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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轻功徐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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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平阴盛产玫瑰,每到春末夏至,漫山遍野都开满了各色野玫瑰,美不胜收。可惜泽夏一行到此,已近十月秋时,山间一片脊黄,全无光彩。解痴和尚领着泽夏走到县郊的后山上,山下小湖荡漾秋波,风景倒是另有一番趣味。
“过了这湖往北走,数日可到黄河了。”解痴背着手,面湖而立。泽夏站在他身后,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泽夏伫在那,不知他说这话是何用意。臂上的伤隐隐作痛,好在这两年练武学功受伤不在少数,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小姑娘,陪老僧喝口茶。”解痴突然回头,面色又已变得淡定从容。
泽夏懵懵的点点头,这荒山野岭的,要怎么个喝茶法?只见解痴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老旧茶壶,两个小杯。见泽夏还愣在那儿,笑道,“小姑娘还站着作甚?去取些柴火来。”
两人坐到湖边,解痴叫泽夏用拾来的柴火简单搭个架子煮水泡茶,自己却闲坐在一旁哼着歌儿看她手忙脚乱的滑稽模样。
忙活了半天,泽夏才泡好茶。从前在鬼龙山上时,这些事都是莫石和千枫做的,她从来没生过火。一想到莫石,泽夏的心又是一阵揪紧。
解痴喝了一口茶,啧啧赞叹,抬头问道,“教你武功的师父是谁?”
泽夏怔了怔,她可不能随便告诉人鬼龙山的事,更不能暴露武司的名字,“我师父只是无名小辈罢了。”
解痴哼了一声,“那当然。瞧你的武功就知道了。”
这话把泽夏激恼了,虽说她恨这个无名组织,但见人这样说待她甚好的武司,心里还是老大的不痛快。不愿去答他这话。
解痴又道,“就你这样的水平出来行走江湖,救人杀敌,随便就要被哪个路人干掉。”
泽夏心里更不痛快了,这和尚踩完了武司又来踩自己。想要出口反驳,迫自己喝口冷茶,又硬生生的憋回肚子里。
解痴把空茶碗放到地上,站起身来,“你在我被围时出手相助,虽害我破戒动武,但也算对我有救命恩情。你心肠甚好,实在不想你丧命于那些小喽啰手里,贫僧就传你点保命功夫。”
泽夏心里一颤,这和尚刚刚出手不凡已叫她惊叹不已,现在他说要传她点功夫,心里自然非常欢喜。但天大的好运,怎么可能随便就掉她头上了?一时疑惑,话就漏了出来,“为什么?”
和尚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时语塞。天下武林人想拜他为师的千百万,今日他一时兴起要教,小姑娘不赶紧磕头道谢就算了,居然还问他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他搔搔光脑袋,却也是想不出。他出家已是十年,早把凡俗种种抛在脑后,今日怎的这么随便呢?想到这里,解痴一摆袖子,“老僧也想不明白,那干脆算了,老僧不传了。”
听到这话,泽夏心里又是一颤。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这样白白浪费了?前路凶险,要获取自由,她要学的还有很多。管他狗屎运是怎么砸的,掉到眼前就往上踩对了嘛。于是赶紧摆手蹙眉道,“要学要学,泽夏一定好好学!师傅快教!”
解痴见她这副紧张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女儿音素要是没死,大概也是这般机灵可爱了吧。可惜现在爱妻爱女已与他天人相隔,心里不禁觉得惨然。再看眼前这女子,顿时觉得与自己女儿有几分相像,就连这摆手蹙眉的模样,都像是遗传了妻子空兰的习惯。不由自主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你说的这保命功夫是什么?”泽夏见他答应心里很是欢喜。
解痴笑而不答,叫泽夏拔剑攻他。泽夏没有古人那么多承让推脱的习惯,只迟疑了一下,想到自己武功那么差,肯定伤不了他,就大方的拔剑刺去。解痴却只原地不动,眼看剑就要刺进胸口,突然往后一倒,轻松避过一剑,足跟未动,上身已顺势举手轻带,把泽夏甩出半米远。这正是刚刚解痴躲避青虎帮人时用的功夫,只是解痴正正经经使起来,姿势非常优雅好看。泽夏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这和尚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实在难以置信。
解痴把手往身后一背,潇洒说道,“刚刚那就是轻功徐竹隐第一式,风摇青玉。”见他这般姿态潇洒,和先前简直像换了个人。泽夏心想来他年轻时,定是相当帅气。
泽夏再举剑向前。可这套徐竹隐还真是邪门,无论泽夏双剑如何出招拼命,解痴总能在剑势将至未至,将中未中之时顺势而避,愣是伤他不着。后面的招式更是繁复精妙,仅是一式“移云抚翠”就已能近身御敌,身子随意周转游走,又如竹般柔韧舞动,可攻可守,精妙绝伦。再讲到后面“忍剪凌云”的攀爬纵跃功夫,在林间飞驰疾如影动,直把泽夏看得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这场景只是电视剧和游戏里才会存在,没想到古时真有这样的功夫。
影随日转,渐渐由东向西,已到傍晚时分,这才把这套徐竹隐全数讲完。两人对弈半天,解痴不停讲解功法仍是昂然而立,泽夏却已跌得大汗淋头。解痴讲完,要泽夏把刚刚说的演练一遍。起先几个浅显的招式还能勉强做出样子,到了后面却是一塌糊涂。别说是在林间潇洒跳跃,就是上树,内功基础浅薄泽夏也是姿势笨拙丑陋。
看到泽夏上树的模样,解痴忍不出哈哈大笑起来,放声叫她下来,“我是年纪大忘性大,竟然忘了你这小姑娘内功奇差,怎么可能驾驭得了我这套徐竹隐呢?”
泽夏跳回地面,脸上红通通的。她在山上苦练的时候只觉日日进步,那时打赢擂台还不免生出一点自负。没想到下了山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江湖中标准的小喽啰。其实武司所教武功剑法也不算差,和普通江湖上人对打是吃不了亏的。她是不知眼前这解痴和尚十几年前就已是叱诧武林的人物,在大象眼里,凡人也是蚂蚁大小。
解痴为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见泽夏站在树下脸色尴尬,心想既然决计要传她这套徐竹隐,就必须给教到她会。当下便决定把自己所习的内功心法传授给她,“你也别灰心,这套徐竹隐乃是我年轻时观竹海波澜有感自创而成,借用诗人王冕的诗名。每招每式凭竹子轻盈,柔韧,雅致,借力打力的特点而成。我看你身骨柔软,气性刚韧,确实适合这套功法,这才决定传你。你跟我学些时间,不出一月就能简单掌握。”
泽夏听了,这才觉得心里欢喜。解痴觉得她有潜力,这可带来莫大的认同感。可惜天色渐晚,视线不清,只好先行回去,明日再练。
夜晚回到房中,莫石已经坐在房里了。
泽夏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莫石摇摇头。他们已经在孟府呆了好几日了,这孟府不大,每一处旮旯都被他们翻过了,就是找不到那本《鉴玉宝册》。到底这《鉴玉宝册》有何神秘之处非得拿到手,他们却是一点不知。莫石心想,一本破书,到底还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泽夏见莫石对着烛火发呆,以为他是在想柔苒,心里一片黯淡。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的面纱带着好看么?”过了良久,莫石突然开口。
泽夏一愣,勉强的朝他笑着点点头。那片面纱藏在她的袖里,至今没有戴过。一见这面纱她就心情不好。
莫石走后,泽夏才把面纱掏了出来。要是不试一下,倒像枉费他的好意。她对着铜镜把面纱系上,镜中的女子就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了。茉莉花栩栩如生,香味扑鼻,盖住了丑陋的伤疤,又平添了几分神秘。镜中女子竟然也颇为好看了。泽夏在面纱后面嘴角弯起,别人却见不到是喜是愁了。
此后近一个月,泽夏白日里随解痴和尚到后山上练功,夜晚和他们三人交换消息。查了一月都不见有丝毫线索,三人心中不免烦躁。泽夏心里却很是欢喜,恨不得多呆些日子。跟解痴和尚学武进步神速,现在她连徐竹隐中最难的一招“风霁竹回”都能做出模样来了。解痴对泽夏这小徒也很是喜欢,也不知是否心念作祟,他是愈发觉得这小姑娘和自己的小女儿相像,听她说自己孤身离乡闯荡,竟有几分把她当做女儿来看待了。
这日,两人像往常般在山头练习。泽夏正练得专注,解痴面湖而坐,喝着他的烂渣子茶心情大好。
“师傅,你能在水上飞么?”泽夏一时起兴问道。
解痴愣了楞,“轻功练得好,短暂的在水上行走倒是不难,但怎么可能飞呢?”
泽夏又问:“那么站在剑上,御剑飞行呢?”
解痴很是吃惊,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武功?
泽夏开玩笑道,“啧啧,师傅你不行啊。御剑飞行都不会。”
“荒唐!天底下除了神仙,哪个能站在剑上飞行的?”
“有啊,有啊!蜀山派啊!”泽夏有意和他开玩笑,就把之前看到的仙剑奇侠传的故事说给解痴听。
解痴听了一惊,没想到十年不问武林事,竟然出了这样的门派豪杰?
泽夏见他脸色大变,不禁笑得满地打滚。解痴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
“臭丫头,净会胡思乱想!”解痴两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师傅我明日要付旧人之约,不能带你了。你自己好好练!”
泽夏顾不得额头疼痛,摇着他的臂膀一溜烟的问,“什么旧人之约?那个也是高人么?我能跟去看看么?”
“小丫头没大没小,不行不行,不能带你去。”解痴被她这么撒娇,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温馨。父女亲情,十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
穿越到这这么久,泽夏实在没过过几日舒心日子。解痴和尚待她如女儿她自然知道,自己何尝不是待他如父亲呢?相处尚未足一月,就已如亲人一般。
第二天一早,解痴房中已空。泽夏嫌一个人练功孤独,就留在店里闲坐着。
几个婆娘走进店来吃饭,几人刚一坐下,就听一个人道,“看那女子,怎的长这么一刀疤?”
泽夏坐在侧旁听了,心登时像被刺了一下,她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了。当下把袖里的面纱拿出来系上,那桌婆娘却还是议论不绝。
泽夏正心烦,突见那日送信的小哥进店里来了。
“多吉小弟,今日又是你送信?”小二似乎已经对这人很熟悉了。
“是啊。”送信的小哥点点头,憨厚老实的样子倒也可爱,“这封信,信主说要交给本人。请问,宣泽夏姑娘是谁?”
那小哥正欲接口,泽夏已经站起来答应了。她远远的看见信封后面盖着一条小小的黑龙,这封信是来自他们组织的。
“谢谢。”泽夏接过送信小哥手中的信,朝他一笑。
送信的小哥手上一紧,正愣愣的看着她发呆。
泽夏取信不出,一抬头又和他目光撞了个正着。脸一下红了。
送信小哥自觉失态,赶紧松了手,“你面纱上的茉莉绣得很好。”
原来是看上了面纱上的茉莉花。泽夏朝他笑了笑,转头离开。这小哥也当真奇怪,上次见她时,她的疤痕暴露于外,常人见着吃惊,他却不以为然。现下她罩着面纱,他却看面纱上的茉莉花看呆了。泽夏来不及多想,只是回房里拆信来看。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时间不多,用强。
用强?这是叫他们硬夺了?这可少不得一番恶斗。泽夏心里一阵忐忑,当然就把这消息告诉了莫石三人,并且议定了三日后动手。《鉴玉宝册》是一定要到手的。
送走了三人,泽夏对着烛火又是神伤。看来这次任务很快就要完结了,再过三日,她就要和解痴和尚分别了。解痴和尚待她如父,倾囊相授,她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一想到明日要和解痴和尚说明,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在这明朝的世界,组织里其他人都是如狼似虎,莫石心里只有柔苒,千枫冷面冷心,就只有解痴和尚对她这么好。这次分别,可能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不想,到了第二天。先说道别的却是解痴自己。
“朋友有事托付与我,必须先走了。旧人舍生取义。我自不能苟且偷安。”解痴和尚脸上的严峻,是她从未见过的。古人这种抛头颅洒热血的情怀泽夏是一丁点都没有的,但听他说这话,心中也不免动容。
听他的语气,似是生离死别的大事。泽夏站在他旁边,心里更加难过了。万般话涌到喉头,却都说不出来了,只道一声珍重,半响无言。
解痴从背后拿出两把剑。日光下剑柄剑鞘散发银光,剑身刻镂着卷云流水,很是柔美好看。解痴对剑沉吟良久,又道,“这云水双剑是我妻子生前使的。你身法轻灵,练了徐竹隐,用这剑极好。以后行侠仗义,就用它吧。”
泽夏见云水剑闪耀光芒,又听解痴说是他妻子遗物,久久不敢接过。解痴一再坚持,她才勉强收下。
“我妻子生前使的剑法云水空兰,剑谱在此,你就收下吧。”解痴又从怀中取出一块旧布递给泽夏,上面写画满了云水空兰的剑谱。
泽夏愣了,不禁落泪。她和解痴相识不足一月,解痴竟将如此重要的两物托予她,这叫她如何感恩是好?现代人没有跪拜的习惯,泽夏却是一时激动,跪了下来,朝解痴重重的叩了三个头。
泽夏伏着说话,激动得声音颤抖,“无论今后师傅走到哪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大恩大德泽夏永远不忘。”
解痴久久没有回头。
泽夏终于抬头时,四周已空无一人,天地秋景枯黄,解痴已不知走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