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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   六
      “难道真的去青海?”卫夫人惊讶地问,“那箭道师呢?放着不管会死更多人的!听说昨天绩溪又有人暴毙。”难道那个暴戾的箭道师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杀人吗?
      凤林公子心不在焉地蹲在地上,用蓍草做简单的筮占。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挥乱地上的蓍草,站起身来望向西面,低声自语道:“……唯有回到起始处才能了结吗?”

      悦意还在昏迷之中,凤林公子也不愿再使用法术强行将她唤醒。把胡人女子搀上马车,卫十九郎说什么也不肯放爱妻远行。
      他抓着卫夫人的绣花窄袖不放,带着哭腔说:“卿卿,卿卿,你说了我们永不分离的!”
      卫夫人大感头痛,柔声说:“可是我们只是去送悦意姑娘回家啊,我去就行了,去去就回来。你等着我,很快的。”她向来把自己涉及危险的事情都瞒着丈夫,这次也轻描淡写了。
      十九郎跺脚大发脾气:“可是你现在怎么能出远门呢!凤林,我夫人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我,我拿你是问!”
      凤林公子照例又是自信满满地来句:“没事的,十九郎,凡事有我。”好容易才把两眼含泪的十九郎扔下,挥起马鞭就走。

      宣城直上青海,路远迢迢。幸好凤林公子和卫夫人都是修习术法的人,卫夫人加持了一张速行笺,烧成灰吹在马耳里,马力顿时突飞猛进。施了障眼法之后,风驰电掣的马车就算一日跨越千里之遥也不会惊骇到路人了。
      卫夫人看了看一直没有苏醒的胡人女子,悄悄掀起车帘,对坐在前面驾车的凤林公子说:“凤林,既然那个箭道师身上的伤会同样传到悦意身上,那你要怎么对付他?难不成,把悦意也……?”
      凤林公子哑然一笑,回过头去:“当然不会。不过这个状况我事先也没想到。”他把鞭子腾到左手,摸着微有胡碴的下巴,思考道:“现在看来是不能对箭道师直接下手了……”
      卫夫人有点忐忑地说:“凤林,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点心神不宁,这次的事情显得太诡异了。这个胡人姑娘,和那人到底有什么关系?那个咒法又是怎么激发的?这一切,我们都还一无所知。”
      凤林公子刚说了一个“没”字,就被卫夫人打断接下去说:“……事的,一切有我!真是。”她嗔怪地看着自己也不由得好笑的年轻公子,把身上的红色披帛挥过去作势打了他一下。心里知道凤林公子向来不愿意多解释,也只好相信他能妥善解决这件事了。
      快正午了,秋日的太阳晒在脸上烫烫的,还带来一阵阵馥郁的桂花香气,青翠茂密的树叶间金黄斑驳,马车大概驶过了一大片桂树林吧。
      在这秋天最甜美的气息里,很想保持警觉的卫夫人也不禁有点昏昏欲睡起来。

      “到哪儿了?”过了不知多久,略感疲倦的卫夫人问,觉得自己在摇晃的马车里颠簸得腰都快要断了。同时觉得外面光线黯淡,空气也越来越冷。
      凤林公子没有回答,先“吁”一声停下马车,就着仅剩的微弱日光研究怀里的子午罗盘。
      半天,他苦着脸说:“是这个方向。可是这条路是死路。”
      “怎么?”卫夫人轻盈地跳下车来,趁机活动一下筋骨。寒风透骨,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裹紧身上的长帛。“好冷。刚才中午时候还暖洋洋的。”环顾四周,原来是个空谷,草木萧瑟,风在那些长而枯黄的草丛中呼啸而过,一些稀稀拉拉的针叶树背后,只有一道高得遮住日光的长长崖坡。马车无法过去。
      “相隔半天,就已经相差几百里了,这里已经靠近西北。我看你该去添件衣服,接下去会越来越冷。”凤林公子不断把那个子午罗盘翻来覆去。
      卫夫人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早知道就带几件冬衣了。哎,还不是怕十九郎起疑心。”不知道丈夫这会儿是不是在记挂自己,她轻轻一笑,随即说:“凤林,快掉头吧,天快黑了,总得找个地方落脚,昨天睡在车上,我一晚上没睡好。”

      夜越发幽深了。
      看不清前路,马儿听到远处林间不祥的啼鸣,怎么鞭打也不肯再走。
      好在早有预备,凤林公子很沉着地开始就地宿营。
      他照例拿出一匹厚实障布,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篷帐,自己一矮身躺了进去,在里面大力咬着干粮,当然,随身携带的银壶里的酒液也同时灌进了他的嘴里。
      卫夫人正在车上拿银吊子为悦意煎药,突然听到了一种奇异至极的声音。
      呜呜咽咽,就像是漫漫长夜里的哭声,苦痛,缠绵,阴冷。
      她的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药泼出了一点,溅在悦意的手上。
      沉眠中的胡人女子吃痛,本能地一缩手。朦朦胧胧的脑海中,也透入了那如泣如诉的凄凉怪声。
      仿佛对那声音感同身受,胡人女子慢慢地睁开了寒星似的眼来,不知怎么的,悦意觉得心都被这个凄苦的声音一寸寸撕碎了。
      卫夫人在煎药的那一点星火旁,准确地摸出一柄金拂尘,半跪在车帘边:“凤林!你听见没有?”
      那是鬼哭。

      他们停宿的地方明明是片平坦的浅坡,离松林还远,本来头顶上有着微微的星光,即使月色已经黯淡在云翳间。
      但此刻暗红色的雾气弥漫了整个大地,冰冷而又腥腻的味道随着风一阵阵飘送到他们的鼻端。
      悦意忍不住抚上喉头,抑制住干呕的冲动。
      但身边的卫夫人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伏在那里,以最警觉的姿势。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这位平时看上去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早已习惯这样的未知危险,或者说,曾经习惯过。
      鬼哭的声音仍在继续拔高,忽近忽远,连鹰枭都都识相地远远避开,意识到那是一种无法与之抗衡的邪恶。
      锯齿般的凄厉声音划破暗红色的长空,就好像鲜血在刀剑下挥洒不绝。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胡人女子全身发抖,听着这怪声,从心底里泛起酸痛悲怨的莫名滋味。
      但悦意怎么也感应不到凤林公子的动作。她不禁怀疑,他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
      卫夫人又等待了片刻。
      她闭上眼睛,揣测敌人的距离,同时手缓缓起了动作,左手上扬,右手的金拂尘随之而起,迅疾无比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
      那个金光闪闪的圆圈迅速扩大,浮出了马车,悬在他们驻地的头顶上方,护住了很大一个范围。
      卫夫人不再躲避身形,拉着悦意下了马车,直接站在金圈下方,让那闪烁不定的金光印上自己白净的脸颊。
      悦意发觉凤林公子果然已经不在那个简易篷帐里。
      他在她们刚出来的马车顶上,双手抱胸,昂首睥睨。好像早就在等待着什么。
      腥红的寒风甚至没能把他的巾带吹起。他全身上下,包括头发,都纹丝不动。
      一刹那他出手。一跃而起,在空中抽出雪亮的剑,朝暗红雾气的某个深处而去。
      悦意只听见“叮”地一声,有什么金属掉在草间。她努力睁大眼睛,但刚刚从几天几夜的乱梦中醒来,一时之间她无法断定自己此刻是不是还在做梦。
      她看见一个血红色的影子,在草间迤逦而来,速度飞快,有如闪电。
      是那个箭道师的影子,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身形,护甲,还有手上已经拉开了的弓。箭应弦而出,从平面的地上忽然激射起,化为实物向两人刺去。
      但是没有人。那个影子脱离人形而移动着,其鲜艳血色仿佛刚刚滴下。
      没有人,只有影子。
      又是“叮”的一声,箭无法穿透金圈的笼罩保护,掉在地下,瞬间又隐为血影的一部分。
      悦意吓得叫都叫不出来,总算还有几分灵巫的自觉,让她试图双手结印,做净化的准备。
      “没用的。”卫夫人头也不回地对她说,目光仍旧紧紧锁定那盘旋在金圈范围外的可怖影子,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冽,“那是鬼哭血影,有人操纵着,上面附有无数冤死的亡魂,是最刻毒的术法,沿路会吞噬所有活物。”
      这时凤林公子又俯扑而下,以剑尖撩过血影的头部,看样子是想把它牵引起来。但血影迅速闪避,同时更浓重的腥红雾气扑掩过来,遮蔽了它。
      鬼哭声又起,这次距离这么近,撕裂神经的凄鸣几乎要把人逼疯。
      卫夫人踏上一步,取出一个小小纸包,打开向地上一洒,浅碧色的粉末四散飞扬,细小的粉末在遇上黯红色迷雾时倏然化去。
      粉末洒到之处,红雾散去。
      那酷似箭道师的血影无法闪避,索性在地上凝聚不动,长弓拉满,对准凤林公子。
      鬼哭声中卫夫人摸出几颗药丸,自己含了一颗,抛给凤林公子一颗。低声对悦意说:“含在嘴里。”
      凤林公子凝剑不动,左手结印,右手臂膀拉直,遥遥挥剑朝血影颈部斩下。
      血影来不及避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切中,箭道师的头和身体顿时分为两段!
      但卫夫人马上看到,两团血红的影子在地上盘旋,本已切开的血影又再度复合,重新形成箭道师的身形。
      竟是斩不断切不碎的么?
      血影不再试图射箭,只是鬼哭不已。
      开始悦意还没感到有什么异样,突然,她的眼睛掠过自己脚下的地面,惊恐地发现自己脚下,有无数黑色暗影蠕蠕而动。
      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突破金圈的防御的,圈内的土地上布满了黯黑的影子,有一个黑影蔓延而来,摸上了悦意的脚上,悦意尖叫一声,拔出赤月弧刀横划而过,那黑影化为一滩黑色脂水,粘腻在悦意的天青色软靴上。悦意顿时觉得这只脚好像不再是自己的,冰寒刺骨,冻得骨髓都麻木了。卫夫人叫道:“快!脱下靴子!那是丧魂浆!”
      凤林公子双眉一轩,对卫夫人道:“阿亭,借你的紫金拂尘用用。”
      卫夫人说:“小心!”手一扬,悦意既没看清她怎么抛,也没看清凤林公子如何接,就见金色拂尘到了凤林公子手上,被他振荡甩起,化为一束金色长簇,尖利刺人。
      几个飞跃之间,凤林公子把金圈内的阴魂都用金簇挑起,远远抛入远处松林。
      悦意刚刚松了口气,看见自己的左靴又恢复了天青的颜色,只听鬼哭声又起,震耳催心,一时之间,金圈外所有的土地都变为黯黑的颜色,无数阴魂鬼哭不已,趴在金圈无形的屏藩上,三人触目所及,满是黑色暗影!
      血红色的箭道师身影渐渐从地上浮起,形成人形,高高悬浮在三人面前。
      它开口道:“困在圈内的滋味好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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