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公子》华山云

8、第 8 章

　　这次爬山和初来卧虎山的时候毕竟不同，因为人换了。程悦气喘吁吁地跟在游隐身后，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擦一下汗，然后咧开嘴，满意地笑一笑。

　　游隐走着走着，猛一回头，就看到了程悦的笑，原本应该是一位佳丽美人的一笑倾城，可是那泥乎乎的花猫般的脸上展开的笑容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汗水已经把那脸庞上的泥污冲的斑驳，但昨晚她在那眼睛和嘴巴上勾勒出的三个圆圈还赫然存在，于是，怎么看怎么滑稽。游隐看着看着就轻笑出声。

　　程悦并不自知自己的脸被人嘲笑了，又抹了一把汗水，微微喘着气，看了游隐一眼，只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小小心事被发现了，于是脸红了红，嘟起嘴吧：“笑什么笑！”

　　游隐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爬山。程悦回头看了看，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已经走了多久，背后蜿蜒曲折的路已经渐渐消失在山峦的尽头处。再抬头看看，触目所及的是无边无际的大山与慢慢隐没了的越来越险峻越来越难以攀爬的山崖。于是程悦就有点儿不想走了：“到底还要多久？”

　　游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退回程悦身边，从腰间摸出一块干饼递过去：“走了这么长的路，饿了吧？”

　　程悦把干饼推开：“不饿，就是有点儿渴。不，不是有点儿，是很渴很渴。”虽说从昨晚就没有吃过什么了，但是如果不喝点儿水的话，他真的是什么都吃不下去。

　　于是游隐又把身侧跨挂着的一个竹筒拿出来，拔下盖子，递过去。程悦接过竹筒，看了看，狠狠的皱眉：“就这么点儿？都不够塞牙缝的。”

　　“那就对了。”游隐笑着说：“你见过塞牙缝的水吗？”

　　程悦瞥了游隐一眼，最终还是受不了口渴的感觉，仰头一口灌下。喝完之后，又晃了晃，张开嘴把竹筒翻过来应着着摇一摇，确定没水了才还回去：“走不下去了。究竟还有多远的路？”

　　游隐没有回答，只是在接过竹筒之后，用手指在程悦刚喝过水的那一边轻轻一擦就把程悦闹个红脸。程悦把双手背在身后相互纠缠着，心里开始寻思这竹筒到底是游隐用过多少次的啊，自己怎么能都没想过，但是实在是太渴了啊……

　　游隐看程悦已经陷入了纠结，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山上走。程悦见游隐开始走了，也忘了刚才自己闹着不要走的事情，只顾着心里懊恼与自我解脱，想也没想就跟在后面。

　　到了山头处，赫然出现了一口水井。程悦先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继而便甩去了一身疲惫，顾不得酸痛的双腿，狂奔过去，对着里面看一下，只见那水井深处，镜子一般平静地倒映出黑乎乎的人影。程悦在井口四周看了一下，顿时垮了脸，回头望着游隐：“没有打水的东西。”

　　与程悦的激动正相反，游隐淡然地瞥了水井一眼，微微叹口气，然后上前用绳子系着竹筒慢慢往下放。

　　“快点儿快点儿！”程悦不断催着，还将头往井口处伸：“唉，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里有井啊，怎么就不准备大一点儿的容器呢？要是能洗一洗就好了。太可惜了，唉！唉！哎你快点儿……”

　　竹筒已经碰到了水面，点起一道道波纹。游隐又把绳子下放了一点儿，然后抬头平静的看着程悦：“这水不能喝，有毒。”

　　若不是游隐眼疾手快的扶住，程悦差一点儿就一头栽进井里去：“怎么会……那你还要装水？你是骗我的吧？”

　　“真的，有毒。”游隐慢慢地将竹筒捞起来，在程悦眼巴巴的注视中用粗布擦了擦周围的水渍，然后伸手拿着，对着旁边的草地倒出一些，盖上盖子，小心地挂在腰侧。程悦就看见那些水在草窝里冒出些小小的气泡，然后渗入土地消失不见。而这块草地上，有一片一片的都是已经枯亡了的碎叶。

　　“有毒你还装进喝水的竹筒？”程悦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幻想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会不会被自己刚刚喝下的那些水腐蚀掉。

　　谁料游隐变魔术一般从腰间又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竹筒：“看，刚才你喝掉的水是装在这一个里面的。”

　　程悦惊讶地指着这两只竹筒：“你你你……是怎么区别的？你确定没有弄错？”

　　“不会，”游隐轻笑着把两只竹筒换来换去地看：“这个深一些，这个浅一些，很好区别的。”

　　程悦不再与她讨论竹筒有没有弄错的问题，只要刚才自己没喝错就行。他找了片青草还算旺盛的地方坐下：“我累了，不走了，对了，我还渴了，没有水喝。”刚才看到水井之后的兴奋劲儿一扫而光：“我走不动了。”又动了动套在草鞋里的脚：“脚也磨起泡了，走不了了。”

　　游隐在他身边坐下来，拔了一根草：“坐这里多无聊。要不然，我教你编草鞋？”

　　“我不要草鞋！”程悦正一肚子气呢，动动脚，那些磨起泡的地方又开始疼：“我不要草鞋，我只要帽子，你给我编帽子。帽子！”

　　游隐微微笑着，扭动着草根，在手里一动一动地穿插编织起来。程悦坐在旁边一会儿看看她手里舞动着的杂草，一会儿看看她认真的脸庞，心里不住叹息，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和自己……若是她能够愿意入赘该多好。想到这里突然脸红，摇摇头自顾自的笑了，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游隐微微侧头看着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程悦掩饰地抢过游隐手中草帽的半成品，往头上一戴：“看，这帽子可比鞋子气派多了，这可是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哪里像鞋子……”

　　游隐轻笑着摇摇头，又拽过了几根草，重新编织。程悦见游隐不理他，嘟着嘴在一边自己生了一小会儿的闷气，然后再看游隐，顿时，一把就抢过她手中的东西，往地上扔：“我不要草鞋，我不要草鞋！我只要帽子！”喊出来之后就感觉委屈，若是她愿意入赘，还用得着自己到这里来吃苦，连口水都喝不上！

　　“公子，”游隐仍旧是带着微笑的声音：“若是你实在适应不了，那么在下送你回去？”

　　听到游隐这般没有温度的客气语言，程悦登时哑了声，沉默着想想，这大山是自己硬要来的，人家也没有强逼自己。而且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更何况还是自己想要前来看看她的生活环境的。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可为什么，心里就是气堵，这么恶劣的环境，她竟然甘心在这里生活！跟自己一起出山，然后在那富贵府邸里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她在这里已经有了……家？想到这里，程悦心里一闷，抬头委屈地看着游隐。

　　游隐见程悦抬头看她，就左手拔下一根草：“公子究竟是想要草鞋呢，”右手再拔一根草：“还是想要草帽，有什么关系？”她把两根草绑在一起打了个结：“本是同根生，相贱何太急！”

　　程悦沉默了。他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已经是前朝往事了。当时的朝廷混乱不堪，在朝之人朝不保夕，人心惶惶。娘曾感叹宁为富贵犬勿作离乱人，也长叹过愿为百姓能够平静避世。那一段时间，自己还年幼，只是远远地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娘日渐消瘦的身影。之后，娘挂印而去，和其他百姓们一道流离失所，四处避难，那一段辗转求生的日子永远都无法忘记。再后来，娘举全家投降了叛军……人生在世，本为一体，富贵不过过眼云烟，是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呢？！

　　“公子若是要回去，在下愿意相送。”游隐扔掉手中的草叶，站起来面对着程悦，仍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笑脸。

　　程悦用胳膊撑着地，忍住脚上起泡的疼痛站起来，笑着说：“我说过了，要看看你的生活环境，还没有达成目的，岂能回去！”

　　游隐的笑也扩散开来：“要不然我再背公子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走。”程悦紧咬着牙关走过游隐，回过头来狡黠地冲她眨眨眼睛：“看，我比你走得还快呢。哦，对了，你叫我悦就可以了。”

　　“悦悦。”

　　“不是悦悦，是……”

　　“悦悦。”

　　“不是……”

　　“悦悦。”

　　“唉，好了好了，什么都行啦，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