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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霜第一 ...

  •   我进潋月阁的时候,刚满十三岁。

      潋月阁一度以神准地预知后事,而名震天下。也有人说,生前不在潋月阁算上一卦,死后也难以瞑目,多少江湖人士,蜂拥而至,抱兴而来,败兴而归,皆因七年前,其少主下了一道命令,从此不再替人卜卦,潋月阁才渐渐变得萧条……

      “你们听说了吗?潋月阁正在招选侍者呢。”这几日桑瑶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事。而今天是正式遴选的日子,和我一样奔向同一个方向的,有许多人,男女老幼,把阁前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

      那是一座山城般高耸的阁楼,牌匾上潋月阁三个大字,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早在前几日,桑瑶城公榜上有书:凡安庆国子民,有意入阁为侍者,经遴选,一生追随左右,可保衣食无虞。

      潋月阁甚少在民间如此兴师动众地收纳侍者,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一但被选上,日后不仅衣食无忧,还可光耀门楣,兵荒马乱的年代,的确是一桩美差事。

      我站在队伍的最后排,侧着身子,从缝隙中往前看。远处有一身着灰色衣袍的老先生,跪坐在临置的木榻前,对前来的候选之人,仔细盘问,时而微笑,时而摇头,话不多,神情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和气。

      能成为潋月阁侍者,无疑是幸运的,可在我看来却不是,我只是想吃口饱饭,至少就眼前来说,哪怕没有被选中,落选之人也能领到两个胖乎乎,蓬松松的白面馒头,模样可爱极了。

      我把双臂交叉兜脏兮兮的袖子里,倒春寒总是这样,而我那颗焦虑的心,使冰冷的双手渐渐变得温和起来。

      队伍慢慢地往前移动着,殊不知是条件苛刻还是别的什么缘由,留下的人,除了几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壮汉,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女子,而我也在其列。

      我很庆幸自己被选中,唯一的遗憾是,因为入选,所以就没有领到那两个白面馒头。

      “大家,过来签字画押。”我听见前头有人在喊,于是跟着人群移了过去。

      我原本以为小碗里摆着的是朱砂,却是一碗狗血,我很清楚地记得这味道,伸手之前犹豫了一下,眼一闭,在帛布按下了的手印。

      灰袍老先生抬头看了我一眼道:“名字。”

      “沈珺扇。”我按着他所说,战战兢兢回禀着,生怕说错一个字。

      “是个聪明的丫头。”在回答完所有问题后,他夸了一句,我沉重的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

      “陆先生,少主有请。”不知道是那里跑过来一个容貌姣好的青衣女子,小声道。

      陆先生看了看我,对青衣女子道:“留下吧。”

      青衣女子目送他离开后,对我嗤之以鼻,不屑道:“你吃得了苦吗?”

      “嗯。”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说的苦是什么苦,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青衣女子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我,轻叹一口气,道:“好。”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青凤,是少主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青凤在前面带头,引我们一行八人,从侧门进了潋月阁。

      穿过长廊,绕过几座庭院,来到大殿之上。这一路,大家都战战兢兢,没有说一句话,连脚步声也轻的很。

      进大殿之前,青凤特意叮嘱,说是要低头,不许出声,更不许仰头到处张望,以及许许多多的规矩,我本就记性差,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就只记住其中几条,头脑还有些发胀。

      “少主,人都齐了。”青凤恭恭敬敬回道。

      我低着头,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被称为少主的人没有发话,可片刻之后,听见青凤道:“来人,把她送出阁去。”

      我不敢抬头,手心是汗,无法知晓,她说的是谁,我只能在心里默念,不是我。

      幸好,身后响起的哀求声,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被送走的那个人,嘴里一直喊着‘求少主留下我’,再无他言。

      耳畔很久没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青凤道:“都抬起头来吧……”

      我抬起头起时,大殿上方的椅榻之上,空无一人。

      我们一行七人,被各自分派出去,陆先生主动把我留了下来,对青凤道:让这丫头跟我吧……”

      我看着他,满脸的感激。

      陆先生是我在潋月阁熟识的第一人,年龄和我父亲不相上下,慈眉善目。

      他不止一次,跟我说:“我在这藏书阁待了一百多年,实在无趣地很……”

      我以为,他是酒兴上头,一时说的胡话,祖母不过六十有余,就已仙逝,陆先生说的一百多年,我闻所未闻,简直算是荒唐至极。

      “丫头,别不信。既然来了潋月阁,有很多事,你需要慢慢接受。”陆先生大概看到我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继续道。

      “嗯。”我点点头,实在是不想伤了这糟老头的心,他眼睛亮,我脸上微妙的神情从来就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陆先生又是个读书人,每当我对他的言论沉默不语时,他便开始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直到我赞同他的说话,才会终止。

      “丫头,你爹娘呢?”陆先生每次在酒后,话总是特别多,有些话,我听不懂,有些话我听懂了,却不知道怎么回,比如这一句。

      他在我眼里的印象已经从一个斯文老头,变成了一个唠嗑老头,同遴选那日,判若两人。

      “丫头,怎么不说话?”陆先生正好往杯里倒酒,没有看到我的神情,他问时我难过了一下,他问完我又恢复到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痛的很。

      陆先生所问,并非我不想回答,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些事,有因,就有果。就好像,因是我父母突然双亡,果是我进了潋月阁,做了侍者。

      “先生,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回答,尽管我很想有一个人,以亲人的身份安慰我,可我知道,这一切已经没了可能。

      “丫头,出生时辰给我,我瞧瞧。”陆先生还是察觉了有些不对劲道。

      “哦,好。”我寻了纸笔,写了下来,递给了他。

      “老头,前些日子那卷字画,在哪里?”我本想听陆先生的解说,却不曾有些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声音的主人脚步轻盈,动作又快,一下子就蹦哒到我们面前,来的女子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陷的酒窝。

      “梧桐,你那衣衫,怎么回事?”陆先生似乎习惯了老头这个称呼,也不生气,反而开始指点她的衣衫。

      我这才注意到,梧桐的上半身是鹅黄色锦缎小袄,下半身裙子短得要命,露出白皙的大腿,我扭过头去,这样的穿衣打扮,实在是不妥当,难怪陆先生有些胡子横飞。

      “老头,这衣衫我自个儿做的,贤惠吧。”梧桐原地转了一圈,沾沾自喜。

      “岂有此理,速速去换下来,”陆先生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更是不快,待梧桐走后,低低道:“少主,都把你们给宠坏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从陆先生的嘴里听到‘少主’二字,与初进潋月阁,青凤毕恭毕敬唤得那声,大不相同。

      只不过我仍然没有见到,这个被称为少主,也就是潋月阁的阁主。

      诺大的潋月阁内,大大小小亭台楼阁数十间,名字又极其拗口,我总是记不住,进阁之初,数个月的时间,我每日都在废寝忘食地抄写。

      青凤做事细心谨慎,每次在经过重华轩之前,她总会再三叮咛:“这是少主的寝居,务必轻手轻脚,不可扰了他的安宁。”

      我总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趁她不注意,抬头仔细地端详着这重华轩,我清晰地记得,这些楼阁的名字,当中属重华轩最好听,也最好写。

      而在潋月阁,有极其严格的侍者等级制度,作为最下等的侍者,是绝对不可以在没有经过上一级允许前,抬头并四处张望的。

      我年纪不大不小,却偏偏好奇心太胜,这也是陆先生所担心的,而我佯装很乖,对他的一大堆嘱咐死命点头应着,实则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已经是早春时节,潋月阁内到处是一派莺歌燕舞,生机勃勃的模样,弱柳飞絮,在暖阳下折射出轻盈曼妙的舞姿,煞是好看。

      重华轩静静伫立在春日的艳阳中,除了几个在门外默默打扫的婢女,再无别的侍者,前庭院繁花似锦,这儿却显得又几分寂静和萧条。

      “陆先生,少主来了。”我正想得出神,一旁有人进来回禀道。

      我赶忙理理了衣衫,准备以最好的姿态,去迎接这个素未谋面的衣食父母。

      我双膝跪地,把头深深埋进衣袖中,屏气凝神等待他的出现,而一旁的陆先生也恭恭敬敬立于书案右侧。

      像是过了很长时间的等待,周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过了一会儿,梧桐又匆匆跑回了屋子,小声朝陆先生嘀咕道:“陆先生,今天少主看起来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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