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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风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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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银黑色面具的男人连夜赶进了京城。
北京城的夜是肃穆的,他在民居房顶瓦上疾走良久,却始终未发出一点声响。
杨府清静素陋,全然不像达官贵人的府邸。
戴银黑色面具的男人跳入院中。院中角落的一对石狮雕塑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石狮走去,扭动右边狮子的身躯,院中荷塘的假山随之转动,露出一道向下的楼梯。面具后面的男人显然对这套程序驾轻熟路,径自朝那楼梯走去。
假山之下,便是杨府密室所在。
戴面具的男人穿过幽暗的长廊,长廊尽头的门缝透着橙黄的微光,显是有人在等他。
推开那门,只见房内一桌饭菜。
一盘松鼠鳜鱼,一盘春白烩鸭舌,还有一盘芜女相思汤。都是他喜欢的。
面具后面的男子冷冷的看着一桌饭菜,伸手探了探,还有余温。
“怎么不吃?”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背后传来。
说话的是坐在太师椅上,年近半百两鬓斑白的清瘦男人,看起来疲态尽显。
“父亲。”戴银黑色面具的男子见到他,赶紧拱手作揖。
太师椅上的男人伸了个懒腰,朝他走来,“没有人识破你的身份吧?”
“没有。”面具后面的男人没去看他,低垂着眼睑。
“恩,很好。有鉴玉宝册在,玉玦的秘密应当很快就能解出来。”两鬓斑白的清瘦男人走到饭桌边坐下,“神宗眼看就不行了,朝中的事情有要你帮忙的地方,这段时间你就留下来吧。”
面具后面的男子点点头,并未答话。
他的养父举起筷子强笑着招呼道,“来,陪老父我吃个饭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戴银黑色面具的男子却并没有动,只站在一侧冷眼相看。
举着筷子的清瘦男人见他久久不做反应,也便不再等待。他为义子准备这么多年的饭菜,终究只有他一人去吃。
“长老说你永远都不能把这面具脱下来?”莫石看着泽夏,这事简直难以置信。
泽夏轻轻的摇摇头。她好久没和莫石这样亲密的坐在一起,这么轻轻松松的说会话实在难得。
他们并肩坐在客栈的房顶上,苏州城的夜安静似水。
“其实你戴着那面纱也挺好看的。”莫石言不由衷的冒了句。
这话是什么涵义?隔着月色朦胧,她看不清莫石的表情。他这一句,叫有心人听着可是有千百种解法。泽夏看着他的侧脸,责怪自己为什么这般胡思乱想。
泽夏不知道回答,两人都只默默的看着脚下的瓦片发呆。
莫石话锋一转,“你说,那个面具长老上头又是什么人?”
泽夏笑着摇摇头,“天知道。说不定是一大群戴着面具的面具党。”
莫石耸耸肩,卑微感不约而同的在两人心间生起。像他们这样的虾兵蟹将,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庞大组织的终极老大?他们只是一群杀人工具,只要遵照命令,干掉目标就行。
难道要这样杀一辈子的人?泽夏想起在孟府发生的事情,心里一阵难过。
“我们一起逃跑吧。”莫石突然站了起来,“我和柔苒都约好了,我们三个一起逃。”
泽夏一听,只觉如冷水泼面。你们情侣私奔,叫我去凑什么热闹?
莫石却浑然不觉,滔滔不绝的说着他和柔苒的逃亡计划。泽夏脸上陪笑,却感觉那半被面具遮住的脸都快哭出来了。这么久了,她从没问过他,他对她是否从来就没有过感觉?所有那些情愫真的都只是她的幻想么?泽夏看着他,禁不住就要问出口了。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他们俩吓了一跳。
月色下,屋顶上站着的粉衣女子奂美若仙,香气逼人。
“我可以一起聊聊么?”粉衣女子缓缓走近,是面带笑容的柔苒。
“你怎么在这里?”莫石的语气是掩不住的惊喜。
“难道我不能在这里么?”柔苒的笑容冷冰冰的,透着寒气。
泽夏突然觉得这话中有刺。
“干娘吩咐我到此处办事,顺便把长老的这封信交给你们。”柔苒把手中的信递给莫石,未朝泽夏看上一眼。
莫石打开信来。
梅正青将于元月二十卯时在城西曲盈亭。共赴杀之。
泽夏拿着信暗自掂量,这字迹与上次的不同,显然又是另一帮组织的人。这组织的势力是何其强大,竟然已经查明梅正青的踪迹。既然如此,何必特意要他们这样的虾兵蟹将去杀?
莫石却对这点毫无疑惑,只是冲去紧紧抱住柔苒。只要柔苒出现,他眼中就只有柔苒。他贪婪的嗅着她发丝间的香气,吻着她优雅纤细的后颈。柔苒轻轻抱着他,娇嗔的怪到,“泽夏还在这呢。”
泽夏脸一红,这话叫她怎么还有脸在这傻站着煞风景。知趣的陪着笑打了个马虎下了房顶。
一路走回房,都不免觉得心里憋有闷气。可这气打哪里来,她又说不上来。临入房时听见屋顶传来一阵销魂的呻吟,泽夏觉得全身毛孔瞬间竖起。
至于这样在她面前显摆恩爱幸福么?
泽夏气得用力把门摔上,房顶上的人却笑颤如铃。
苏州城的房顶上粉色人影翩翩跃动,飞快的跳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顶。足未触地,身子又如灵鸟般跃起,身姿优美犹在起舞,显然武功不低。柔苒面色冰冷,飞快的朝叹香楼的方向奔去,她知道这些天任务紧张,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错。
她速度极快,不消半柱香便到了叹香楼,足尖一点已然跃入房中。
房里俨然已有三人坐着。
“梅正青来了么?”柔苒问桌边的红衣女子。
“来了,在楼下呢。我拖延说你有客,陈妈妈听了很不高兴。”红衣女子答到。
柔苒朝她淡淡的笑了笑,“辛苦你了,马莉娅。”
马莉娅叹了口气, “谁让我们三个走投无路,被你救了呢。”
同桌的帅气男生和小七也都面露感激之色。现在马莉娅,小七不用沦为妓女,三人都可在妓院干点干净活,也真是不容易。
柔苒笑道,“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照顾是应该的。马莉娅,快把梅正青请上来吧。”
马莉娅点点头,三人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柔苒突然叫住他们,把一封信递到小七手里,“明早梅正青离开的时候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问是谁给的,你就说不知道。”
小七点点头,愣愣的接过信。她自然觉得这个叫柔苒的女子神神秘秘,似有什么阴谋。但她出手相救,却又不像十恶不赦之人。她向来不喜欢多事过问,万事只是依吩咐做就好。
三人刚离开房间,不一会就传来老鸨陈妈妈高兴的招呼声,“青哥,梦柔姑娘可想你一晚上了。您现在快快上来吧。”
柔苒独坐房中,梅正青片刻就会上来。
桌上烛火静静的燃着。
半个时辰前,她和莫石那般温存,现在却又要投入第二个男人的怀抱。
真是下贱的女人!
柔苒深吸一口气迫自己定下神,不是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门被扣响。
“梦柔姑娘可在?”
柔苒逼自己换上笑容,做出妩媚的姿态对门外的人柔声道,“快快请进。”
梅正青走入房中,儒雅清高,白发白衣,犹若神仙。两人在一房中,简直是一双神仙璧人,哪里像是妓女嫖客?
柔苒并不看他,只翩然给桌上的空杯斟了两杯绍兴酒,“今日诗兴大发,做了两首。青哥可愿意指点小女一二?”
梅正青吻了下她的手背,叹香楼花魁梦柔果真是倾国佳人,不出其右。
“梦柔姑娘吩咐,怎敢不从?不过诗歌酒兴,不及美人之幸。”梅正青伸手揽住她的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叹香楼的小丫头给他的信上不过一行字。
令弟孟一脉,徐好竹是吾所杀。元月二十卯时请君往曲盈亭领死,四君子可绝于世矣。
梅正青眼见信上几字,来来回回读了一遍又一遍,一时震惊,跌坐下来。三弟四弟竟然已死?一生三位挚交,竟然都已死于非命!
到底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杀了他的亲弟,竟还敢让他领死?梅正青眼前脑子都是一片模糊,但是怒气激胸,不管那来信的是何方神圣,他梅正青定要报此血海深仇!
梅正青恍恍惚惚的爬起身,悲至极处,哇的吐了一大口血,他毕竟已是八十高龄,受不得这样的噩耗刺激。他痴痴的看着自己吐在地上的血,突然放声大笑。四君子就死剩下他一个,今后他该独自遨游世间,再也无牵无挂。
他在苏州城的大街上痴痴呆呆的乱走着,脑子里涌起往昔四人结拜,共闯江湖的事来。一桩桩一件件犹如刚刚发生,仿佛就在眼前。他茫然的走过苏州城的大街小巷,路上行人似乎都那般和融快乐,只他一人孤老凄凉。三弟四弟,仿佛就在对面的客店里说说笑笑,二妹空兰似乎就在街旁,笑靥如花。梅正青眼眶一酸,他悲痛过度以致出现幻觉,何以你们三人这么狠心,弃他而去?梅正青抹去眼泪,再看,空兰却还在那儿。
空兰一袭鹅黄衣衫,戴着面银白的半面具,站在脂粉摊前。她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盒蜜红淡脂,全然没有发现他。
空兰手里还握着她常用的那双云水剑。
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二十五年,他已二十五年没见过她了!
梅正青惊得愣在原地,全身都已不听使唤。
只见空兰瘪瘪嘴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眼看她转身离开。他再顾不得那么多,疯狂的扒开人群朝空兰冲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切实抓住空兰的手腕,她还活着?!
大喜大悲交杂,他已是激动得手足颤抖,泪眼迷蒙。
那女子显然也是习武之人,感觉手腕被人突然扣住,右手迅速转动,身子倾斜挣开了他的手,回头戒备的看着他。
梅正青愣了,这招式手法,分明是徐竹隐中的“拂水藏村”。空兰和徐好竹都个性高傲,互相约好不会学对方的武功,这是怎么一回事?梅正青愣了一下,但又觉心中情绪澎湃激昂,张大了嘴却吐不出字来。
那女子手已摸在剑柄上,但见他并无攻击自己的意图,又表情严肃多变,困惑的看着他。
梅正青细看那女子的脸,这女子不过二十来岁,再看她的眉眼唇角,这才发觉她不是空兰,不过是和空兰长得极像。巨大的失落感袭来,这一刻间这么多的变故,他胸口一阵闷痛,运气强压,眼泪却不可抑制的落了下来。天地不仁,何以如此作弄他?
再者,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而且这女子竟然手持云水剑,会使徐竹隐?
“你有事么?”那女子见眼前古怪的白发陌生人对着她神色凄凉,眼泪不觉,尴尬的开口问他。
梅正青愣愣的看着她,心里突然得出唯一的答案。
二十四年前他收到过徐好竹来信,信上说空兰生了女儿,取名音素。
那么眼前这女子,必然就是——
“音素。”
泽夏听他这样唤自己,握剑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音素是解痴和尚的女儿。这个满头白发的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这样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