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竹》没有翅膀的天使

16、第十六章（完）

　　车行了一阵，‘叽呀叽呀’的声音在夜里尤为刺耳。

　　那酒看来还有些后劲，
　　我头昏目涨的靠在马车一侧眯着眼，手指压着有些涨痛的额间穴位缓缓揉着。
　　司徒浩然有些僵硬地坐在对面，一手扣在窗棱，一手搭在膝头，两只眼睛固执地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印得那对眸子愈发的黑。

　　车内，一直寂静。
　　我坐在车中颠簸来颠簸去地，耳边断断续续细细索索的响着蛐鸣，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你……伤口好些了么？”他忽然说。
　　我还以为他打算沉默到底呢。
　　“你给的药效果倒是真正好，前日看的时候已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我忽然觉得无奈。

　　车身一阵摇晃，车夫通报了声说到了，我这才发现竟已到了别院门口，而我爹，果然提着灯笼等在那里，这会见车到了正满脸笑意的走过来。

　　我甩了甩头摇摇晃晃地坐起来，见司徒浩然面目模糊地坐在一角的阴影里，想起他整晚似乎都在不停的喝酒，于是问道：“要不……顺便进去喝杯茶水，解解酒意？”

　　他静默了半天，摇摇头，道天色已晚。
　　我探头看着窗外，正巧云遮住了月亮，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冷风索索，便说：“也罢，夜深了免不得怕要着凉的。只是今日劳烦了。”又道了声谢，掀了帘子准备下车。

　　“……云翔”
　　他突然叫住我，我回过头，听见他说：
　　“还是朋友……？”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却又突然将头一扭，有些泄气地说道：“罢，只当我不曾问过。”只是声音很轻很低。

　　我叹了一声，“浩然。”
　　他颓着肩膀不做声。
　　“还是朋友。”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黑得像两个漩涡。

　　“还是朋友。”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潇洒的跃下马车，嘴角上扬，
　　哪知道酒劲之后自己竟然四肢无力，腿一软就要跌出一个很不雅的姿势，还好被老父及时扶住。不禁心中暗骂一声，美酒害人呐。

　　却不知一物从袖口中滑落，于是……

　　‘咔’……

　　脆脆一声响，我拧着眉头挪开脚，几截碎木落入眼里，
　　显然是御竹托与御桃交给我的那支树根。
　　父亲看了轻‘咦’一声，疑虑地看了我一眼。

　　我皱着眉扶着头，困难地弯腰把它一截一截拾起，摊在手心喃喃道：“……惨，竟然断了。”我几乎都可以看见御竹那冰封的脸色了。

　　单看那几截碎木表面，实在毫无特色，
　　此刻碎开了倒是让我看得明白了，
　　那树根中间竟是木色中带着金黄，很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什么奇物，
　　也不晓得御竹哪里得来，又费了多少功夫。

　　收拢五指，叹息一声，我摇晃着站起来，目光不禁扫向院内阁楼屋顶上，那一抹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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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云遮月，是以没有月亮，不见月光。
　　昏昏暗暗府邸，大大小小灯笼挂满在交错的回廊过道间，透着点点橘黄的光。

　　我站在平地，仰头看着御竹静静坐在屋顶，那青色的身影几乎与墨蓝的夜空混成一体。

　　他在这儿坐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我想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事，只有难过的时候他才会独自坐在屋顶吹风。

　　“御竹。”

　　他低头，眼如寒星，一头黑亮的长发在脑后张扬飞舞。

　　“我上去？还是你下来？”

　　谁都知道御竹身负绝世武功，飞檐走壁自当轻松，
　　谁都知道我不曾习武，所以要上房顶我只有一途——去柴房找来云梯一步步爬上去。
　　可这年代屋顶都起得高，这年代也没有特别神的神医，
　　一个酒后醉汉，靠着绵绵四肢挑战云梯极限，
　　万一……万一爬到一半跌了下来，只怕是不死也残了。

　　于是他叹一口气，飘飘而下，真是仙人一般的风姿。

　　我踩在海绵上，左摇摇右晃晃走到他面前，拧住他的脸皮子往外拉，说：
　　“每次都跟你说，要常笑，要常笑。”

　　他偏过脸避开我放肆蹂躏的手，下巴绕阿绕抬的老高，语气却是淡淡地：
　　“像你现在一样？”

　　“……像我一样有何不好？”我问。

　　他瞥我一眼，无声胜有声。

　　我微微一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收紧，
　　“或许你我应该好好谈一谈。”一个字一口酒气，连我自己都差点被熏死。

　　“臭死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推开我的脸，又用两根手指头夹住我逞凶的手臂，
　　我动弹不得，硬着脖子三番两次的凑过去都被他二指用力推开，推得脑袋里转出了三颗星星，一下子看他成了三个重影，于是气愤道：
　　“不要仗着武艺高就乱晃，晃得我头晕！”

　　他顿时好气又好笑，“喝这么多，胡闹！”

　　我‘哼’了声，四肢无力只往地上坐，
　　他连忙将我扶住，手臂勾着我的腰，
　　我仰天张开四肢往后倒，倒在他怀里，倒得他倒退两步。

　　“欸，站直！”

　　“没力了。”

　　“……”他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干脆乖乖站直了做我的靠背，还不忘收紧环在我腰间的手，“待会让人端杯茶来醒醒酒，免得明日起来了还要难受。”

　　“哦。御竹。”

　　“嗯。”

　　“你方才不开心么？”

　　“……没有。”

　　“你不开心。”我肯定地说。

　　“我……”

　　“嗯？”

　　“云翔，你去了多久，我都快记不清了。”

　　“啊……”

　　“在那么多个清晨，我总以为你回来了。我看到你披头散发的赤脚在门口，我告诉你要穿好鞋，你不听，摇摇摆摆走进来要我帮你束发，等我走过去你又不见人影，我门里门外找了又找，直到别人告诉我，你没有回来，你还在王府……”他说的很平缓，却让人觉得有很沉重的悲伤，“我根本分不清楚，只怕现在也是幻影。”

　　我顿觉心中刺痛，我们从来是在一起的，就像血肉经脉，经不起分离。

　　“御竹，我回来了，你瞧。”我伸出手握住他的，他指尖的凉意传来，我忽然觉得心酸，曾经御竹的手从来都是温热的。

　　他环紧了我，说：“我自责。是我错……不该离你半步，不该莽鲁闯入王府，不该伤了那尊贵的小王爷……累得你倒来护我，受上那一剑。……你本不该受的。”

　　我叹一口气。知我者，独有御竹。
　　浩然那一剑，我不是躲不开的……

　　在那老头那里混了那么久，虽然不肯去学他的诡异功夫，可到底是被强行打通了脉络的，
　　何况老头回归黄土之前，还趁我睡着之时将他毕生内力强加于我，有多少我不知道，有多了不起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在那之后，我的行动是真正敏捷了许多的。

　　所以浩然那一剑，不是他刺下来的，而是我迎上去的，
　　说到底，我还是用了心思在里头。

　　“……云翔，不要再弄伤自己了。”他语调一沉，“不要再伤害自己，不管为了什么。”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说道：“御竹，我不愿、也不会轻易弄伤自己，你知道。可是，你也要知道，我更不愿看到别人在自己眼前伤害你。你受伤，总是比我受伤让我更疼。何况你当时本就重伤在身。”

　　“云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可见你受伤，我真的恐惧。”

　　我微笑着看着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这里有我多少的迷恋，有我们多少的回忆，就这样一双眼，已经值得我为它们做任何事情，于是我说：“下次再来，我还那么做。”

　　他忽然笑了，笑容中有点凄凉。
　　他深深地看着我，说：“如果再来一次，我绝不任由你在我眼前受伤。你若……我真不知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了。云翔，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心底一颤，见他万年冰山般的脸在我的注视下别扭起来，耳根更是飞红一片，不禁莞尔。
　　忽然又想起来一事，我瞥着他的神色，踌躇着说：“告诉你一件事，听完了切要保持冷静。”
　　他迟疑地点点头。
　　于是我把那断成了几截的树根拿了出来。
　　果然……他顿时变了脸色。

　　“我是不小心的！”我强调，同时握紧他的手，不给他愤怒离去的机会，匆匆从怀中摸索着拿出另一截树根，说：“本想回送给你，现在……算是补偿，可好？”

　　不同于御竹送我的那截，这截树根倒是从外表开始就是渗着金色的，乍一看好似金枝，十分好看。

　　我并不懂这树根代表的含义，当时是看了四婢女羡慕的神色，想到它应是颇具意义的，于是我也着她们准备了一截，想着作为回礼。

　　“要是实在气不过的话，你就拿它去踩吧。”我慷慨就义，十分大方的把那节树根塞入他手里。

　　哪知御竹看到我递出的树根，先是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的说道：“云翔，你可知其含义……？”

　　我老老实实靠在他怀里摇头。

　　他看着我，清澈的眼忽然深邃起来，过了半晌，他低声对我说：“你没机会后悔了。”然后迅速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我睁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这是我们御竹么？那个冷静得像冰块一样，墨守成规毫无情绪的御竹？

　　他盯着我，说：“你不能后悔了，云翔。这是比翼连理枝。古远奇物。你将它赠与我，便是表示了风雨不离，盛衰不弃，在地连理，在天比翼了……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