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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翻云覆雨谁知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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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翻云覆雨谁知心事
在欧阳山庄火起之时,四方城城主宫殿也在一瞬间陷入重重包围之中,那些似乎早已埋藏在四方城内的人马似受到什么召唤一般自各处聚集迅速形成包围之势,来势汹汹,而四方城宫殿内却是一片黑暗寂静,仿佛预兆着什么。
带头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是个精明谨慎的人,看见宫殿的动静,心声警兆下,下令退兵,但是这形成之势虽然迅速却并非由他一人领导,命令传达下除了引起一些骚动,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中年男子低咒一声,咬了咬牙,纵马冲向皇甫仁和的寝殿,马蹄嘶声未落,一道寒光一闪,生生截断了马鸣声,中年男子脸色大变,从马上落下时就地一滚,翻身抽刀横肘,这才定睛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由脸色难看,“鬼见愁……”他一看见眼前眉目森然的男子就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却并非最初他们拟定计划时的情况,甚至更坏。
“龙魂刀!”后面队伍有人惊恐,“怎么可能?绝情毒君骗我们,龙魂刀明明还在鬼见愁手里!”
此话一出,让本来已经骚动的人群更加混乱,龙魂刀已出,凤血剑岂有不现之理。果然,从鬼见愁司马长风身后缓缓踏出一个黑衣肃容的女子,执剑在手,目光冷冽。
龙魂凤血,刀剑合璧威力无穷,这已是江湖人人敬畏忌讳之事,更何况,司马夫妇结为连理,情谊更是深重,这也让通灵的刀剑威力愈发强大。所以柯楚才会在最开始的时候先设下连环毒局逼夺龙魂凤血,四方城才会人心不稳。
中年男子脸色发青,他咬了咬牙,提气扬声,“诸位,我等今日起事,势在必得,司马夫妇就算是龙魂凤血在手,又如何能抵我等数千好手?何不一鼓作气杀进去?”他神情狠戾,声音又拔高了不少,“诸位听着,若是柯公子所料不差,赛华佗已是火中残灰,没有了欧阳明日,四方城想要在柯公子手上翻身难比登天!诸位还怕什么?”
中年男子大概算是什么略大门派的领军者,一番话下来句句说中人心,本已骚动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上官燕听到对方在说“赛华佗已是火中残灰”的手,执剑的手不由颤了一下,眼底迅速的划过一丝担忧。司马长风似乎感觉到妻子的不安,向她靠近一步,传达他的安抚。
“笑话,你把我四方城精兵及援友放在何处?”司徒映映的声音来自围城的人马之后,声音清亮带着些不屑与傲气,“他绝情毒君真当我四方城无人吗?”她顿了顿,然后再次扬声,“你们既然忌讳赛华佗之名就该料到他的命不是你们这些鼠辈能够轻易夺取的,要说起来,你们的柯公子也不过尔尔,当初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逼夺龙魂凤血,却抵不过赛华佗一计……赶紧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本国师令下无情!”
“不好,城外出现数批兵马,是四方城集结的江湖大小势力的附属!”有目力极好的人在马上远眺,不由大惊失色,“扶罗宫的人也在!”
扶罗宫是江湖上影响力很大的神秘势力,现任宫主任秋棉年少有为,行事果断,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又是欧阳明日!他居然能让扶罗宫出兵!中年男子脸色难看,柯公子明明说过,任秋棉多疑自负,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出兵,可是欧阳明日到底有什么办法……
“我再说一遍,立刻收手,我四方城主仁义,绝不会错杀一个‘回头’之人!”司徒映映再次提气,慕一和夙鸾已经赶回欧阳山庄救火,她其实也不确定欧阳明日的生死,但是想起那天在春风得意宫部署时欧阳明日说过的话,她又咬了咬牙保持冷静,流云,我信你,千万不要让欧阳明日出事!
内外包夹之势已然形成,柯楚聚集的人马中已然有人动摇,随着第一个武器落地的声音响起,便不断有抛下武器退后的人。
“我黄天林半世英明,却终究敌不过命运二字,欠柯公子的命,我现在还了!”中年男子眼看大势已去,握刀的手一紧,大喝一声,刀光一闪,撕裂咽喉,自绝当场。
这边四方城宫殿之乱正当平定之时,欧阳明日的马车却从欧阳山庄里出来驶向城外,驾车的青年眉眼俱笑,正是络绎。
马车内,欧阳明日一身金衣华贵,执箫在手,闭目假寐,眉间朱砂安静柔和。
“瑾姑娘待你真好。”同在车内的还有霍皇,他还是抱着他的琴,近乎素服的宽大白衣铺了一地,眼角斜睇着一点风情去看欧阳明日,沉默了很久终是带着一点愁怨,一点羡慕的开口。
“瑾姨是长辈。”欧阳明日没有睁眼,只是平淡的回应。
霍皇轻笑一声,凤眼婉转着风华笑意盎然,“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也不清楚?瑾姑娘顶多就是个二十一二的小姑娘,她如何当你的长辈?”他轻抚怀中的琴,“不过,若她愿意当我的长辈,什么我也可以不要。”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温柔,带着刻骨铭心一般的情感。
欧阳明日闻言睁开眼睛,星星点点的微光映在眸眼里,光华随着瞳孔转动流转,“你……”
“我喜欢她,”霍皇笑容苦涩,眼角却依旧有妖魅难言的风华,“我清楚的记得她为我改容后为我画眉,那时候,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一生一世了……”他轻叹一声,指尖触碰自己的脸,“这张脸是我跟她要的,这命也是我想换的,我想逃开那个人,可是,瑾姑娘说,血浓于水……”
欧阳明日指尖一颤,垂下眼帘,“瑾姨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对我,她是不希望我陷在骨肉血亲无法自拔,对你……恐怕是不想你负你父亲的一心相护。”
霍皇摇头,“他太自私了,从没想过我的感受,他……”他说到这里又住口不再说下去,撇开视线,“你是如何说服任秋棉借兵的?”
知道霍皇是在转移话题,欧阳明日也并没有追问,“我没有说服他,”他低头看手中洞箫的孔洞,“任宫主不想见我也不想被我说动。”
“那他为何还会出兵?”霍皇一诧。
“不能借,可以骗,”欧阳明日呼吸浅缓,略略抬起的眼角是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傲气,“他避而不见,却不可以无视压境之军……”他唇角微微上扬,轻声慢语,“我骗了他。”
霍皇看着欧阳明日的微笑,心下微微一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若是有野心,整个天下都可以收归囊中吧?他是真的有翻云覆雨的能耐,真的仿佛料事如神一般设好所有的局。
“我不是神仙,”欧阳明日眸眼转过,“我救不了所有的人,也会茫然失措。”
“你会读心么?”霍皇愣了一下,随后笑语。
你会读心么?
听了这话,欧阳明日有一瞬间的晃神,这句话流云说过,她说的时候笑是苦的,但是眼里却满是希望……她有愿望,她的愿望……他闭上眼睛,我无法完成……
那天在春风得意宫的时候,司徒映映曾经问过,你真的爱上流云了吗?
当时他的回答是,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而是不希望自己的心思让上官燕动摇,他之所以积极设局让络绎取回龙魂凤血,就是为了之后的大局,他知道上官燕对自己的愧疚,却不能因这样的愧疚让刀剑之灵动摇,所以,他需要表明一个态度,一个能安抚所有人的态度。
流云,成就了这个态度。
但是流云的感情是真的,而他却不知道如何去回应这份感情,也许在追慕上官燕的时候那份名为爱的情感早已缺失在途中,除了一如以往的去爱上官燕,他似乎没有别的出口。
他能够完成所有人的愿望,却独独完成不了流云最简单的愿望,因为他缺失的,还有时间……
“他来了。”霍皇抱琴的手指一僵,在琴弦上划开一抹刺耳的杂音。
欧阳明日眉头一颤,扬眉转眸,瞳孔清晰,“络绎不是他的对手。”
话音未落,霍皇已经冲了出去,欧阳明日立刻伸手去转动轮椅,可是刚伸手,麻痹的感觉自指尖传到全身,他脸色一白,呼吸似乎也微微一滞,最近,发作的似乎太频繁了……
马车外刀剑之声频频,但是对方武功太高,络绎与霍皇联手也不是对手,百余招内,已见成败。
欧阳明日身体的麻痹才刚刚消缓,剑光却从眼前掠起,直直的砍下,他的心跳仍是极缓的跳动,指尖尚不能用力,现在的他好似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明日!”不远处一声炸喝,带着极度的惊恐与绝望。
爹?生死之际,欧阳明日心头一惊,他不能出事,至少他现在不能出事……他心里清晰明白,但是……突然眼前一黑,然后是剑刃入肉摩擦的刺耳声响——他身前多了一个人,那点点温热的鲜血滴在他的颈项上,与肌肤接触,感觉滚烫异常。
欧阳明日身体一僵,抬眼看见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那是络绎,络绎本在马车外,在生死之际施展绝好的轻功替他挡了一剑,“络绎……”
“姑娘说……要……保护好你……”络绎的话还是带着笑意,“我络绎……答应的事……从不……食言……”
“撑住……”欧阳明日想即刻便为络绎止血疗伤,可是指尖虽能动却无法用力。
络绎扶着欧阳明日的肩,将残余的真气打进他的体内,助他恢复,然后头垂了下来,“他……认错公子……不会伤害……公子……”他坚持到说完这句话,终于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欧阳明日扶住络绎下滑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他最后失去呼吸,眼里的光华略略黯淡,许久才喃喃开口:“瑾姨有后手的……你怎么猜不到……”
欧阳明日……站在车外的陆应由看清车内的人心下也是一惊,若非有人阻挡,他险些酿成大错,瑾姑娘若是知道,势必会迁怒……陆应由想到这里,心有余悸,还好他一剑震碎了络绎的心肺之后没有立刻出下一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渐渐坐直身体的欧阳明日。
“你除了不断替别人杀人,还会做什么?”欧阳明日的眼在黑夜里亮得刺目,他的眉梢映着血色,凄然哀绝得让人心悸,他平平淡淡的开口,语气轻缓,“那些阻碍你的人,那些你认为杀了便杀了的人,那些你剑下无辜的人……你可曾心安?”
“皇甫仁和在哪?”陆应由神色冰冷,他是应了柯楚的话来杀皇甫仁和,这一次势在必行,否则……他顾不得其他,长剑一举架在欧阳明日的脖子上,语气生硬。
“我看不起你,”欧阳明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眸眼清、定、傲,他没管压在颈上沉重的剑,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本是个大侠,你曾经仗剑江湖,当年的‘笃行剑’义薄云天,瑾姨是否也是因为如此而救你性命?”
陆应由闻言手中剑一抖,在欧阳明日颈上划开一道细细的血痕。
“可如今,你助纣为虐,从你为柯楚杀死第一个人到现在你可曾一日安眠过?这把‘笃行’可曾哀鸣?”欧阳明日依旧用轻缓安静的语气说话,但是在这语气下面却似乎隐隐压抑着类似于愤怒的情绪,“你是受制于人,是迫不得已,可是你可曾想过你拼命想要保住的那个人,让你如此违心杀伐的那个人,你一心所向的儿子,他,可还有脸面活下去?”
“住口!”陆应由脸色煞白,手中的剑愈发的颤抖。
“他还愿意面对世人吗?”欧阳明日却提高语调,厉声问道,“你已是一身血债一世仇恨,而所谓父债子偿,他还能活吗?他还可以坦荡无忧的活下去吗?他还可以活下去吗?”
“皇甫仁和在哪?”陆应由眼眶睁得通红,眼角几乎撕裂,大声的喝问。
“他,愿意,活下去吗?”欧阳明日被颈项的伤口流出的血染了半身,再加上络绎的血,一身金衣已被血染透,血色衬着苍白如雪的肌肤格外的清冷绝艳,他盯着陆应由一字一字的反问。
“啊!”陆应由的手早已颤抖得几乎将剑脱手,他突然一声厉啸,转身疾掠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欧阳明日长长的出了口气,向后倦怠的倚着椅背,微微合上双眼,他硬生生逼伤了一个父亲,一个为了儿子可以不顾一切连道义都可丢弃的父亲——这本不是他的初衷,他今天太过残忍,他亲口否认了那舍弃一切的父爱,亲手毁了他一直信奉的至孝至亲,因为他先受到了伤害……他可以体会陆应由被他逼得十分痛苦,那颗载满父爱的心被他刺得遍体鳞伤,可是,他非救皇甫仁和不可,也非保四方城不可!
“明日……”欧阳飞鹰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陆应由拿剑架在欧阳明日的颈上,如此距离他救不了人却将那一番话听在了耳里,他站在马车旁,看着一身是血垂目倦怠的儿子,想伸手去拍儿子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满眼的愧疚凄苦,那一番话他句句听着,想着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儿子曾经的抉择,终于痛苦的垂下手。
“爹,”欧阳明日听见声音叹息,睁开眼去看满眼痛苦的父亲,他知道他这一番话对父亲也是一种伤害,“帮我,送络绎回天山,好吗?”络绎的尸身还在自己怀里,那温度就这样慢慢冷下去,直到比自己的手的温度还要冰冷。
“没事的,明日。”欧阳飞鹰沉默良久,终于上前去,他语气柔和,带着慈父的温暖,轻轻拍了拍欧阳明日的肩,他是说自己没事,也是在让儿子放心。
“嗯。”欧阳明日涩然扬唇,将络绎的尸身推进欧阳飞鹰怀里,“交给师父……慕一夙鸾很快会来,不用担心我……”
“我明白。”欧阳飞鹰拍拍欧阳明日的手,将络绎的尸身抗在肩上,迟疑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开。
“你到死也不愿认他……”欧阳明日坐在马车内,良久才再次开口,“他是你父亲。”
“他到我死也没有认出我,”马车外一身是血的霍皇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他的琴断成了两截,却还抱在怀里,仍是风华绝代的微笑着,“这样的父亲,我何必要他?”
欧阳明日叹息一声,垂下眼帘。
霍皇轻咳一声,呛出口的却都是血,他看着那血笑着,那一笑仿佛漫天的血色都妖娆起来,骇得人心口发凉,“明日,我不是你,我天生不是善类,我自认不是个孝子,我不需要父亲……”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闪烁的泪光,但被他眨了眨就消失了,“可是你,你的感情太干净,干净到那些人不敢去爱你,欧阳明日,如果你从没有爱上谁,那你便是这世间的完美,可惜……”他摇了摇头,侧头去看远处天际,“天快亮了,霍皇的命也到头了,不知道瑾姑娘是如何安排陆枫灼的结局……”他说到这里却又苦涩一笑,唇角又有血流出来,“明日,我求你一件事,让我和这把琴合葬。”
欧阳明日抬眼,带着些悲悯的看他,“落樱……”
“对,这是落樱……”霍皇呛咳了一声,还是笑着,“瑾姑娘不要了的东西……比不得……她送你的落音……却是……我的……思念……”他顿了顿,执着的去看那渐渐升起的太阳,“衣服不用换了……那花,是瑾姑娘……绘的……我……好可笑,陆家的男人……都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不……我不姓陆了……”
喃喃的声音终于消散,那恍若激荡千古的风华的笑颜终于定格在那满眼的血色里,刻在时间的洪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