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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完) ...

  •   我一直喜欢竹,觉得它清悠飞扬的样子很清澈利落,有种脱尘的清雅。

      曾经也尝试着在院子里栽过几桩,只听人说,竹子都是很好栽的,
      春天里挖来一些笋埋在土里,很快就可以发芽了。
      可是我试了一整个春天却没有栽活一桩,实在有些气闷。

      那天看到那个男孩的时候,几位曾有数面之缘的官家子弟正在叫价。
      是的,叫价。
      而他——笔直着被人贩子押跪在地上,当作奴隶出售。

      记得初来的时候,我还曾为这样的制度所惊讶。
      我一直以为奴隶该是一个远久的词语。
      却不想在这个世界,它就像宠物一词,如此普及。
      奴隶贩卖者,竟是合法经营。

      在这里,这样的事情太多,我也不是善心人,本不欲多事。
      何况父亲的官位甚高,为人清平廉政,在污浊不堪的官场中可谓一道清流、异流,
      却偏生为某些人所不齿,不满,
      于是我一家但有漏洞可钻,便是铺天盖脸的抨击。

      而眼前这几位公子哥儿,正是那些所谓的重臣之后,而且绝非清流之辈,
      不好惹,也不该惹,
      但,
      我却因为看到了那男孩的眼睛,而天价将男孩买下带回了府里,
      并给他取名叫做——御竹。

      在那之前,我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的眼睛也可以像竹叶,直到遇见他。

      他的双眼像极了竹叶,两头细长、微微上扬的样子刹是好看。
      眼珠是灰色,淡淡的,清澈透明的颜色,不常见。
      他看着别人的时候眼中神色一片死寂,偶尔的波动只限于不屑,
      就连这一刻,那双眼里也没出现一丝的感激,颇有些冷情。

      后来过了许多年,他问过我,可曾后悔救他。
      记得我只是反问他,为何要后悔?
      他蹙着眉,从此不再问此类问题。只是眼中多些情绪,少了些死寂。

      有时我也会玩笑地抱怨下他的无动于衷,毕竟这让我少了许多乐趣。
      偶尔还故作轻佻的调侃他一番,只等着看他俊脸绯红的模样,
      可惜,他仍只是蹙着眉,冷冷地丢下一句“无聊”,便起身离去,
      好似我是那七岁小童在无理取闹般,
      宝耍尽,却换来一声‘无聊’,一道背影,
      真让我……气闷……尤胜当年。

      父亲最终还是被罢了,龙恩浩荡,皇上恩准父亲还乡,
      我们举家迁至此地,掐指算算,竟也有五年了。

      一直以来我都不常住在家中,
      仅管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被适才丧子的城南王展荣视为己出,为我省去诸多的烦扰。

      然而,虽然我深知此种幸运是不常有的,可到底无心无情惯了,
      整整8年下来,
      我只顾倚仗着财力雄厚的官僚背景,城南城北地大致逛了个遍,
      也因此只与我这挂名的父亲培养起了稍些的感激亲近之情。
      8年之后,他对我‘认祖归宗’的期盼到底还是破灭了。

      后来我深深地反省过,终于发现这曾名震一时的城南王还是比较凄惨的。

      他收留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奉作亲子一般地贡着宠着,我却整整八年没给他请过早安、倒过早茶。更甚,这八年里,我有多少时候是在外云游,又有多少时间是待在家里…他与我心中自有明镜,要真算起来,只能说是寥寥无几。

      然而,在这寥寥无几的日子里,竟然也让我惹出个祸端来,
      平白无故的就让堂堂城南王被人循了借口,一鼓作气地从‘官僚阶级’的大锅饭碗里拉扯下来,莫名就成了‘乡村莽夫’一级,从而直接导致了我那爹与他那群娇生惯养地、连动动针线活都能产生疲劳感的美妻娇妾们悲惨生活的开始。

      如何悲惨?比如说,没钱。
      没钱最是悲惨了,从有钱再到没钱更悲惨。

      说到底,王府里的人都曾是些金贵的人,就连仆从也都选自书香门第,
      平日里都是清闲惯了的人,一下子忽然让他们垦地,
      不适应,相当不适应,
      于是坐吃山空成了我一家面对的首要问题。

      当我某一次云游赊账时却被告知我家的名号已被各家从金字名单上消除了时候,顿生的觉悟。
      我意识到,在做了人家八年亲子后,履行义务的时刻到了。

      我家有的土地不多,也不少,正好50亩。
      家中没有精农道之人,于是我将那50亩地分租了出去,租给附近的农民,
      收租之类事宜自有管家、账房打理,
      我一家也因此享上了土坝一方的地主瘾。

      可前城主老爷不能消停,
      忙惯了,施威惯了,总不能让人这辈子就做收租,
      虽然地主也很霸气,可是与人骨子里的清廉还是颇有些参差。
      所以我又开始从商。

      从古至今,最昌盛繁华、永垂不朽的两个行业便是——嫖,和赌。

      嫖,不敢恭维,
      虽说我凉薄天性,却干不来那逼良为娼的事情,也看不惯那猥亵垂涎的神情。

      而赌,这存在于人类心灵深处无法拔除的罂粟芽,
      旦有生长可用的坊房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的毒瘾,
      好比官场中权钱名禄于人们的欲望,有着同样的吸引。

      前城主老爷为官30余年里,身处上位,
      虽未与他人同流合污,然接触之中仍避免不了这毒,这瘾,
      像康熙所说,不论是清官,还是贪官,能办事的就是好官,
      这里虽没有康熙,可有城南王展荣,
      所谓商场、官场,本就为同族兄弟,
      无论是掌控于毒,还是于赌,都是他最为熟悉的东西。

      所以一敲定板,我家名下资产,除50方亩土地外,又多了间赌坊。
      开张那日,各路人马均来祝贺,其中不乏宰相将军一类,也有江湖豪杰一群,
      许多蜚声当世的人物齐聚一堂,为我家赌坊铺上了厚厚的背景。

      当然,赌自有赢有输,
      处于这两个极端的人,有时候容易产生不好的冲动,
      所以,小娘们出动了。

      每当赢家骄傲自得、输家丧失生趣时,小娘们便会偕同出来在阁楼走廊上吟笑一番,
      迷离赢家心智,重树输家斗志。

      于是,前城主捋着胡须满意的笑了,前城主夫人们也笑了,
      我一家又享上了名声赫赫的老板瘾。

      如此良人良用,不到一年,我又可以到处赊账了。
      所以,远离了那复杂的皇宫紫癜,生活虽说忙碌艰苦了些,却也怡然自在不是?
      打了个哈欠,我懒懒的靠在走廊廊柱上心里如是想到。

      “为何不进房中休息?”

      我闻声回头,只见御竹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身后了,看那发上沾的雨露,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还是那身永远不变的青色长衫,
      漆黑滑亮的长发用我送他的那根翠绿色的发簪固定一端,却任由发尾随意垂下,
      配着他清冷俊俏的面容,真是一个翩翩美公子。

      近来的短短两年,御竹像是那初春的笋,一转眼便长成了清脆的竹。
      他身上常年飘散着一股属于晨露的味道,我尤其喜欢。
      他的眼愈发的美了,辗转之间,别有一种韵味,像潺潺溪水从心头流过,清澈,微凉。

      于是……府外的小姐们痴了,府里的丫鬟也痴了。
      门童侍俾每日接待来自各府的探寻已是应接不暇,
      更别说府中红扑着脸颊的婢女们那如即如随的眼光了。

      “起得早了些……想着出来坐坐。”
      我收了收手指,裹紧白貂裘衣,虽说立春了,但在郊野还是最冷的时候。

      他于是皱眉。转眼便到了我面前,神色很冷,冷得过这初春。
      我看着他,心里只想着什么时候他的功夫竟然这么好了,竟神出鬼没到了人鬼不分的地步……

      想来我当年云游之际,碰到一位绝世高人说我天赋异柄,实乃练武奇才,要收我为绝世之徒。我不以为然。

      高人恼羞成怒,便将我连同御竹一起抓去他的老槽幽谷,誓死要将我塑造成栋梁之才。
      可惜……
      终究还是人命不敌天命,
      时才半年,
      高人便身染顽疾撒手人寰了,
      只留下一屋子的宝典奇书。

      我整日钻研那些药理,武功想当然是一事无成的,
      高人逝后也只盘算着将房中财产变卖能换多少盘缠,能供我多游几个城乡,
      倒是没有想到那些枯燥无味的鬼画符自此上了御竹的心,短短数年,造潜已不一般。

      “天冷,迎风之处易感风寒。”
      凉凉的声音自那张菱角分明的薄唇钻出,似冰凌钻进了脖领的缝隙里,叫我生生打了个兢。
      我叹,有种人永远可以让我在寒冷时更冷,气闷时更闷。

      然而与表情相反,御竹的身上从来都是冬暖夏凉。
      我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搓了搓方才升起的鸡皮疙瘩,最终还是弃暗投明的环上他的肩膀。

      其实此刻我是想将他抱入怀中的,像小的时候一样,比较容易摄取暖源。
      可惜,这几年他已迅速挺拔,我逐渐显出了劣势,只好退一步择其次。
      其实他并不愿意与人贴近,只是对着虎视眈眈的我,实属逼于无奈。

      我从小就愿意抱着他,几经折腾,他也就习惯了。
      倒是这几年,一来是他出拔得高壮了,二来,坊子里的事也分了我们多半的心思,也没再像小时一样亲近过了。所以,方才环上他肩的那一刻,他明显有些僵硬。

      比起那玉婉楼的花魁红叶姑娘投怀送抱,却被她口中的‘良人’扔出数米远,只这么点点的僵硬,我算是很有面子的了。

      我软弱无骨的挂在他身上,他僵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狠心把我推开,只是解下我环住他的手,将我拉到跟前,然后……

      “冷呀……”仿佛印证我的话般,我适时打了个哆嗦。“你身上,暖和。”
      知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最是怕冷,所以他犹豫了一下,然后……

      ……将我拥至怀中。

      只不过……那动作真可谓笨拙、僵硬之极。
      悄悄抬眼一看,那莹润的耳朵根还微微泛着晕红。

      “还冷么?”他问得有些别扭,可脸上还是那冷冷的神情。

      我有些好笑。
      都说男儿本风流,陪我走南闯北这些年,他却纯净的防若一张白纸。

      他如今也17了,
      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已是成年,换作他人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可他却依然青涩。

      “御竹莫非还是童身?”
      闻话他一愣,随即反映了过来便是恼羞成怒,推开我转身就要走。

      呵……出乎意料的反应之大。

      机会如此难得,我怎能轻易放过?
      要知道御竹慌乱的时候是很少很少很少的……
      而欣赏他的慌乱无措,正是我个人小小的爱好。

      “要不要我……带你去长长见识?”赶上他的脚步,我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嘻笑着说道。

      他停下脚步,偏过头,用那漂亮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淡灰色的眼球里放出无数的利箭,冷冷的,好像以前女友送过我的一颗水晶刺猬。

      女友曾说,想她的时候就握着那只刺猬,握着它,就知道她想我时候的感觉了。
      我曾经笑她小女儿心思,可真握着那刺猬的时候,手掌一阵刺痛,那痛牵扯着心脉,这才明白十指连心……

      忽然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御竹,那双清澈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忧郁。

      说来奇怪,御竹从不爱笑,他的嘴角却是天生向上弯的,如大雁展翅的形状。
      他的唇色粉淡,细腻光润。
      唇瓣……
      轻触才知……

      “果然与你气质相反,温温柔软……”我一指点着他温软的唇说道。

      “你……!!”他瞪着我,脸先是透白,尔后涨得通红,漂亮的眼睛危险的紧紧眯起,那眼神就像海啸,分明就是清澈的水,却在咆哮。

      “展、云、翔!”突然他全身紧绷,暴吼一声道。
      大股气流自他身上涌出,将我猛地推离向后摔去。
      看着他醒过神来的惊慌无措,却又愤怒难消的神情,我忍不住笑了……

      御竹一直情绪内敛,从未如今天一般神情与声音中都充满着‘感情’,这三个字喊出来,竟是他最最有情绪的一次,实在是一大突破……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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