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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只得徐妃半面妆 ...

  •   陆
      我顺利地产下了王子萧含贞,与此同时,整个湘江王府里还有三位姬妾在待产。

      萧绎在那晚之后与我形同陌路,不,或许从前我们便是这样相处的,这样的形同陌路在宅门大院里并不少见,所有人的结合都是利益,男人的爱慕从来都是留给源源不断送进后院的如花少女的。与此同时,我发现当夜听过我们谈话的婢女和内监们已经被悄悄处死,也是,这样的秘密,应该永远被埋葬下去。

      这些年,要说唯一发生的一件大事,那么或许就是萧绎的称帝。

      他在处死了自己的兄弟之后,便撇下乱军,迁都江陵,称帝南梁。

      我是在午睡后听到的这个消息,我的婢女们都喜形于色。是的,萧绎称帝,那么他的王妃就理应是南梁的皇后,这怎能不让人激动呢?

      我命人牵来含贞,这些年我极少亲近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我想让他得到他父亲的爱多一点,至少比他可怜的母亲要多一点,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疏远他。

      他站在那里,大大的,如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里闪过的是惊喜的光芒。我看得心一酸,伸手将他搂入怀里。

      “母妃对不住你。”母妃甚至不能告诉你她真正的名字,你甚至无法不了解你母亲那暗无天日的过去。

      加封后院女眷的圣旨来的很快,每个院落的女人都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封号——除了住在永远清冷的主屋的我。

      终于,在众人都接到加封圣旨的七日后,我在所有女眷的目光注视下接到了属于我的,带着萧绎式轻鄙的圣旨。

      圣旨上说,我从王妃升为徐妃,位于四妃之首。

      至于皇后是谁,他并没有提。

      我拿着圣旨在窗户边站了一夜,我想这就是他姗姗来迟的报应,将他对我的厌恶以这样不着痕迹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一直是克制隐忍的,他一直都是恨我的。

      我甚至不敢再去面对我的孩子,我的含贞。

      我怎么能够告诉他,因为你母妃的罪恶,让你从高高在上的嫡子变成了一位血统卑微的庶子。

      纵使萧绎这一生都空虚着后位纪念那个人,也不能改变自晋代以后嫡庶分明的习俗。

      我的孩子,曾经湘江王的嫡系血脉要与那些卑微的歌姬一起竞争那个皇位,从这道圣旨开始,含贞与那些卑贱的孩子没有不同。

      我开始了漫长的报复生涯。

      他用他萧绎式的手段毁掉了我仅有的自尊,而我用我徐昭福的阴狠杖杀了他一个又一个孩子。

      我听着那些柔弱的女人绝望的在我耳边哭泣,求我留下她们肚子里的血脉。

      我日夜被无尽的噩梦纠缠,在我的梦魇里,大婚时萧绎那句“你不是佩佩。”成了我无法摆脱的心魔。

      我真正的开始模仿起原本的徐昭佩来,我开始穿着艳丽的服饰,我已经不年轻了,终日的仇恨让我的面容看起来虽然艳丽却阴冷。偶尔他看见我,总会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定在想,这个愚蠢的女人终于伪装不下去了,她终于恢复自己原本的面目了。

      萧绎终于用他无声的沉默将我打造成了一个他心中的卑微的徐昭福,打造成了我心中那个无法企及的徐昭佩。

      偶尔,午夜梦回,我已经想不起十六岁那年元宵节灯下看到的那位青衣男子的面容了,我已经记不清他冲我微笑时嘴角的弧度了,我甚至连他与我探讨了那句诗词都记忆模糊。常年的仇恨与冷漠终于消磨了我心底的爱意,可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却再也无法抽身,我成了徐妃,再也走不出这寂寂深宫。

      柒
      命运总是讽刺的,一如萧绎喜欢上的冒充我的徐昭佩,和我自甘变成和徐昭佩一样的徐昭福一样。

      自从我变成了一个艳丽,低俗,终日沉迷于华服美饰的女人时,萧绎终于在时隔四年踏入了这座形同冷宫的未央宫。

      他重新宠幸了我,在我不需要他的怜悯的时候,在我恨不得避开他的时候,他又以强硬的姿态闯进了我的世界。

      我甚至能够看到他嘴角那抹嘲讽的微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要告诉我的话。

      他一定想说,不要去模仿她,这样多好,如果你不去模仿她,我们就能相安无事。

      我感到既悲哀又可笑,他不能接受拥有真正灵魂的徐昭福,却能接受一个自己假象的徐昭福的幻影。

      他可以这样沉迷下去,可是我不能。

      因为我对他的爱意早已消磨,所以他的接近分分秒秒对于我都是折磨,都是在告诉我曾经的我是如此卑微,如此低贱的乞求着他的恋慕。

      终于,我画出了那流传后世的半面妆,我将自己的左脸画得摇曳而诱人,看着镜中脱离了情爱而变得妖娆起来的自己,我对入夜而来的他轻蔑高傲的微笑。

      我说:“萧绎,你只有一只眼睛,所以我只用半面妆容以对。”

      我看着他因为恼羞成怒而涨得羞红的脸,我看着他甩袖而去,我听见自己得意洋洋的大笑。

      我想,终日枯寂的后宫生活会逼疯我的,于是我有了自己三十年来的第一位情人。

      他是瑶光寺的一位道人,容貌与萧绎没有半点相像,他很英俊。南北朝的女人,南北朝的,位居高位的女人从来不畏惧自己的欲望,我也从来不掩饰对他的渴望。

      我爱他吗?当然不,只是我的人生太清冷了,而智远的体温永远是火热的,他会一遍一遍重复他对我的爱意,他会永远臣服在我的脚下,亲吻我每一根脚趾,他甚至从来不在我离开前离去。

      这样暗无天日的厮混让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深闺寂寞的妇人会找到这样称职的情人。

      但是,智远并没有陪我太久,当我又一日从宫中来到瑶光寺的时候,却得到他因为得罪了宫里的贵人而被杖杀的消息。

      杖杀?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刑罚,我想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一定是抵不住漫天乱飞的绿帽子,所以出手了。

      不得不说,我从其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于是我找到了第二个情人。

      他是萧绎的宠臣季江,他对我若即若离,但是我并不在乎,我想要做的不过是激怒那个伪装的很好的男人而已,我想让他与我一样知道什么叫做愤怒,什么叫做措手不及,什么叫做求而不得。我想让他知道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躺在别人怀里的感受,虽然很遗憾,他并不喜欢我。

      直到那一日,季江这个只知道炫耀从不知道收敛的愚蠢的男人感叹出:“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时,我就知道我们的缘分已尽。他被萧绎发配到了一个荒凉的地方,我想此生大抵是见不到活着的季江了。

      随着萧绎越来越难以克制的愤怒,我渐渐看到了解脱的时候,我甚至在无数个清晨都在默默祈祷,祈祷早上起来就会有一道圣旨下来,将我赐死,让我了却这可悲的一生。

      我越来越多的穿着浮华,只作半面妆容的出现在酒宴上,每每大醉,必要吐在萧绎的龙袍上,然后嘲讽的看着他,看着他推开我拂袖而去。

      最后,是含贞找到了我,他已经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大男孩儿了。模样俊秀,就和他父皇一模一样。

      他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将脑袋靠在我的膝盖上,这样的动作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问我:“母妃,你过得快活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一生,与我有血脉联系的人都问过我几个尖锐的问题,而我从来没有回答的能力。

      我想起了年迈的母亲,想起了出嫁前一日的情景,我闭上眼,静静地坐在那里,感觉到含贞沉默了很久,然后离开了。

      没过多久,不过四五天后,萧绎的宠姬王氏便难产了,母子都在这场灾难中丧生。

      萧绎大怒,他在近几年都非常宠爱这位知晓他心意的王美人,他下令彻查此事。终于,所有的证据直指向我,而我却懒得辩驳。

      我能说什么呢?我曾经爱过的,无法忘记的人,如果你曾经有那么一点点留心的话,是不是就会发现,如果我真的容不下这个女人,我会采取直接了断的方式将她杖杀,就如同我曾经疯狂的杖杀过那些怀有你子嗣的女人一样。

      可是,我不想再反驳了,我看到了人群中跪着的含贞,他抬头看着我,目光平静,那一刻,我忽然读懂了他的心思,忽然明白了我一直疏远的儿子给了我一个怎样的机会。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放荡的,荒唐的。只有他看出了我掩盖在华服之下腐朽的躯体,还有那颗再也无法跳动的心。

      他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做出了早应该做出的选择。

      捌
      圣旨来得很快,这是最快的一次,我想萧绎在盖章时一定得意而激动,他终于能够亲手为最爱的女人报仇了,他终于除掉了这个让他绿帽子满天飞的女人,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肮脏的女人了。

      我拿着圣旨,有些悲哀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想,或许,他也终于孤独的成为保守着徐昭佩和徐昭福秘密的人了。

      我平静的接过了圣旨,画着他最恨的半面妆跳入枯井,在头骨碎裂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期待他此刻的表情,可惜我最终是看不到了。

      圣旨下来前,我曾命人为他送去了一封遗信。

      上面只有两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是我十六岁元宵节,第一次走出徐府,第一次遇到他时,曾经告诉他的话。

      ——“何为情深?”他身长如玉,笑容温柔。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看向他,以为他是我生命中的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只得徐妃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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