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进山 ...

  •   第二天一早卯时,遵照杨旻的意思,她的车驾队伍随从精简了一半以免过于张扬,但仍不失规模的驶出了大内,前往大兴善寺,随同前往的还有皇十七女李敭和皇十三子李福。为此,吴王李恪与蜀王李愔卯时缺三刻便一同入宫,谒见皇帝李世民之后,骑马护送母亲的车驾前往长安城第一寺院——大兴善寺。
      车驾伴着越来越高的红日,稳健的驶出广运门,又被向南穿过皇城,沿着朱雀大街至靖善坊,即是前隋国寺——大兴善寺,寺名得源于长安城的前称“大兴”与“靖善”坊之合名。隋开皇初,隋高祖文皇帝杨坚命宇文恺建都制城于长安前,以朱雀门街南北尽郭六条高坡似乾卦,于九二建宫阙居帝王至尊,九三置百司应君子之数,九五贵位凡人不得据,故在西崇业坊建玄都观、东靖善坊建兴善寺呼应而镇之,并收人望。
      不仅如此,大唐立国之后,大兴善寺“国寺”不废,地位一如既往的尊崇,四海之内的有道高僧时常汇集于此,讲经说法,译文著书,是长安首屈一指的译经道场。杨旻身为前隋后裔,与之渊源又深,故而,每年礼佛祈福都前往此地,下榻行香院。李世民对此并不十分在乎,每每都随了杨旻的意。

      皇十三子李福今年三岁不到,尚未封王,于是跟十七姐李敭坐一辆厌翟车,一路上姐弟二人童言无忌,欢闹说笑。相形之下,反显得李恪表情沉凝,似有心事;李愔并行在母亲车驾的另一侧,则是走马观花,心不在焉。
      “阿育。”杨旻挑开了李愔一侧的车窗帘幔。
      “娘,有事?”李愔拽了拽缰绳,走近杨旻的厌翟车。
      “你昨晚闹的高兴吧?”杨旻睥睨着儿子。
      “我哪有……”李愔不自然的辩解道。
      “还不想说实话?”杨旻稍稍提高了声音。
      “嘿嘿,阿育知道娘心疼儿子,不然昨晚就要儿子好看了!”李愔讪笑着,连忙甜言蜜语。
      “是你大人要放你一马,可不是每次你都这么好运气,下不为例!今天要跟阿兄一起去骊山,小心点。”杨旻看着儿子,又好气又好笑,提点归提点,叮嘱归叮嘱。
      “恩,谨记母亲教诲。”李愔连连用力点头保证。
      “去吧。”杨旻放下李愔一侧的车幔,又掀开了李恪一侧的,“阿难,你过来,为娘有话对你说。”
      “嗯。”李恪原本在不太专心的若有所思,母亲一唤,便应上前去。
      “去骊山小心点。等等再回来,退的越早越远越好,你知道娘的意思!”对于李恪,杨旻一直比较放心,只是母性使然,难免会啰嗦。
      “娘放心,阿难心里有数!”李恪厚道的笑着。
      “管着点阿育,不然他就无法无天,你别什么事都迁就他!”这才是杨旻真正要说的。
      “我看阿育有分寸的!”李恪却说弟弟的好话。
      “他是耍小聪明,这样下去,早晚要吃亏!阿育这毛病,一半根子都在你这个阿兄身上。”杨旻摇着头——单是李恪一人无妨,但是带上李愔就难说了!李愔连累人的本事一流,从小到大,李恪没少吃过弟弟这亏;偏的李恪吃亏还“不长记性”,依旧对李愔掏心掏肝,疼弟弟也不是这么疼法。
      “呵呵……娘是说昨晚吧……”李恪也不反驳,只是笑着默认。
      “罢了,都过去了,娘要不依不饶倒是不近人情了!”杨旻并不想纠缠在细枝末节上,但是从小知大,自己的儿子她心里一本明账。
      “三哥,你来……”在杨旻的厌翟车后,紧接着是李敭的厌翟车——妹妹正在热情的对哥哥招手。
      “阿娘,妹妹叫我,我去看看!”杨旻往后瞥了一眼,点点头,允了李恪的话。
      “阿逸,别闹。三哥,你二月底来接我吧!”李敭伸出了脑袋,梳着双挂髻,生的明眸皓齿,活泼烂漫,虎头虎脑的李福也趁机往车外张望。
      “恐怕不行!”李恪一听便知李敭此番随母亲礼佛,是一百个不愿意。
      “为什么?”李敭不依了,三哥以往最疼她。
      “二月初,不出意外我要去藩国了!”李恪商量着口气,告诉妹妹理由。
      “啊?那不是要到年底才能见到你?六哥也去吗?”李敭一听,却是一惊,这样一来,家人分隔又要一年。
      “应该是的。”李恪点点头。
      “三哥,什么叫‘藩国’?”李福好奇的插嘴道。
      “等你长大了,要封王授官,跟三哥六哥一样,离京上任的地方就叫藩国!”李敭不等李恪回答,就指手画脚的代劳说;李福听得眼睛一睁一睁,懂没懂不知道,只是对十七姐真是“博学”佩服不已!
      “锦那要想回宫,叫人回去跟大人通个气,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回去就回去。”李恪笑言。
      “娘……三哥是知道的……”李敭朝前使了眼色,心底没谱。
      “是大人的意思,妹妹嘴甜,跟娘好好说呗……”李恪越看妹妹越乐。
      “是哦……大人的意思!嘿嘿!”李恪说的很对,李敭受用的暗自窃笑。
      “要到了,我去前头看看。”李恪往前眺望了一下,靖善坊的大门已经清晰可见,与妹妹招呼了一声,驰马前去。

      大兴善寺总持之一介日智禅师在寺门处相迎,杨旻幼时寄养于佛门,对大兴善寺的多位高僧大德一直执弟子之礼极为谦卑,她的态度进而影响到自己的子女,李恪、李愔、李敭虽然各人性情不同,但于佛门圣地都不敢恣意,甚为恭谨,李福虽小,也跟着有样学样。
      大兴善寺之内,贝多树茂,牡丹花欢,殿阁崇广,制同太庙,为长安众寺之最。一家人在大兴佛殿虔诚祈拜,前后耽搁了一个时辰,李恪与李愔安顿好母亲妹妹弟弟的诸事,便带着二十来人一起出延兴门,往骊山去了。

      不是赶时间,所以用不着疾奔,李恪李愔兄弟二人刻意甩出随从五六丈,说起贴己话。
      “阿娘跟大人昨晚都看出你在装,你还得再练练!”李恪提醒弟弟他的小聪明还不到家。
      “我知道,五哥也看出来了,还想戳穿我!”李愔不否认。
      “哦?你怎么逃过此劫的?”李恪颇有兴致的问道。
      “要说这事,我真是对大姊夫刮目相看,一直就觉得他是个闷好人,居然能想到这一出!”李愔却对亲姊夫驸马萧锐品头论足起来。萧锐,是宋国公萧瑀家的十郎,一直秉承正直的家风,而且少有乃父的执拗,温良恭俭让,这一点极得李世民赏识。他官居太常少卿,是李恪李愔长姐李敏的驸马,宫中私下都称其萧十郎。
      “还有这个插曲?说来听听。”看来,李恪早早回家,错过了不少乐子。
      “五哥说我怎么就睡了,我的酒量他心里有谱,以前一起喝过!大姊夫就说睡觉未必因为酒。然后五哥就抬杠说不是因为酒是因为什么?大姊夫推辞了一下,五哥非要他说清楚,大姊夫没办法,就说许是我最近晚上一直睡不好因此犯困,两仪殿里这么暖和,一喝酒便……”李愔声情并茂的学着昨晚两仪殿内李佑与萧锐的言语表情。
      “哈哈哈……”还不等李愔说完,李恪早已笑的快趴到马脖子上去了。
      “有那么好笑吗?你怎么也跟大伙一样!”被哥哥这么一打断,李愔不乐意了。
      “阿育啊阿育,你啊……”李愔越是不满,李恪却越觉好笑,一时收不住口。
      “哎,不就是巴斯哈那个鹰钩鼻子年前塞给我两个西域来的小妮子,这事有什么呀?值得满城风雨的!再说我也没那么生猛!”李愔确实有点恼了,不过道是哥哥并无恶意,所以他按捺住情绪,辩解了两句。
      “不说了、不说了……就这么着被你混过去了?”李恪深知凡事需适可而止,即使是对亲弟弟也不能过头。
      “是啊!大人开始没明白,四哥先听出味来的!然后给我一宣扬,完了大伙哄堂,大人也笑的那叫一个前仰后合,就说我大约是累了,叫人把我给送回去,再然后我就去你那了。”李愔三言两语,算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哈哈哈……也好,如此一来,你或许是逃过两‘劫’!”李恪敛色,有些迷惘的向远处轮廓模糊的骊山望了过去。
      “两‘劫’?有事?”李愔眼珠转了转,在脑子里揣摩着可能的答案。
      “嗯。我估计的不错的话,应该就这两天!”李恪回过头,对弟弟阳光的一笑,合着路边皑皑白雪反射出来的晶莹日光,尽染金银的光芒,亮彩照人——李恪本就生的玉树璧容,硕拔英挺,器宇轩昂;偏的他还极讲究,鲜衣华冠,品饰所修,无一不琢。不论朝堂上下,但凡人前,不欲繁复贵盛,然期风度雅弘,只衬得李愔的散淡洒脱、风流不羁、不修边幅又是别有一番味道,搭配的完美互补。
      “你又瞒着我!到底什么事?”李愔好奇心愈起,一再追问道。
      “看看再说,到时你自然明白!”看起来李恪很有把握,不过说话仍有余地。
      “喔……今晚住哪?”李愔一看问不出来所以然,只好不再执着。
      “女娲祠!”李恪拿着马鞭,指向骊山的山腰。
      “去女娲祠?那要上山啊!我还以为在山下泡温泉呢!怎么想起来去那?”李愔望了过去,山脊连绵,深有几许人不知。
      “你嫂嫂要我去的!”李恪平淡道。
      “阿嫂?噢……我知道了,听大姊说的,求子!对不?哈哈!”李愔嚷嚷,洋洋得意。
      “你什么不知道!”李恪是贞观六年纳的王妃,到今年已经快五年;若不是杨惜娇弱,早该要孩子了。去年阳春三月,襄城公主李敏和驸马萧锐曾经一起登骊山与女娲祠许愿,回来才一个月,就大功告成,直说灵验。正因为姊姊亲口,李恪便赶在出藩前来骊山——正月天寒地冻,还是李恪一人只身上山的好,免的娇妻招了风寒,误了正事。
      “也是啊!阿嫂见好,你们是该快点给我添个大侄子了。昨晚,我看大姊那肚子,也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小子,大姊夫见了谁都笑眯眯的。你也动作快点!”李愔没上没下的催促。
      “你催什么呀!你才要小心点,别王妃还没进门,先弄出个小混蛋来,还是杂毛的!”李恪终于忍不住教训要弟弟了。
      “嘿嘿,那正好,真要是能弄个小杂毛出来就叫大人跟娘死心,我回头就生猛点!”李愔却是不怕,有意的继续调侃。
      “越说你越上瘾了是不?”李恪哭笑皆不是,正色了一句,说起了别的,“还有两个月,大姊就临盆了,娘这次去大兴善寺,也少不得为这事祈福!”
      “哈哈……你当舅舅打算给点什么做见面礼啊?”刚才被哥哥取笑,这下赚回来了,李愔很识相。
      “还不知道呢!等回去问问你嫂嫂。”李恪悠然道。
      “顺便也帮我准备一份,这事我烦不来!”李愔从来都是“要”,而不是“求”哥哥办事。
      “行!”李恪一口答应。
      “有阿嫂就是好!”李愔喜笑颜开的抽了马儿一鞭子,撒欢跑将前去。

      从长安到新丰,大约要六十里路,兄弟二人的队伍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随后休整了下,人吃饭马喂料,又多备了些干粮和水,应山上之所需,半个时辰之后便策马上山,山路不好不坏,比不得长安的平坦大道,走不了太快,临到离女娲祠还有里把路的山舍时,已近黄昏。
      冬日里的山风带着口哨使劲的吹,摇的满山的草木此起彼伏,冷飕飕的直往人脖子里灌!从山舍去女娲祠这一段路只能步行,原本李恪打算当晚就去祠堂做个前祭,要拉李愔一起去,无奈李愔累的骨头像要散了架,说是深山老林、黑灯瞎火、三九隆冬,明日再去也不迟;无论李恪怎么拉扯,就是赖在山舍的南厢房里,死活不肯出来。李恪仔细一想觉得弟弟所言有理,索性依了他,兄弟二人便在山舍里烫了一壶酒,烧热了石塌,一天颠簸的疲劳,在后背接触身下的被褥时,便全泄了去。

      李愔睡觉的风格随了母亲,整个人蜷在一起,窝在被子里,连脸都埋进去,仿佛冬日山洞里的狐狸,大尾巴一遮,只做了一个球!李恪则不同,父母谁都没随,自成一家,不论是侧睡还是仰卧,都伸直了躯干,也不知是天然生还是潜意识,睡相都文质彬彬。是夜,山上的风似乎收了,也不响了,静寂越来越脆弱,脆弱到一丝的声响都可以划破。
      “翼若……翼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迷迷糊糊中,隐隐约约,李恪似乎听见人的声音,有男,也有女。什么人?山舍的南厢房已经被李恪全部租用了,不该有外人的声音。李恪张开眼睛,又仔细的听了听,环视了一下四周,弟弟在自己的身边睡的很熟,姿势都没有变过,其他无异。李恪定了定神,心想许是幻觉,闭上眼正要继续睡,突然,“李度……李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还要清晰,男男女女的不止两人,而且竟有些嘈杂。
      李恪戳了戳弟弟,把他弄活动了,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听见什么没有?”李愔含混的哼唧道:“没!大冷天的,谁在外面受冻啊!”翻了一个身,又继续沉睡过去。李愔说的诚然有理,可是李恪听的却是分明。他由着弟弟睡去,自己在榻上辗转反侧,诡异言语难述;终于,他还是不放心,便起身披着衣袍,欲出门探个究竟。他推开门,屋外一切如常,凛冽依旧。
      李恪最后一次确认了屋外什么人也没有,虽然心中狐疑,终究要折服于眼见之实,以为自己多心了,正欲关门回去接着睡,就在这时,天空中洒下了五彩霞光。李恪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眩了眼睛,用手遮了一下;这一遮再将手拿开,李恪已经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之上,不在骊山之中,身周流水浮云潺潺而过,不知天上人间。李恪镇定的四处张望,猛的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他面前,是一张真切而于他整个人等大的人脸,更准确的说,是一张他不认得但是也不陌生的女人的脸,秀眉如月,善目慈爱,端庄而安详,正在对着他笑。这笑容叫李恪感到非常愉悦与亲切,说不出的信赖与踏实充满了他的心胸,瞬时便吸去了他隐含的慌张与恐惧。李恪想问她,这是哪里?为什么带他来这里?还没有等他开口,这张脸便开始微笑的点头,却不说话,脸的轮廓渐变渐淡,周遭的光线也缓缓暗下去……
      同样突然的变化,使得李恪大惊,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要消失的人脸,明明近在咫尺,挥过去才发现,原来只是云!天呐,这到底是什么密境?李恪开始狂躁,想要发火,更想要摆脱,一阵不可思议的撕心裂肺之疼打断了他——他怔住了,低头看下去,一把锐利的剑锋,带着他的鲜血,从胸膛前伸出来,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李恪愣住了,也犹豫了,双手交叠在胸口,只从虎口留出剑锋,数着鲜血慢慢的从十指之中流淌出来。什么人要杀他?脑海中一片混沌,李恪恍恍惚惚的回头,看见的,只有一双修长白皙的双手在发抖……血泊中,跃动着一枚五彩斑斓的金紫羽毛……
      “啊……”李恪猛的坐起来,额头上满是涔涔冷汗——原来是场噩梦,但确实是场诡异的噩梦。

      李恪看了一眼李愔,翻身以后的睡姿毫无变化,难道真的是他因幻觉而多虑故有所梦?可是为什么那些幻觉又是如此的清晰,甚至有……离奇的熟悉?李恪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还有那个剑锋?这又意味着什么?祸兮福兮?李恪也参不透!等到回去长安,他要找李淳风或者袁天罡来解一解。
      这样思虑着,李恪又躺了下去,被杠着了,这一次,是活生生的疼——原来他的鎏金带钩不知何时卷进了褥子里,正好撞在了他的后背上!怪不得疼呢,原来是这个东西闯的祸——李恪心头一松,终于释然。为弟弟整了整了被子,他又浑然睡去,明日要早起,对待神明一定得虔诚有礼,才能得偿所愿,李恪深以为然。
      梦,一夜只做一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进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