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作飘零陌上花》小探敌情

1、第 1 章

　　少爷是讨厌我的！这么想着的时候，婉玉的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三年前婉玉还是后厨打杂的伙房丫头，连去前院的机会也是没有的。一日，后厨管事吩咐婉玉把少爷的晚膳送去…婉玉愣愣地，往日这些都是少爷的贴身丫鬟来后厨取的。似乎看出婉玉的疑虑，管事解释道：“小月那丫头生病了，卧床不起…哎，倒也可怜。”隐约听出些惋惜之意。
　　小月—婉玉是常见的，生的眉清目秀，白净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每每过来取膳的时候都会用随身携带的手帕将瓷碗边缘细致地擦拭一遍，动作干净利落，一丝不苟。在婉玉眼里，小月是极爱干净的，也是跟自己不一样的。
　　那是婉玉入府以来，第一次去前院，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心情让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连步子都迈得小心翼翼…依照指示找到少爷的小院时，忐忑的心情立刻被兴奋涨的满满的，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色…
　　两颗梨树亭亭玉立在院子里，已是春天，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花瓣一簇簇，像云絮似地漫天飞舞，在柔和的月色下，如雪如玉，粉妆玉砌。微风吹过，便传来一阵幽香…
　　婉玉并不知道那是梨花，只是惊叹于它的美，忍不住就昂首多看了几眼，唇角也跟着开始上扬…
　　“做什么的？”凛冽的声音响起。
　　婉玉惊慌地看向来人，只消一眼，便低了头，托盘的汤汁也因重心不稳而溢了出来…婉玉的脑子倏地冒了几颗星星后，突然就空白了！
　　“哑巴？”声音明显多了一丝不耐。
　　“不…不是…我…我是来给…伺候少爷用膳的…”婉玉慌乱地说着。
　　“头抬起来。”
　　婉玉闻言，缓缓抬头…
　　来人看了她一眼，皱眉：“脸上是什么？”
　　感受到对方眼中愈发浓郁的厌恶，婉玉不自在地看向地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方才急着赶来，竟也忘记收拾自己了。整日呆在后厨，脸上难免沾些秽物。
　　“端回去倒掉！”话落，人已转身离开。
　　那时婉玉才知道，极爱干净的不是小月，而是少爷。
　　一个月后，管事突然找到婉玉。
　　婉玉隐隐有些不安。
　　“哎！”管事习惯性地叹着气，找了条长凳坐下，悠悠道：“不知小月那丫头害了什么病，昨夜都吐血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估摸着今日就得送回老家。”
　　管事顿了顿，看了眼婉玉，才又缓缓开口：“病得再重也是下人的命！现如今少爷那边不能没了人伺候…”
　　婉玉便了然了。
　　当同是伙房丫头的小桃听到婉玉要去顶替小月位置的时候，立刻愤愤不平起来：“让你去？一早分明听前院管家说让彩云去的，她居然说身体不适，不能让少爷沾了晦气！”小桃轻哼着:“就她那样，也学别人装柔弱，就是为了不去伺候少爷而找的借口吧！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少爷那脾气，小月变那样八成跟少爷脱不了干系…”
　　婉玉急忙捂住小桃的嘴:“不要说了！”
　　小桃只当她是担心被人听了去，便噤了声。冷静下来，也为自己那翻以下犯上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婉玉只是下意识地想阻止小桃继续说下去，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愿去想。
　　思绪越飘越远…
　　“呃…”额头被飞来的硬物砸中，阵痛让恍惚中的婉玉恢复了几分清明:“少…少爷。”
　　“聋了么倒茶！”
　　“是是。”低着头婉玉也能想像少爷此刻余怒未消的样子。
　　少爷心情不佳她是知道的！前几日少爷去了沈家，趁空闲婉玉便去后厨帮忙，顺便跟小桃说说话…从后厨回来，少爷也已回府了，正一身狼狈地持剑立于梨树下，脚边散落着一些残枝…
　　看样子准是跟沈家小姐起了争执。多好的树啊，婉玉有些心疼。
　　近日定要小心伺候！婉玉那时便暗自告诉自己。可是刚刚居然想着以前的事就出神了，少爷叫她也没听见，婉玉不禁有些懊恼。
　　地上的玉佩碎成两半，那是少爷随身携带之物，额头的痛感还很清晰，方才玉佩砸过来时，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应该已经肿起来了！
　　婉玉踌躇着要不要去捡玉佩，虽伺候了少爷好几年，但是少爷的脾性婉玉还是拿捏不准，她担心这个举动又会不小心触怒少爷…
　　“滚。”少爷冷冽地吐出一个字。
　　婉玉如获大赦，应了声后，有些急切地退了下去。
　　翌日，沈小姐出现在府上。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沈小姐时，婉玉都看傻了，呆愣的样子在旁人眼里想必滑稽的很，她看到沈小姐的随身侍女掩着嘴，憋不住笑的样子。
　　婉玉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沈家小姐。那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就像第一次见到那颗梨树一样，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此时的沈小姐，一袭紫裳，在和暖的春光下，宛如仙人。
　　因沈小姐的到来，少爷看上去心情不错…这样就不会因些小事迁怒于自己了吧，婉玉有些庆幸，似乎还有些不能名状的情绪…只是被她刻意忽略了。
　　凉亭里，少爷将沈小姐揽入怀中，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物，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也漾着笑意，从婉玉的角度看去，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得不像话。
　　婉玉仓皇地收回视线，轻声过去添茶水。
　　看到婉玉，沈小姐立即从少爷怀里挣脱了出来…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少爷会责难她的吧？自己这么大煞风景的出现，婉玉的手臂不自然地抖动了下，要不要趁少爷发怒前先跪下？
　　一只手突然放在婉玉拿茶壶的手背上，婉玉惊愕地抬头。
　　沈小姐那双仿佛时刻能滴出水来的美目正专注地盯着她的手腕…
　　被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握着，婉玉本能地想缩回来。
　　“好漂亮的手镯！”沈小姐感叹道，漂亮的眸子闪着耀眼的光，她微微抬头：“可以给我看看么？”
　　婉玉点点头，讷讷地摘下镯子…
　　一旁许久没出声的少爷突然发话了：“喜欢便拿去！”说着拿过手镯就要帮沈小姐戴上。
　　闻言婉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少爷…不要…请把手镯还给婉玉。”
　　“哦？”少爷挑眉看向婉玉。
　　“这镯子…这镯子是…”
　　这镯子是那日去后厨的时候，柴房的阿常塞给她的…
　　阿常全名叫文常，这么文气的名字配上那具高大粗壮的身子，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阿常是半年前来萧府的，婉玉每次去后厨的时候，总是看到他不是帮这个刷碗，就是帮那个挑水，热情的样子好像都是他份内的事。凡有人夸他，他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说自己有的是力气。
　　阿常很健谈，没多久竟跟婉玉也熟了起来，一有空便拉着她去柴房边的大树下教她识字，阿常居然会写字，是婉玉没想到的。
　　“阿常是看上你了！”小桃凑到婉玉耳边说。
　　婉玉吓一大跳：“别瞎说。”
　　“就你看不出来！一见你，黑成那样，脸居然还红得起来，也真不容易…”
　　婉玉只当小桃在拿她说笑，不再搭话。
　　婉玉自是没把小桃的话放在心上，可就在前几日，阿常在教婉玉写字的时候，突然说：“婉玉你还想呆在萧府么？”
　　婉玉反应不过来：“啊…”
　　阿常似乎也没指望婉玉能给出什么答案，径自掏出一只手镯：“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银子，虽然不多，但也足以为你赎身了！等出了府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婉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常见婉玉久久无语，有些急了：“婉玉你在犹豫什么？府里最近这么忙碌，你跟在少爷身边伺候，应该很清楚，过些日子，少爷就要迎娶沈家小姐了！那时少爷自是不需要你了…你又得回来后厨，你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么？”
　　婉玉浑身一震，连阿常什么时候为她戴上手镯的，都没有发觉。
　　“少爷就要迎娶沈小姐了！不需要她了！”这两句话不停在婉玉的脑海中交替出现，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破了个洞，正嗖嗖地刮着冷风。
　　“这镯子是？”少爷皱着眉，危险地看着她。
　　婉玉嗫嚅了几句，就没了声！那些事，她是断然不敢说的。
　　少爷忽然点点头，恶作剧似地笑了下…
　　少爷居然对她笑？！婉玉有些失神…
　　“不要！”还没弄明白少爷那意味不明的笑，婉玉就看到镯子以完美的弧度落入凉亭边的池塘。
　　婉玉没来得及多想便跳了下去…
　　“啊！”耳边传来沈小姐的惊呼。
　　水好深，刚下去的时候婉玉已呛了好几口水，脚根本探不到底…婉玉慌了，在水里胡乱挥舞着四肢：“…少爷…”说话时又喝了好几口水，直怪自己太鲁莽了…
　　“天俣…”沈小姐求助地看向少爷。
　　少爷冷冷地看着婉玉，就像看一只不会游泳的丑小鸭，丝毫没有救她的意愿。
　　婉玉真真觉得池水凉到了骨子里。
　　“来人啊！救命啊…”呼救的不是婉玉，而是沈小姐。
　　长得好看又如此善良，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少爷。婉玉感激得想流泪…
　　闻声迅速赶来一些下人，刚要救人，只听一声大喝：“她自己不要命，谁都不许救！”
　　婉玉感叹在水里也能听得如此真切，她认命地闭了眼晴…
　　最终还是被救了，毕竟人命关天。
　　被捞上来的时候，婉玉没死也没晕，头脑清醒到连少爷讥笑着瞪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活该”都清晰无比。
　　不知该说自己命大还是命贱，婉玉自嘲地想。
　　又是几日。
　　“少爷，少爷醒醒，老爷叫您洗涮完一起去沈家。”
　　这声音这声音…
　　萧天俣微睁开眼睛，榻前隐约可见一个瘦小的身子：“你是谁？”
　　“小桃是新来伺候少爷的丫头。”小桃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少爷的脸色…她看到少爷似乎皱了下眉，褐色的眸子里隐着一簇火焰，称得面色愈发苍白。
　　她看了一眼，立刻怯怯地收回了视线。
　　…萧天俣冷眼看着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管家，手指来回抚弄着桌上的茶杯：“怎么回事？”
　　“婉玉昨夜让人出双倍赎金带走了，那时少爷已经歇息了，才…才没请示您，这事老爷夫人也是知道的…这…这个小桃也是后厨来的，手脚麻利，头脑机灵，准能比婉玉伺候得更好！”管家边说边向小桃使眼色。
　　小桃慌忙跪下：“是是，小桃一定尽心伺候少爷！”
　　萧天俣突然抬手将桌上的茶具扫落：“本少爷的人是想赎就能赎的？”
　　怒斥声混杂着茶具落地噼噼啪啪的破碎声，地上的两人身子顿时抖得如风中的树叶…
　　多久没见少爷发这么大火了？管家伏在地上，惶惶不安。
　　良久无声 。
　　正当管家六神无主的时候，却见萧天俣缓缓走向门口，沉吟着：“罢了…不过是个丫头！”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少爷怒不可遏的样子，着实吓坏了他。
　　洞房花烛夜。
　　萧府张灯结彩，处处可见艳丽的大红喜字，空气中弥漫着炮竹燃烧后遗留的味道，氤氲缭绕…周遭是宾客高谈阔论的声音，敬酒、寒暄、祝贺、客套种种…
　　新郎没喝两杯，便醉得一塌糊涂。
　　倒是新娘，也不管洞房礼节兀自揭了盖头，出了房门将烂醉的新郎扶入房中，连宾客笑说新娘“迫不及待”也丝毫不以为意。
　　沈梦茹伸手细细抚着榻上不甚清醒的男人的面部轮廓…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因着酒意，萧天俣似乎并不觉得眼前那只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的手有多恼人，唇角甚至还勾着一丝沈梦茹不曾见过的笑…他翻了个身，喃喃着什么。
　　沈梦茹凑近了听：
　　“夜落庭前舞云絮，花仙抬目笑嫣然。一树梨花一轮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沈梦茹愣了下，最后那声“婉玉”到底没能逃过她的耳朵！沈梦茹沉了面色，随后绽放出一抹柔媚的笑：“文大哥，所幸你没让我失望！”
　　彼时，榻上的人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