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殇》路上无言

1、温暖仙境

　　阳春三月，又是一年桃花开放的季节。桃花谷的各色桃花依旧如往年一样开的如火如荼，深红、浅红、淡粉、洒金、纯白等，各种颜色交相辉映。放眼望去，真像是一团团调皮的云彩误入了人间。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桃花深处的一座竹篱院舍内开始升起阵阵青烟。浓郁的饭菜香味逐渐四散开来，混入周围清清淡淡的桃花香中，给这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平添上了一丝人间的温暖。
　　不久，通往竹舍的青石小路上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金铃声。
　　“叮铛，叮铛，……”
　　随着铃音靠近，一个小姑娘的说话声音缓缓响起。嗓音说不出的甜美动听。怎么说呢，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刚刚在一个又大又圆且熟透了的水蜜桃上轻轻咬了一口，那种软软糯糯、清清甜甜的味道让人的整颗心好像都酥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为之魂夺魄消。不过，此时，这天籁般的小嗓音里却好像透着一点点烦恼：
　　“猫猫，怎么办？宝宝的衣服都湿掉了。姑姑看见的话，会生气的……”
　　一只体型巨大的白底黑纹老虎从桃林中悠然走出，背上驮着一个雪雕玉琢般的八岁小女娃。小女娃头顶两边各梳着一个圆圆的小髻，身上穿着一身漂亮的淡粉色裙子，脚下是一双粉红色的凤头鞋。小脚丫随着老虎的步子轻微摆动，带动着两只脚踝上的一对金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衬着那眉目如画的小脸蛋，十足十一个无比可爱的小仙童。只是，小仙童现在怎么看怎么更像一只小落汤鸡。那头发上和裙子上还在不断往下滴的水珠明明白白昭示了她刚刚是去哪里淘气了。
　　小姑娘就是宝宝，今年八岁，和她的姑姑水灵儿两个人住在这与世隔绝的桃花谷里。老虎猫猫是水灵儿在宝宝三岁时从附近的森林里捡回来的一只刚出生不久，母亲就被人猎杀了的幼虎，从小陪着宝宝在桃花谷里嬉戏玩耍，是宝宝最要好的伙伴。一人一虎五年来几乎形影不离。
　　宝宝坐在猫猫背上，白嫩的小脸蛋上已不见先前在莲湖里尽情玩水的欢快，好看的小眉毛微微皱起，想到回去又要惹姑姑生气，心里就觉得难过。
　　好一会后，她眼前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拍拍虎背，和猫猫打着商量：
　　“猫猫，你看这样好不好？等下我们躲在门口，趁姑姑不在院子里的时候，悄悄地去房间，把湿衣服换下来，浸到井边的木桶里。这样，姑姑见到宝宝的衣服没有湿，就不会生气了……”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宝宝点点头，决定就这么做。
　　老虎猫猫好似能听得懂宝宝的话，大头似无意地轻碰了碰她一侧的小脚丫。天蓝色的大眼睛半眯着，好像在暗笑宝宝的呆。这金铃声清清脆脆的，就算是普通人，隔老远也可以听的到，何况是身负武功的姑姑呢。宝宝的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瞒的了她。肯定是一回家，就被逮个现行。
　　不过，自认为想出了个好主意，完全放下心来的宝宝已将目光转到了周围缤纷飞舞的桃花上，正伸出小手去接一片迎面飞来的粉红桃瓣，根本没注意到猫猫的小动作。
　　一人一虎很快到了院门口。宝宝从老虎身上滑下来，想看看姑姑在不在院里。不想，猫猫熟门熟路，扬起脑袋已直接推开竹门，抬脚就要踏进院子。宝宝连忙压住：
　　“呀，猫猫，笨笨，不能就这样进去啦。若是姑姑在院子里，会被发现的。”说完，抬头想看看姑姑在不在，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清亮双眸。
　　来人一身素白衣裙，乌黑柔顺的长发直垂过腰，上面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就，简单随意的穿着却难掩那份浑然天成的清雅风姿。这位容颜清丽，气质若仙的大美女就是宝宝的姑姑水灵儿。
　　原来水灵儿老远就听到了金铃声，知道宝宝快回来了。在铃声靠近院门口，却没有听到宝宝像平时一样，一边大声叫着“姑姑”，一边跑进院子里找她。她微觉纳闷，遂走了出来。自然，宝宝趴在猫猫耳边的小声嘀咕已一字不漏全听进了她耳里。
　　“姑姑”宝宝一下傻眼，呆呆地叫。
　　一看她身上湿淋淋的头发和衣服，水灵儿已明白她不想被自己发现的是什么了，一时好气又好笑，故意问她：
　　“哦？宝宝做了什么，不想让姑姑发现？”
　　“呃，这个……”宝宝嘿嘿傻笑，，却除了实话实说外，想不出其它任何可以回答上来的话。眼光乱转，扫过身上滴水的裙子，才反应过来，一切都被姑姑看在眼中了，只好老实认错。
　　“姑姑，宝宝错了。”宝宝抬起头，怯怯地望着水灵儿。
　　桃花谷因着地势独特的关系，气候冬暖夏凉，一年四季温差不会很大。可是，虽说春天谷里温度比其它地方高了一些，到底也还是春季，春天特有的春寒仍然不可忽视。这也是为什么水灵儿一再嘱咐宝宝夏季没到不可以下水去玩的原因。
　　宝宝刚刚和猫猫在莲湖里游了半天水，又被风吹了一路，翘挺的小鼻子已冻得通红。一阵春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不自觉地将身子偎向猫猫毛茸茸的肚子。
　　“错在哪里？”见她那副小可怜样，水灵儿又气又疼，口里问着，伸手将她抱起，带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偎进姑姑温暖的胸前，宝宝乖乖检讨自己所犯的错误，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嗯，宝宝一共做错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不该不听姑姑的话，去湖里面玩水；还有，第二件事是不该想悄悄换掉湿衣服，不让姑姑发现。”
　　水灵儿正帮她解开头发，见她一本正经认错的样子，点了点头，却道“看来你自己也满清楚的嘛。那为什么要明知故犯？”
　　“嘻嘻”宝宝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宝宝想和猫猫玩嘛。可是，猫猫总呆在水里不上来。宝宝忍不住，就……就忘了姑姑的吩咐，也跑到湖里去了。宝宝不是故意不听姑姑话的……”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水灵儿暗叹了口气，眼里涌现一丝愧疚。是自己不好，把宝宝带到了这渺无人烟的桃花谷，让她从小就与鸟兽为伴，长到八岁大，却除了自己，再没见过第二个人类。宝宝每天虽然都是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无意识中其实也渴望有个同类的小伙伴吧。可是，虽然愧疚，她还是想保持她们现在与世隔绝的状态，并且以后也不打算让宝宝与外界接触。因为，外面的世界太残忍了，充满了背叛和伤害。她不忍，也舍不得宝宝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被人伤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这样就好，有自己的呵护，有老虎猫猫的陪伴，虽然可能偶尔会有点寂寞感，可是宝宝每天都可以活的自在快乐，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她的气已消了大半。她也明白，宝宝一向是个乖巧的好孩子，绝对不会故意不听她的话。就是性子贪玩了些，偶而玩疯了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将什么都忘了。等到玩累了，想起她的嘱咐来时，祸却已经闯下了。每次看到宝宝主动认错的小脸蛋上又是委屈又是愧疚的神情，她都觉得哭笑不得，想生气都不知从何处下手。只能按老规矩罚背诵药谱，然后暗暗责备自己又没有好好看住人。今天下午，也是她太专注于配药丸，一时大意，随口答应了宝宝出去玩的要求。当时竟忘了，现下是三月下旬，天气已越来越热，今天又正好是少有的大晴天。猫猫喜凉，又特别喜欢游水，自然会到湖里去。宝宝跟着一起，看见猫猫玩水，心里痒痒也就不奇怪了。不过，虽说情有可原，但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下水可也不闹着玩的，还是得惩罚一下。因此，她板起脸，训道：“不是故意地也要罚。贪玩也得注意身体呀。天气还这么冷，你就敢下湖里去玩水。若是染上了风寒，可是闹着玩的？到时候躺在床上，什么也玩不了，还要每天喝你最讨厌的苦药。你喜欢那样吗？”
　　“不喜欢，宝宝不要那样。”想到只能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还要天天喝苦药，宝宝吓得小脸都白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见恐吓成功，水灵儿微觉满意，缓和道：“认识到错误了就好。这次就罚你洗完澡后喝完一大碗浓浓的姜汤，再背两本药书，可好？”
　　背药书这种事，宝宝从三岁开始一直做到现在，自然是难不倒她。只是提到喝姜汤，宝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想到那浓浓的苦味，小脸都快皱成了苦瓜，忍不住央求：“姑姑，姜汤可不可以换成喝一小碗？”
　　“怎么？宝宝不怕染上风寒了？”水灵儿一挑眉，问道。
　　“那还是不用换了。”宝宝连忙摇头。一大碗苦药和天天喝苦药这种选择题，宝宝还是会选的。
　　宝宝的思维方式与同龄的小孩子有些不同，一次性只能考虑一件事情，有点像是常人说的“一根筋”，同时让她思考多个问题的话，很快会产生混乱。不过，她自然不是那种真的完全不懂变通，一根筋到底的傻子，只是平时对周围环境的理解速度比常人慢一点而已。这点不同可以在理清一团纠结的红线这个任务上表现出来。要理顺它们，常人一般可以同时分出好几条主线进行，而宝宝则只会沿着一根红线，一点一点清理下去。两者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只不过在时间上宝宝花费的稍多一点。
　　不过，宝宝这种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的性子也有好处。因为习惯于做每件事时都是全神贯注、心无外物，所以，在有些事情上，一旦她认真去做，得到的结果往往都是事半功倍，出人意料的好。就拿背书来说吧，同样一篇文章，常人看完一遍若需花一刻钟时间，宝宝很可能需要两刻钟时间。因为她看书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不会跳跃式阅读，更不会一目多行。可是同样的这篇文章，若要背诵出来，常人恐怕最少也要半个时辰以上，而宝宝需要的时间却仍然是两刻钟。因为她虽然看书的速度较慢，却都能够牢记下来，也就是说，她虽然不会一目十行，却可以做到过目不忘。所以说，事物都是两面性的，坏的可能变好的，好的可能成为坏的，端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
　　顺利解决完宝宝犯的第一个错误，水灵儿开始询问宝宝说的第二个。说起来，她也有点纳闷。宝宝是那种天生不会撒谎的人，也一向不懂得耍心眼，以前无论做错了什么事，都会老实承认，怎么这次竟会想着在她面前隐瞒呢？虽然想出来的法子笨拙了点，但以宝宝单纯直接的思维方式，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也是很难得了。宝宝定是觉得，若是就这样湿淋淋的回去，她定会问起“怎么把衣服弄湿了”，而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只能说实话了。所以，为了不用说出实话，就只能是不让她问起这个问题。而要她不问起这个问题，自然就不能让她看到身上的湿衣服了。这样，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这个在见到她之前，先把湿衣服换下来的法子。
　　宝宝不会想到的是，这种小把戏在她面前根本就不管用。先不说，傍晚这个时间段，她一般都是在家里，不是在前院做药，就是在厨房或是后院忙，无论是在哪里，宝宝要进房间换衣服、到井边打水浸衣服这么一系列的大动静，她这个习武之人也不可能会察觉不到。就算是事有凑巧，她刚好有事出去了，宝宝回来的时候没碰到她，成功换下了衣裳。她回来后见到宝宝潮湿的头发和异于寻常的举动，肯定也会开口询问，到时候一样能得出宝宝的实话。不过，这些事实就不能让宝宝知道了。
　　因此，边给宝宝洗澡，她边接着问：“那第二个呢？宝宝为什么不想让姑姑发现玩水的事？”
　　许是从小受老虎猫猫的影响，宝宝也非常喜欢玩水。就像现在，抱进澡桶里面后，被暖融融的水汽一蒸，很快忘了正在“挨批”的事，又开心地在水里扑腾上了。听水灵儿问到，才想起来，还有一个错误“待审”呢。她想了想，扭捏道：“宝宝不要姑姑生气。”
　　“为什么不要姑姑生气？是怕姑姑罚背书吗？”水灵儿觉得有些意外。她不觉得背药书对宝宝来说有多难的。以宝宝过目不忘的记性，说是背书，其实就是从头到尾看一遍罢了。只是宝宝贪玩好动，要她安安静静地在书房坐上半天，认认真真看书习字还真是一件难为她的事。因此，她只好定下规距，每天上午固定半个时辰临字帖，下午一个时辰看药书。剩下的就只能是在宝宝偶尔犯错误的时候，以惩罚的名义让她多看一点了。难道说罚背书的次数多了，让宝宝觉得不奈烦了？
　　“不是，宝宝不怕背书。”宝宝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因为姑姑生气了会不想吃饭。不吃饭，肚子会痛。宝宝上次忘了吃饭，肚子就饿的好痛好痛。宝宝不要姑姑也肚子痛。”边说边皱眉，似是想起了上次肚子饿的疼痛的感觉。
　　水灵儿哑然失笑，也想起了一个月前宝宝闹的那件乌龙事。那天她有事要外出一趟，想着可能要到下午回来，遂在临走之前将做好的饭菜温在了锅里，叮嘱宝宝到了午饭时记得吃。不想，下午她回来时却见宝宝正双手捂着肚子，和猫猫一起蹲在谷口，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见到她后直扑过来，嚷嚷肚子痛。当时她吓的手都慌了，只担心是宝宝在她出去的时候，得了什么急症。仔细检查一遍后，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饿得太久，胃里生痛。她哭笑不得，一问之下，果然是忘了吃午饭了。想想也是，以宝宝这小迷糊的个性，定是和猫猫在外面玩的太高兴，忘记回家吃饭了。等到小肚子饿到发痛的时候，却已经只记得要姑姑，更加不记得吃饭这回事了。
　　记得后来宝宝明白肚子痛是因为没有吃饭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问她：“那姑姑没吃饭是不是也会肚子痛？”她当时一心想要宝宝牢记按时吃饭的好处，遂顺口回答了句：“是啊，姑姑也会痛的。所以，宝宝一定要记住哦，以后每天都要按时回家吃饭，不然的话，肚子就会像今天一样，闹小脾气了。”
　　现在听了宝宝的话，才明白过来，那天问那个问题的时候，宝宝定是已经想起了之前她在宝宝偶尔闯祸后心情不好，无心吃饭的事了。宝宝好玩，且还有点小迷糊，自然免不了有偶尔玩过头，忘记她的叮嘱的时候，比如说爬树爬的太高摔下来了，捉蜜蜂被蜂刺蜇了，跑的太快不小心跌伤了，还有像今天这样大冷天去玩水的。每次碰到这种时候，她都是自责不已，深怪自己没有把宝宝照顾好。若是刚巧碰到是吃饭的时间，带着这样的心情，自然是没什么吃东西的欲望，只记得让宝宝多吃点，自己吃了没有就不太注意了。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宝宝却注意到了，还一直放在了心上。
　　水灵儿满心感动，将洗完澡，穿好了衣服的宝宝抱进怀里，在床边坐下，笑道：“原来宝宝是担心姑姑肚子饿呀。这样吧，姑姑答应宝宝，以后就算是生气，也一定记得吃饭，好不好？”
　　“好。”宝宝开心地点头。水灵儿说的话对她来说，从来都是圣旨一样的存在，是绝对不用怀疑的。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想到以后惹姑姑生气了，也不用担心姑姑会不吃饭，宝宝的大眼睛都笑眯了。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经常会闯祸。
　　水灵儿看着欢喜，轻点了下她的小鼻头，道：“那宝宝也要答应姑姑，以后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情，都要主动承认，不可以再想法子隐瞒哦。”
　　“嗯，宝宝答应姑姑。”宝宝认真点头。
　　“宝宝要知道，无论是什么理由，想法子遮掩自己的过失都是不对的。姑姑的宝宝应该是个行事坦荡，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怕承担责任的好孩子。”水灵儿循循规劝。
　　宝宝生性纯真、善良，之前虽然想出要悄悄瞒着水灵儿换下衣服，心里却一直存着一股莫名的心虚愧疚感。因为这股莫名其妙的类似犯错后的感觉，所以，在水灵儿问她错在哪里时，她直觉地加上了这第二个错误。现在听了水灵儿的话，她虽然也不是完全听懂了，却已模糊明白自己先前的想法是真的错了。想了想后，她大义凛然道：“宝宝知道错了，姑姑罚宝宝背好多好多书吧。”
　　水灵儿失笑：“这回是第一次，也没有真的做成功，姑姑就不重责了。就罚宝宝再多背一本药书，以作警告吧。不过，可不许有下次了哦。”她倒是想趁此机会让宝宝多看几本书。不过，想想还是罢了，也不能太不讲理不是，若是宝宝以后想起来，岂不是有损她的慈母形象。反正以宝宝过目不忘的本领，迟早可以将她所有的知识学完。
　　“嗯，没有下次了。姑姑最好了。宝宝最最喜欢姑姑……”宝宝本已做好了被罚背好多本书，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只能在家看书不能出去玩的准备。现在听见只罚了一本书，加上前面的两本，总共也才三本，对宝宝来说，一天就能看完。当下喜出望外，直搂着水灵儿的脖子撒娇。
　　“姑姑也最喜欢宝宝，宝宝可是姑姑最心爱的小宝贝。”水灵儿亲亲她的额头，抱着她走出房间。
　　“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