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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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桑夹了一团酸菜在自己的碗里，用黑紫色的筷子来来回回的拨弄着，仿佛在研究这样一团海藻似的不起眼的叶子，到底有甚奇特之处，竟引得万千人为他吃迷。她有点心不在焉，甚至可以理解为百无聊赖。
秦昊坐在对面，看着自己的小学妹神游已久，专注的眼神，似乎能汇聚成一道灼烈的光线，将面前的人烧出一个大窟窿。
年轻的服务员是个热心肠，刚刚送菜上来转身走时，冲秦昊眨了一下眼睛，似是鼓励他勇往直前，秦昊只得尴尬地回之一笑。
桌子上的手撕包菜热气腾腾，一片一片撕得很随性的青黄色包菜叶炒成七分熟的样子，菜梗还微微露着瓷实的象牙白，没有彻底转为透明；中间混迹着几段火红的辣椒，颜色搭配出奇的巧妙；再加之小店独家秘制的氛香四溢的酱料，色香味俱全，真真“此物只应天上有”。旁边还有一盅酸菜鱼，镏金的瓦盆，浮着密密一层红色米椒，偶尔窜出几点南方独特的深芥末黄酸菜，滑溜的肥鱼薄片沉在盆底，等着人们的探索发现，鱼的鲜美、酸菜的爽怡，还有米椒的火辣，三味混合在一起，口感十分惊人。
秦昊每次回学校，小餐馆必去，手撕包菜和酸菜鱼必点，同时不可或缺的是对面清新的夏子桑。实习医院的伙食太过于另类，不合他的脾胃。好在单位离学校近，他得以每周末回来解馋。小店老板是实在人，不管顾客点什么，首要原则是满足他们对分量的憧憬：热腾腾刚出锅的菜品像小山似的堆在白瓷盘子里。这一点，着实拉拢人心，小店人气爆棚，经常“人满为患”。
秦昊在电话里对夏子桑传达的是这样一个意思：一个人去吃未免太浪费，所以恳请她从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出发，一起为社会节约资源。如此朴实的理由实在不忍让人拒绝，而且不答应似有一种成为“社会公敌”的隐患，夏子桑每每欣然前往赴约。
小店老板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实在善心居然被贬为浪费不环保不可持续，沦为男生约女生的借口。
所以夏子桑今天的惆怅与失态，无关乎眼前的菜肴，也无关乎眼前的人。
是她自己神经质：昨天晚上，突兀的给前男友易许真发了一条声明短信。措辞十分直白中性，像外交部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声明立场一般：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做朋友了，彼此开始新的生活吧！不要再打扰我、关心我，我们绝无复合的可能。很得体的拒绝，只是不合时宜：分手一个多月，易许真从没有联系她蛛丝半点，除了前天晚上在她的空间点评了一张刚刚上传不久的独照：你还是一贯的漂亮！在旁人看来，这完全是可以自动屏蔽，忽略不计的。
夏子桑自己心中有鬼，完全守不住阵脚，看见这样的留言，分寸大乱，心中莫名窜出一股怒火，恨不得撩过俩大耳刮子：他好像还在想着复合！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话说得更清楚，断了他的念想，后果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郝妙龄骂她没个心劲儿，这样巴巴的发一条短信，看着可不像是心有不甘？
更让人气恼的是易许真的回复：呵呵，晚了，早点休息吧！
一如从前的缓兵态度，避开刀锋，绕盘山公路。夏子桑急红了眼，自己生闷气，对着床上无辜的泰迪熊一阵拳打脚踢。
分手了，还是波澜不惊的面孔：“呵呵……”“呵呵……”子桑真恨不得捅他两刀，看他会不会也哼唧两声。
她恨他的淡漠！
夏子桑明显是带着昨晚的郁郁情绪赴约的，她的旁边似乎坐着一个隐形的易许真全程跟她怄气，她大把大把往口里塞菜，好像那些鱼肉包菜都是从易许真身上切下来的，用力地嚼，狠狠地咬 ，他就会感觉到痛。
“你有心事？”
秦昊关心的问道。眼前的女孩吃的嘴巴鼓鼓的，嘴角还挂着一条菜汁溪流，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小碧玉小清新模样，恁是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出来她不正常。
“呃……没有……就是上午做解剖实验，午饭没吃下，现在有点饿……”
夏子桑不想把自己那点破事拎到饭桌上来讨论，痛快的是嘴，折了的是自己的面子，太不值当。这点矜持，她还是有的。
秦昊闻言，失笑。
“想当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啊！一次临床实验，胃要翻腾好一阵，省下几顿饭，瘦下几斤……不过时间一久，就麻木了。现在，即使是爬进一堆大脑内脏里检查，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当是在烂菜叶堆里找钻石，实实的巧宗……”
两人都是临床医学专业，解剖小动物，拨它的花花的肠道，血淋淋的肝脏，温热的说不出颜色的软乎的脾囊……翻来覆去捯饬一番，再缝上几针，是常有的事。
“今天还有一个女生吐了，趴在厕所里，半天没敢出来……”
子桑早已停著，她暗暗后悔挑起这个恶心的话题。
“去停尸房做实验才真正见功夫呢！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旁边阴森森的，转过头一看，是一具白花花的骷髅；随处可见泡在黑紫色的药水里的奇异色的尸体，各式各样浸泡在深色液体里的肠、胃、肺……十几几十届的同学拿它们做过实验，所以都变成了可怕的青绿色；呛鼻的消毒水夹杂人体腐烂的味道赤条条钻进呼吸道，让人倒胃，戴上多少个口罩都不管用；心理素质稍差一点的，脸也成了青绿色，活生生吓人……”
秦昊的语气就像是在聊家常，亲切、淡定。
子桑到底嫩些，还没有被导师扔在装满动物尸体，人体器官的实验室里练习吃饭的经历，职业修养大不如秦昊，听到“黑紫色的药水里……”，她下意识地瞄了几眼胸前的筷子，想着刚刚还用它夹菜，拨米饭，伸进嘴里送食，恶心得喉咙眼都痒了。
“哎呀，不行，你快别说了，我的胃现在已经开始酝酿情绪了。”
秦昊还是谈笑风生的，面不改色。
“你如果这样想：我以后的使命是救死扶伤，比这个场面更惊悚更血腥的大有，这些不过是小儿科，一滩练习技术的工具，不值得浪费我的感情。那么，再面对那些，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他鼓舞的看着夏子桑，似是要把自己体内的勇气输送给她，建立一条生生相息的关系纽带。
他能如此麻痹欺骗自己，真是一件本事！但他的真诚打动了她，她愿意相信他，跟随他一起克服心中的魔障。
子桑重新拿起了筷子，有点艰难的说服自己进食。秦昊微笑地看着她，夹了几块鱼片塞进嘴里，吃得好不酣畅淋漓！
“下次给你带个纸做的花瓶过来……”
“什么？”
子桑是在质疑整件事的真实性，并非不懂或是没有听清楚。
“就是把用彩纸折叠的牛角插在一起，做成的纸花瓶。我们宿舍现在流行做那个，我一时随波逐流，也跟着叠了一个，快好了……”
“那先谢谢学长啦！”
这算是意外的惊喜了！一抹救命的阳光冲破迷雾，投在夏子桑阴暗的内心的一角 ，她调皮的冲着秦昊笑，眼睛弯成两汪清泓。
秦昊每一次都把自己的好意捏得恰到好处，不过分也不卑微，子桑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如此真心的诚意，即使稍作犹豫，也有一种胡思乱想、自作多情的愧疚感。或者，这是秦昊对于女生的独到的应付本领。
子桑记得初识秦昊，是在专业联谊会上。他也算是安静沉默的人，但独独与子桑一见如故，两人敞开心扉大聊特聊，虽然那时她旁边还坐着一个易许真。子桑有点恨易许真的淡漠：看见自己的女朋友与别的男生打得火热，非但一点儿也不吃醋，反而看起来像个局外人。她更加放肆的接近秦昊，像个憋坏了的怨妇，故意把他晾在一边。联谊会快结束的时候，秦昊突发奇想要找老乡，碰巧子桑宿舍有一个与他同乡的，于是秦昊想留她的电话号码方便联系老乡，子桑见一旁的易许真还是闷葫芦一个，大度得让她气愤，一咬牙一跺脚，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秦昊。后来秦昊打电话过来，只是聊聊各自的生活、学习，再不曾提到老乡的事情，不得不让子桑自作多情地认为他的最终目的就是她的联系方式，以一个不经意的明智做法。
现在想来，他对她，应该是早有预谋，情节发展曲折，像一场电影。子桑隐隐激动起来：她恰是里面的女主角！多么浪漫，多么让人感动！
阳光终于完全透过层层迷雾投射进来，夏子桑经久茫然的心里一片温暖光明。她突然强烈的想向他倾诉，关于生活中的荆棘、对专业的惶恐以及感情道路上的坎坷，一切一切……她自私地认为，对面的男子，或许可以带她走出失恋的阴影。
她只可怜巴巴说了关键一句：
“学长，我失恋了！”
子桑料想对方会拍案而起，大骂那个人不识珍珠，虽然有点言过其实，却是失恋的她此刻最期待最为受用的方式，一段慷慨激昂、愤懑不平之后，再附送一大段语重心长的劝慰与开导，以示他的绝对支持。然而面前的人总是让她失算：秦昊只是淡淡的：
“哦，你失恋了！我和你去看电影吧！”
没有半句多余，就连两句话之间礼貌的过渡也省略了，生硬似两块强按在一起的钢铁，好像一点联系也没有。夏子桑怔了怔，有点诧异于他的奇特的表达方式。秦昊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秦昊的淡漠似乎孕育着巨大的能量，夏子桑觉得他与易许真大不相同，她于平静之中看到了热情，甚至觉得这样的提议有更进一步的深义。
其实秦昊心里乐开了花，虽然很绝情，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不好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的感情，只得费力地演，尽力掩饰，让自己不至于太“小人得志”。他想保护她，所以打着疗情伤的幌子，并没有公开坦露这是一个约会的邀请。
“我们去看3D吧！”
“好啊，我一直想去见识来着……”
夏子桑终于有了反应 ，但她心里是矛盾的，一方面她了解到他和易许真的不同，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满足他的反应：她相信他，告诉他自己最难于启齿的感情问题，他应该更激烈的配合自己。
“今天就让你如愿以偿！”
“学长，你对我这么好，我会瞎想的哦！”
子桑故意扔出一个炸弹，或许是在那种矛盾下最直接的本能反映。
她和易许真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一直平平淡淡、不温不火，只每天一起自习、吃饭，没有拉手，没有挽腰，更没有亲吻，连走路都是一前一后 ，生涩像一对孩子玩过家家，无聊像一对“老来伴”，没有刺激，没有疯狂，没有大悲大喜。就是旁人看着也倍感急躁，觉得他俩更像普通朋友。
她更加渴望能够有一个人，为她的小小言行“大惊失色”，为她痴狂，为她憔悴，而她自己也能够轰轰烈烈，潇潇洒洒，好弥补在易许真那里的遗憾。
秦昊听出了她的暗示，因为认真，所以无法像她一样带着游戏的态度，只得含糊其辞：
“学长对学妹嘛……”
说完才发现自己有多后悔没有“乘胜追击”。
一路上，夏子桑卖弄言辞，轻佻似一个风尘女子，秦昊被她的突然大胆裸露冲昏了头脑，迷迷糊糊的。走进电影院，正有也仅有一部3D电影上映，秦昊急着找个地儿消化突来的变故，不曾细看，直接买了两张票进场。经过一段惊悚的前奏，子桑才觉醒到这是一部恐怖片，她心里嘀咕：请人看恐怖片以疗情伤，倒是既新奇又刺激还……无语。
子桑虽然已经在言语上浪荡了一把，但身体未跟上节奏，没有准备好在最触目的时刻投怀送抱，因而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着眼睛，一边在心里默念《美少女战士》的台词：代表月亮女神消灭你……一边身不由己地听女主的尖叫声。两个多小时的电影，视觉享受不超过半钟头，耳朵的收获却很丰富。子桑想，早知道这样，应该买桶爆米花带进来的，或许捏着捏着，两个人的手就碰在了一起……
她想勾引他，为了报复易许真。也许，她只是找一个接近秦昊的借口，打着报复易许真的旗号，虽然残忍，却能让她心安理得。
秦昊却因为过度地节制，手心冒汗，一双手死死地揪着大腿上的布料，他很想伸过去把子桑的手抓住，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但他退缩了，他已经觉察出了夏子桑突然放浪的目的，不能“助纣为虐”。
“你挺会安慰人的啊，请心碎的失恋人看恐怖片……”
走出影院大门，子桑戏谑道。
“我的怀抱时刻准备着，却一刻也没用上。你果真与其他女生不一样啊！”
秦昊终于改变被动的策略，迎头直上，继续坚持做柳下惠，他怕会适得其反。
“如果是看贞子的话，我可能就直接扑你怀里了。”
子桑身体里的坏女人因子不安的窜动着，她有点露骨的调戏秦昊。可见易许真的凉薄伤她伤的有多深。
秦昊的电话来得更频了，几乎每天睡觉前都有一个，像是例行公事。子桑很高兴的听他像男朋友一样交待当天在医院里发生的趣事，遇见的趣人，与在学校做实验时的差异，甚至偶尔还有讨巧的卖乖，心里获得极大的满足。其实，子桑并不在意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享受被异性时时牵挂的感觉，上一次恋情缺少什么，那么在以后的感情中就会偏执于什么。她终于成功的把注意力从易许真身上转移。
秦昊没有食言，过了两周，抱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纸质花瓶过来找子桑。子桑接过礼物，心中涌现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她知道，亲手做的东西，每一点每一滴都是浓浓的情意。她也清楚的知道秦昊对她的企图，绝不仅仅是学长对学妹那么单纯，虽然他每次都把自己的心意掩饰得很好。他那么认真地付出，努力讨她欢心，她不忍心继续玩弄他：利用一颗真心走出失恋的阴影，未免太卑鄙。
她开始一点一点被他的真诚感动，悔恨也一点一点增加，二者相协的生长。意识到这一点，子桑开始规范言行，不再主动说一些暧昧的话给对方遐想，非礼不言起来。
两人又去了上次那家小店，还是酸菜鱼和手撕包菜。子桑一时失神：如果以后两人真在一起，这两样道具功不可没呢。可她生生切断了自己的念想：他不会接受这样卑劣的自己，自己也没有无耻到假戏真做的地步。这样残忍的定论，让她心里有点堵。
“女生节快到了，你有什么愿望？”
子桑怔住了，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有什么愿望，想帮她实现。和易许真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不记得她的生日，生日过了好几天，才补了一个电话，更别说礼物surprise什么的了，其他节日更加寡淡，题来都觉伤心。这样一比较，她越发想珍惜眼前人的细心体贴。
“我得先想一想……”
子桑心里犯难，这真是个难题呢，既然决定认真就不能嘻嘻哈哈地假借女朋友的名义向他提要求，说个什么，才能既不扫兴又不过分呢？
“女生节嘛，愿望可以异想天开一点，放肆一点，平时难以开口的……”
秦昊有自己的算盘。
子桑看着对面的人，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学长，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吗？”
“能力财力允许的话，当然。”
秦昊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陷阱，爽快地答应了 。
“那你自拍几张做鬼脸的可爱照片，发给我。”子桑坏坏地笑着。
秦昊未料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进一步挣扎：
“你可以说一些难度更大一点的，比如说征集多少个人的签名祝福啦，一份独特的礼物啦……拍鬼脸这样的要求，平时都可以提嘛。机会只有一次，不要浪费。”
“可我现在只想要这个。你刚刚可是亲口答应什么都行的，不会想食言吧？我等着结果哦！”子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气里有了一丝丝甜蜜的撒娇。
秦昊面露难色，“自掘坟墓”大抵说的就是他现在的情况。
“我很期待哦！”
“那我尽量试试吧，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你真会磨人啊！”带着宠溺的嗔怪。
子桑急切地想看到他隐藏的一面，想了解他，想亲近他。荷尔蒙的过度分泌不受理智的控制，她一时忘了自己之前的定论。
夏子桑心花怒放的把花瓶抱回宿舍，托着它上下左右细看了一番，越看越觉得精巧别致，舍不得放手，此时此刻，就算搬来黄金万两、美食不尽、华服无数，她也会不屑一顾的，因为任何东西都比不过她手上握着的美好。在手里把玩了半晌，才把它恋恋不舍地摆在书桌上，双手支起下巴，爱意浓浓地静静地观赏，慢慢地，眼前的花瓶幻化出一张帅气的脸，冲她微微笑着。夏子桑不觉沉陷在那一片难得的温柔当中，嘴角跟着上扬，眼神迷离。外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他和她相视微笑，眉目传情。
郝妙龄出其不意在她面前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睹物思人？”
眼前的笑脸又变回了原来的花瓶，子桑回过神来，笑笑不语。
她琢磨着一个男生的手怎么可以这样巧呢？想起秦昊说可以把它挂在墙上，于是伸手去瓶里掏，果然摸出两根彩带，她拎起带子，任由花瓶像一个钟摆那样在面前来回晃动，像一个漂亮的风中灯笼，她的眼睛跟着左右摇摆，不一会儿就晕晕乎乎。她找到一个强力粘，贴在床顶的天花板上，把花瓶吊挂在上面，自己则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后脑勺，出神地盯着别致的玩意儿，她有点想念秦昊。
她正一点点地被秦昊拉出泥沼，又一步步踏入另一个深渊。
她是有理由高兴的，遇见了一直期待的感情：有惊喜，有浪漫，有争执，有回旋，不是一方的一味委曲求全，还可以适当的发泄自己体内的坏女孩激素，逗他、撒娇有所求。她这样的年纪，最怕一潭死水似的老夫老妻的感情，平淡的没有一丝涟漪，如她跟易许真的感情。想到易许真，她的脑子里掠过一丝凌乱，但很快，她就成功地把思绪牵回到秦昊身上。
这时的秦昊，完全被当成了易许真的反面，夏子桑最得意的一面。在她看来，易许真有的只是妥协，而不是尊重；现在的秦昊不仅尊重她，还呵护她，更加难能可贵。她越发看好这一段感情，倒把自己原先的定论抛到了九霄云外。
女生节那天，秦昊还在医院实习,却依约把照片发到了子桑的邮箱。
夏子桑兴高采烈的查邮箱，找到一系列怪兽：秦昊把自己的一些生活照Ps后，做成一个动感影集，配合特意添加的魔兽游戏的背景，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打怪物打累了的小魔兽偷着放松的情景：扭曲的脸极尽搞怪之能事，一会儿眼睛鼓得着像铜铃，一会儿脑袋膨胀像气球，一会儿耷拉着耳朵，装无辜可怜……只有从熟悉的衣物穿着才能隐约看出主人的轮廓。
子桑逗得捧腹大笑，没想到秦昊平时说话办事中规中矩，骨子里却有这样幽默的潜质。他如此“自贱”，只为讨她欢心，子桑的心里充盈着感动。
没想到影集的最后还有重磅“□□”，一段黑色的文字慢慢掠过屏幕 ：费尽心思做这个，我唯一期待的回报是你的笑脸，纯纯粹粹只因我的笑脸。我愿意自己能给你快乐，驱散你的烦恼，所以有什么不开心的、郁闷的，只管对我说，我时刻都乐意当你衷心的倾听者。希望你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绽放向日葵般的笑脸。
子桑差点掉下泪来，只差一句，就是一段浪漫真心的表白。感动之余，不禁隐隐有一丝失望。她爱上他了！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念头。
沉吟了半晌，她终于勇敢的确定了这层关系。从此要做的，就是真心实意。
她给秦昊挂了一个电话，佯装嗔怒：
“怎么回事嘛？说好了要实拍的，你拿Ps糊弄我……”
她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大惊失色的脸。果然，秦昊像听见了噩耗，声音很窘迫：
“我实在没有那根筋，你饶我这一回吧！光是那几张照片，我就弄了一个星期，Ps还是现学现练的……”尽是苦恼加委屈，好像在轻轻的抱怨：“你这个磨人的家伙！”
可怜兮兮的，子桑也就不再捉弄他，
“不过，笑果很好诶！”
“那么，过关？”
“过关！”
秦昊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任何女人认真起来，都是挺难对付的。
“你是什么星座的？”他转了一个话题。
“摩羯。”
“我是处女座。他们说，摩羯和处女是最般配的情侣呢。”
最直接的婉转表白！子桑红煞了半边脸，心底却涌现一股浓烈的暧昧的甜蜜感觉，她觉得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苏醒过来了，张扬狂躁欣喜，像在迪厅里跳舞，乱但是活力四射。这是易许真从来不曾给过的。
也许每一个女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坏女人的灵魂，渴望异性的示好，甚至是言语的勾引；她厌恶男人的沾花惹草，可一旦自己成为花中的一朵，也就面红耳赤的半推半搡的默认男人的行为。这些都不打紧，最怕是渐渐被表象迷惑，误认为爱情已悄然来到，飞蛾扑火般迎过去，最后却只抓到几个破碎的泡沫。
好容易静下心来，她才弱弱的接过话茬：
“你还研究星座？”
“家里有个星座狂妹妹，难免耳濡目染一些……”
那些都是无意中偷听妹妹秦宓跟闺蜜讲电话时得到的讯息，今日竟派上了用场，秦昊为自己能活学活用感到高兴，这是他最高级智慧的一次暧昧互动了。他忘了秦宓也当面鄙夷过她：处女座的男生最胆小。
“你懂得还挺多的。”
子桑暗想，还真是有生活情趣呢！其实真正有情调的是秦宓，他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然而她一门心思想认可他，所以千方百计给他发好人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已暗藏着对他的暧昧的默认。在这一段关系里，她由高高在上渐渐转为弱势，放弃了矜持，放弃了自尊，低身俯就他，迎合他，只为得到他。
秦昊却是抓住了她的隐藏意思，不甚欢喜。女人的爱都是从依赖开始的，他感受到了这种存在。
夏子桑久久沉浸在甜蜜中难以自拔，挂了电话不到几秒钟，她就开始想念他了：他的略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他的划痕了的黑框眼镜，他的青筋嶙峋的瘦削手腕……这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真诚呼唤。她很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有继续错下去。
夏子桑仿佛看见了光明的一片前景，心情像春日里出游的小鸟一般雀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惨乐，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熠熠的精光，睡意全无，不幸沦为猫头鹰一族。满腔沸腾鲜活的感情急欲一个奔泻的出口，她爬进郝妙龄的被窝，抱住她的一条胳膊，把头埋进臂窝里。其实，这是她此刻强烈的想对秦昊做的。
近来郝妙龄也被自己的感情折磨不已，惨兮兮的。两人都有一种同道中人的感觉，挣扎的灵魂，拥抱在一起。
“我恋爱了。”
声音像浸过蜜一般，真希望易许真能听见子桑当时忍受不了易许真的波澜不惊，提出分手，没想到他毫不含糊就答应了。这样的爽快让夏子桑感觉很挫败，他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态度，凡事一味顺着她，在一起时说的最多的就是“好”、“你看着办吧”，好像很不在乎。哼！现在有人珍惜她，他就哭去吧！
恋爱中的人最是自私，从无闲暇照顾别人的感受。夏子桑就是典型的代表，她甚至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伤心郁郁的妙龄此刻最厌烦的就是有情人。
“很好，大胆、忠诚、独立、自爱，保持贞洁！”
妙龄赌气的送上忠告：世界上任何一段感情都比她和杨清达的成功。
子桑却听不出那一层愤懑，心想八字那一撇还没写完呢。不过她喜欢他，他喜欢她，两情相悦 ，不是恋爱是什么？也就不再解释。
“你跟杨清达怎样了？”
“老样子！”
郝妙龄干脆背过身子睡去了，很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子桑以一种拥有者的高高在上的身份怜悯她，并不计较她的无礼。她看到的郝妙龄和杨清达，不般配不说，还三天两头吵架，时好时坏，上一秒卿卿我我，下一秒却是大吵大闹，他们有几个身子，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早一阵兴高采烈去了桂林，回来却开始冷战，只怕分手是迟早的事情。她希望自己跟秦昊可不要这样。
此时此刻，她的每一段神经，都在狂热的追随秦昊，灼烈的渴望他，蚀骨难耐，她只得更加用力地抱住妙龄的胳膊。
秦昊深谙欲擒故纵的战术，电话不再有律可循，子桑耐不住性子自己拨过去。
“你送给我的花瓶，光秃秃的，需得点缀才好看……”
“我下次捎一束花过来。你喜欢什么花？”秦昊轻易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女孩子最喜欢的那种。”子桑一步一步的暗示他。
“好！”
他一点即透，聪明得不像是个恋爱中的男生。子桑怀疑他不是真正明了她的想法，微微有些着急。
“秦宓这两天老是抱怨她喜欢的男生不解风情，不管怎么献殷情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傻子摸样。”
“无非两种情况：第一，那个男孩子是真傻，没有看出她的心意；第二，他心如明镜，但因为不知如何拒绝而装傻。”
旁观者清。
“无论哪种情况，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如果是你，有一个人对你特别好，你会怎么反应？”
终于问了，子桑激动得想绕着床头的铁架跳钢管舞，她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不动声色：
“如果我也喜欢那个人，会加倍的对他好。”
“怎么个好法呢？”
“送他礼物？主动给他打电话？总之，一切能表明心意的……”她也学会了玄关。
“原来是这样！”
“你这周还过来学校吗？现在正是小店的旺季，就餐需要提前预定桌子。”
子桑真心佩服自己的聪明机智，快餐店，提前预约？也只有她这种天才才能想出如此借口。
“嗯，正巧导师要安排点事。”
“那我先定好周六晚上的。”
子桑欢喜不已，接下来的几天都有生存的动力了。
她拉着郝妙龄去逛商场，准备给秦昊买礼物，她也该有所表示。郝妙龄劝她不要操之过急，等秦昊把那一撇写完再说。夏子桑想，那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么？加之现在的妙龄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感情失意的跳梁小丑，任何话语都要过滤掉浓浓酸味才能听的，也就不甚在意她的劝告。
旁观者清的道理，永远是旁观者清。
周六晚上，子桑早早地来到小店，霸占住惯常的靠窗的桌子，耐心等候秦昊。她时不时瞟一眼邻近椅子里的淡蓝色纸袋，眼里藏不住爱意。
秦昊终于捧着一束火红色绸带折叠的玫瑰花出现在子桑的视野里。
“这个比鲜花更长久耐看。抱歉，我只会叠这个。”
子桑喜不自禁，她想说，其实这正是她想要的。
“我也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子桑把淡蓝色的纸袋递给秦昊，眼神鼓舞他拆开来看看。
是一只褐色的手表，长方的轮廓，表盘雕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光滑的表盖，搭配褐色的真皮表带，甄显强者风范。
“我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是专为你设计的诶……”
子桑滔滔不绝，只觉得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好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情。她只顾着想自己的感情终有寄托，没有注意到秦昊看到方盘表时的古怪神情，或许她看见了，但心情的雀跃让她忽略了。
“我和郝妙龄逛了半天，才看见这个合眼的，她说再找不到合适的，让我直接甩给你一沓人民币……这几天她又和杨清达吵架，天天拉着脸，脾气大得很，也亏得杨清达能忍受……”
子桑凑近脸，好像出于替郝妙龄保密的缘故，殊不知，只此一句，就败坏了人家陪程逛商场的好心好意。女人，以为爱情降临的时候，难免玄乎其色，偶尔背后说一下人家的坏话算是平衡一下自己过分的愉悦心情。
“很有品味！”
秦昊面露喜色，他又一次成功地虏获一个少女的心。
子桑现在已经完全沦为一个刚刚步入一段新的感情的聒噪的女生，目不能见，耳不能闻，一心只想着与爱人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
“昨天体育轮滑课，老师叫同学上台表演单脚支撑，一个男生蹬着轮滑鞋就上了，开始还挺正常的，到最后速度越来越慢，快停下来的时候，他张开双手做游泳状，好像在泳池子里一样，最后竟也支撑到了终点，大家乐得不行，都没见过这么幽默的滑行姿势，有几个笑着笑着没站稳，轮滑鞋往前溜，摔了个仰面朝天，哈哈哈……逗死我了，现在说来还是想笑。”
“我们又要开始选课了，你说临床药理学和基础检测这两个课程对以后的专业哪个更有帮助？”
……
子桑叽叽喳喳，一顿饭下来，秦昊只嗯哈几句。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那个随时汇报自己情况的人，像个“女朋友”，她完全处于下风。
令子桑难堪的是，这一次约会之后，秦昊开始忙起来了，她的短信没有时间回，电话也没时间接，周六周日更是被加班挤得满满，哪还有什么时间回学校找她？子桑提出去医院看他，也被工作时间不准探视为由推了回去。到最后，干脆停了电话，杳无音讯起来。
夏子桑这才觉得自己被狠狠的戏弄了，她心有不甘，不愿承认自己的真心实意打了水漂，也不敢相信自己在感情道路上再一次失利，她甚至不能理解，为何不久前还掏心掏肺死乞白赖的追着自己跑的那个人，现在却懒得搭理自己？难道真如未麦卓所言：男人对于女人的乐趣只在于征服的过程？还是另有隐情？她一门心思想着为自己的故事找一个震撼的结局，打起十二分精神孜孜不倦。
她终于逃课溜去了秦昊实习的医院，在医院大门口，从中午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才看见秦昊跟两三名女医生有说有笑的出来。她火冒三丈，这哪是忙的样子？分明是滥情招摇。但她忍住了，不顾其他人同情以及幸灾乐祸的目光，跳出来拦住了秦昊的去路，不说不顾，披头盖脑就过去捶他，倒吓了秦昊一跳。其他一起出来的女医生则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居心叵测。
“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气急败坏的指责，言下之意，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女人！
“当然是找你啊，想想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一旁的女人抿着嘴笑，交头接耳，探讨接下来该上演怎样的戏码。兴致勃勃，会避开才怪。女人就是这一点可悲：都痛恨男人的薄情寡义，却不会联合起来放抗，专爱落井下石，在一旁观战，津津有味。宠得男人越发放肆了。
夏子桑杏眼怒圆，狠狠盯着对面的人，却因为过度生气，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的男生还真是会演呢，敢情之前的一切都是做戏？
“我跟这位朋友说几句话，你们先去食堂吧！”
子桑气得七窍生烟，这位朋友？说是朋友还好，暧昧纠缠，至少代表两人有关系；但一旦加上“这位”的定语，则陌生如初次相见，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女人们了然于心，却扭捏着不愿挪步。
秦昊这类人最看重就是面子，哪里受得了在光天化日之下捱别人的注目礼？他拉着子桑往小路上拐去，怒气冲冲，真不知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什么意思？”
他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刚才子桑的举动，无疑让他出了大丑，在同事心里的形象破碎，天大的难堪！
“这句话该我来问你吧？你什么意思？”
子桑冷哼一声，屈辱的感觉在心里占据第一的位置，倒短暂忘了爱情的失利。女性的自尊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秦昊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面前涨红的脸蛋，眼里却有几分隐约的笑意。
夏子桑恍然大悟！
“对不起！你误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超过学长对学妹的感情，如果做了什么让你误解，我很抱歉，那不是我本意，既然现在说清楚了，请你自重！你接下来要说的可是这样一段话？”
子桑咄咄逼人，既然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就不必再假于词令。秦昊短时间失神，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狰狞混乱的发疯的女人，哭着闹着，那是他最喜欢的场景 ：一个女人为了他不顾形象，卑微的求他，甚至恼羞成怒的骂他打他……到底因为在乎，才会失态至此。没想到她条理还是这么清晰。
子桑没有空余时间多想，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凌冽坚决。这样的男人，赏他十个也不为多！想起自己以前竟然还为自己的动初始机不纯而耿耿于怀，现在看来是多么幼稚！相对于他那种玩弄感情的人，自己高尚得简直可以当圣女了。
秦昊再次失算，他怔忪地看着这个张狂的女人，不可置信。子桑微微莞尔，心如明镜，转身离去。再多说一句，都会觉得恶心！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许会有短暂的失陷，或许会有一时的轻贱，但一旦看清了对方，即刻一刀两断，绝不留恋。这样一个败类 ，为他伤心为他流泪，是自己下贱！
她突然理解了秦昊那一类人，他们喜欢暧昧，喜欢引诱女性，跟她们调情，看似久经沙场，实际内心胆小自卑的厉害，不敢相信会有一个女生对他们敞开怀抱，也不敢走进一段正式的感情，他们迷恋别人对自己的感情，却只敢停顿在表面，不肯交心，不肯放心，卑微可怜的锁在自己塑造的笼子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魅力无穷。他们或许小时候因为被其他兄弟姐妹抢走了过多的父母的关爱，感情缺失，自卑怯懦，长大后不断从别的女性那里骗取爱和情，以证明自己。
真真可悲！为他，也为自己。
夏子桑忍住心中的悲怆，回到宿舍，若无其事的拿起餐具，去食堂打饭。须得狠狠吃上一顿，才能一补近几日的心神耗费。她想，以后再难有那天夜里如猫头鹰般清醒的亢奋。
她的猫头鹰，从此睡着了。
日子继续往前溜。宿舍的几个人大发奇想，出去聚餐，大家一致建议去吃酸菜鱼，不可避免，夏子桑又回到了熟悉的餐馆，一样的红木桌椅，一样吆喝的老板娘，只是再不是当日的她，不是当日的陪伴，不是当日的心情，她心里酸酸的，比酸菜鱼里的酸菜还要酸。
突然，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靠窗的位置，而那个人的对面正坐着当日的她！齐肩的头发，白色的T恤，牛仔裤，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这一发现，让子桑好不惊诧，原来她倒了，又有其他的不经世事的女孩子填补她的位置！她站在餐厅的一角，按止住内心的狂浪，看着秦昊一如当日的贴心为对面的女子夹菜，拿纸巾，讲笑话逗她开心……他竟然连地方也不换一个，这里竟是他的专职场地！自己不是他下手的第一个，实在幸运，然而也不是他的最后一个，实在大不幸！
她心里涩涩的，而秦昊竟没有发现她。
子桑想冲过去大声告诉那个女孩，面前的人是骗子，然而没有跌倒过的人，是不能体会到她的摔伤的疼痛的。让她去吧，疼过，才能成长！
夏子桑曾想，自己一生当中，三种感觉必得体验：近乎堕落的沉迷，几欲癫狂的憎恶，恍若醍醐的自我觉醒。她历经一场短暂的感情，三味已全，如此想来，她的人生未免太苦短太不幸；然而以后，恁是最锋利的刀刃也不能再伤害她半分，又算是安慰的幸运，她的一生竟是长长的征途了……
她深吸一口气，朝早已坐定的姐妹们招手，大步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