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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 噩梦 ...

  •   叮咚——

      流水的响声如珠落玉盘,清澈而沁人心脾。他缓步前行,眼前迷雾缓缓散去,似乎看到了一把极为漂亮的古琴。

      纤长的琴身如斯婉转,又暗藏玄机。古朴的木质上断纹隐现,光华蕴蕴。正是他已然失却很久的原身,凤来琴。

      他似乎有些意外,又像是意料之中,在凤来琴前方停下,袍袖一甩,从容坐下。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拂过透亮的琴弦,发出嗡然低沉的鸣声。

      那声音如此熟悉,千万年都未曾听闻过了。

      似乎有些慨叹,他停了一停,才指尖轻动,拨出一段熟悉的清音。

      恍然间像回到了许久之前,当他还在榣山之时,虽然彼时他尚有着几分寂寞,与对世情的不解,但那段日子的确是平和而又宁静的。

      他不由自主地弹奏起来,不曾稍停。而渐渐沉迷之中,却又有着细微的说话声挥之不去,且愈发大声起来。萦绕耳畔,不得消停。

      “……老板……你个磨人……小妖精……~”

      刚疑虑于那个奇怪的称呼,可脑中不知为何却浮现出了恍然之感,明了这个老板……就是在称呼于他。

      “老板,你个磨人的小妖·精~”

      若有若无的声音清晰起来,尖笑的声音极为飘忽地融入手下所奏的乐曲之中,忽左忽右,摇摆不定,简直如同魔音穿脑,又或是可以称为……

      ——一粒老鼠【哔——】坏了一锅粥。

      “来嘛,英雄~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奇怪尖锐的声音愈发得意起来,笑声十分诡异,语调也倏忽间扬高走低,如鬼魅一般。他不知为何却突然知晓,这个奇怪的声音都是因眼前和他原身极为相似的凤来琴所起。

      他的原身早已毁去,却不知是何方妖物居然幻化造境,引他弹奏入此魔障。

      “老板,你的面瘫笑十~分~美~妙~”

      他想停下,离开这把诡异的琴,不再听闻这个诡异的声音。可手指却已然不由自主,依然在这闪耀着微光的琴弦上游移不定,不曾稍停。

      “老板,你个小气面瘫玻璃心!”

      “老板,你其实是宅男吧,这么喜欢手办~”

      尽管很多词他并不知晓其含义,但也许是手下这把妖琴作祟,他才刚生疑惑,就自主地得到了解答。

      手办……焦暝……

      “老板,再BT下去姑娘会跟着奇怪的男人跑掉的……”

      BT?奇怪的……男人?

      怎么会,他与殷别离相识多年,自然知晓她与旁人喜爱保持距离,只是因为种种因缘交杂才破坏了这份若有若无的默契,再也不能从容而退。

      “老板,你的下限掉了,快去找回来!”

      “……他下限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觉,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也加入了这场独角戏,于是变作了对话。

      原先那个飘忽得意的声音噎了一噎,随即兴高采烈地回话。

      “看吧,连你的粉丝都不知道你的下限长啥样,你究竟把它扔掉多久了啊!”

      “……”

      于是半天那第二个声音都再没作声,又恢复了原先独角戏的状态。

      “老板,你可以去找一个叫麻仓叶王的当朋友试试看!那个麻仓叶王见到了你绝对会崩掉的,你的内心小剧场太猎奇了……”

      “老板,如果你当初是用钛合金做的钢琴,就不会悲剧了呀~”

      “老板,为啥你的情感神经这么丰沛呢,如果你不小心渡魂到古希腊奥林帕斯,不是要错乱掉吗?”

      “老板,我真想把你一脚踢到十二国的世界里去,具体原因?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个声音愈发荡漾起来,似乎笃定他无法反抗亦无法抽身离去,极是肆无忌惮。

      “老板,你当年挑谁当挚友不好挑了条将来注定会老花眼的疑似得了多动症的蛇……”

      蛇……?水虺,悭腴?

      “你要是挑了同样是蛇还比它漂亮的多的白·素·贞当挚友,就不会悲剧了呀!”

      ……

      随着琴音发出的说话声愈发往不知名的方向而去,叫人十分莫名。

      再过得一会,发现那尖细的声音似乎停下不说,似乎也已词穷。他心中略微松了口气,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下便可清净了吧?

      “老板,你个磨人的小妖·精~”
      “来嘛,英雄~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

      方才听过的莫名话语又开始重来。他面容暗沉下去,眉心越蹙越紧。

      究竟是何等妖物,居然如此耍弄于他。若然叫他知晓,必不轻饶!

      既然它亦知晓焦暝,不如……便将其制成焦暝,从此灵魄毁去,不得超生!

      ……

      不知这般重复了多少回,当他终究无法忍耐之时,眼前景致却又再度变化,而那尖细的声音亦是随着指下的古琴而消逝无踪,不见痕迹。

      方才种种,便如同一场幻梦。梦境倏忽而过不曾停歇,亦挽留不住。徒余那把尖细的嗓音最后的险恶笑声,简直绕梁三日而不绝,叫人三月不识肉味。

      “……你……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变成焦冥?!这样你真的会开心吗?这些人再也不能动,不能回应你说话……”

      他只是略一愣神,便发现自己置身于青玉坛上层永夜之中。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开朗大方,犹带些极度的不解,却是……那个愿陪着百里屠苏回到幽都等待的……风晴雪。

      为何……她居然会出现在此处……?她不是……早就回到了幽都,决定再也……不出来了么?

      他听到自己轻叹一声,声音中既有淡漠,又有隐秘的喜悦,亟待与人分享。

      而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何异常,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身后这个人……明明是他亲自留下的,从百里屠苏身边……夺来的。

      现在,那个偷去他魂魄的少年,心中……一定感到十分美~妙~吧?

      “傻女孩,因为这样才能得到永恒啊。”

      他轻声说着,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仅有星点微光的无边暗夜,隐隐可见……有许多人,呆滞地趴伏于地,又或是靠在树下……虽然姿态不一,却俱是一动不动,也未发出半点声音。

      “我也曾经……狂热地追求长生之法,但那些不过都是虚空,所有活物……终难逃一死……”

      “……我……不再奢求那般缥缈之物……”

      “无论爱过的、恨过的……将他们永远留在身边,作为我记忆的道标……这样便已足够。”

      身后那个始终不萦于世,不惹尘埃的青衣少女似乎也震惊难言,半晌才说与他听,又像是喃喃自语。

      “……你……真是疯了……”

      “疯?”

      他感到心中有少许的失落。身后那个少女性情如此像巽芳,都是并不为常理所限的善良之人。

      居然……连她也接受不了么?

      她毕竟……不是巽芳。

      若果是那个带他回去蓬莱,与他琴瑟和鸣的女子……一定……

      “或许吧……”

      他有些萧瑟地叹了一声,脚下启步,慢慢看过身边略过的那些熟悉之人的脸庞,心中闪过与这些人相处交往的始终,而后终究安定了一些。

      这些……都是他的记忆。若是他日后渡魂,凡人寿数毕竟太过短暂,若然他失却了这些记忆,而这些人都已入轮回,那那段过往……连同着他度过的岁月,又有什么痕迹可以留下?

      即使……他在衡山洞穴中刻下那么多记忆。可到了如今,就算一段段字迹已然刻骨,他有时仍会怀疑……那些喜悦、心灰、绝望……是否曾经真的存在过。

      有了这些人……这些……不死而永存的焦暝,他一定能将度过的岁月,记得清楚分明吧?

      那些面容上的不甘、痛苦、绝望都牢牢被焦暝所记下,尽管神色蒙昧,却仍能叫人察觉,这些人究竟是多么留恋这个令人悲喜的尘世。他知晓身后的人被他的药物所制,会听话的跟上,于是只是凝神于那些不同面貌上相似的神情。

      这个尘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让人如此留恋?

      喜悦终究太过短暂,徒余无尽的哀伤……还不如,化为这些再不能悲哀的焦暝,永恒地存在下去……

      让那些人,再不能对他口出恶言,亦或是面露惊骇恐惧之色……

      就这样,安静地留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身后那个少女亦是再未出一言,却随着他漫然从容的步伐不由自主向前行走,忽而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咦……?那是……别离?”

      这些已化为焦暝的琴川中人,她并不认识,只是面露悲悯之色地一一看过。待走到琴台之下,却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孔。

      那个人……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不止是因为即使化为焦暝,那个人气质亦是如生前那般高华,容色隽秀绝丽。而是……在那一片不甘、痛苦、留恋的面孔之中,她神色显得如此平静,眉目尽展,唇边甚至含着几不可察的释然而安宁的笑意,定格在了至美的一瞬。

      他亦是随之停步,视线凝注,而后眉心微微蹙起,似是不解,又无端复杂。

      尽管将其制成焦暝,永恒不灭,他仍旧十分不解她最后的反应。

      没有绝望恐惧,亦没有视他如鬼,说他疯狂。面对他并不像面对一个害死自己的凶手,反倒是还与之前,一切还未发生时一般。

      不、不止……她甚至在最后仍旧担忧于他,弥留时分……所愿竟是听他再抚一曲。

      而他在那时,居然心生莫名情绪。似是惊讶,疑惑,又似是有几分即将失去重要之物的遗憾不舍……不忍叫她失望便罢了,在最后抚出的,却是那首对他意义非凡的……

      即使渡魂千年,他亦只在巽芳面前抚过此曲。现下却亦要算上她……

      而她最后定格的绝世风华,他片刻的迷惑错音,也如同琴曲一般,在最高的那个音上戛然而止,再不可追回。

      而他亦是永远不知,她最后究竟是以什么心情从容赴死,又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看着那个已然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有所回应的身影,他轻轻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片刻的动摇。手微微一动,似乎想摸上腰间的白色带着血纹的……

      但他终究压抑住那个莫名而来的冲动,也并未与风晴雪顺势谈论这个他二人尽皆认识的人,而是转身,说起了别的。

      “晴雪,想必你亦是有几分想念……百里屠苏吧?”

      凡人寿数如此之短,即使她与旁人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一入轮回,便已陌路……

      既然终将离开,早去晚去,又有什么分别?

      反而相伴身边愈长,离去的时候就愈是悲伤……

      便如同……巽芳……一般。

      “……苏苏?”

      青衣少女果真不再纠结于地上的裙装女子,而是凝神,疑惑地注视着他。

      “呵,晴雪莫要着急,很快你们便可重逢……”

      他停了停,想起今后要做的事,唇边不由浮现出一抹憧憬的笑意。

      若是能……重建蓬莱,巽芳想必……亦会十分,高兴吧!

      那段琴瑟和鸣,却又一去而不复返的美好时光……居然能在雷云之海留下些微的踪迹,当真是……美妙无比。

      而百里屠苏……

      “或者说,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

      他在一片黑暗中陡然睁开了眼。

      气息有些凌乱,凤眸之中微的惊惧还有些仍旧残留。感到熟悉的气息沉睡在身边,他缓缓平复着呼吸。

      刚才那……不过是梦境罢了。

      虽然叫人……如此心惊……又感到如此真实……

      想要确认身旁那人是否真实的冲动如此强烈,却被他死死压下,只因并不想将身旁之人吵醒,不愿让这个无谓的梦境扰了她的好眠。

      只是微弱的动静传来,一个有几分模糊的女声犹带着几分睡意,轻声梦呓。

      “……少恭?”

      “……”

      他并未作声,只是眼中惊惧缓缓褪去,化为与平日一般的深邃从容之色,却仍有几分暗沉。过得片刻,他才缓缓出声,声线是出乎意料的小心与温柔。

      “……无妨,睡吧。”

      “……”

      身边那个人却反而清醒了不少,过得片刻,听得被褥轻轻擦过的声响,一只柔滑纤长的手带着担忧轻轻落在了他的面上,轻缓的女声亦是清晰了不少,从他身侧传来。

      “……怎么了?”

      “……不过一个噩梦罢了。”

      身旁那人似乎有些惊讶,随即模糊的轻笑声传来。悉悉索索间,那个人双手环抱上来,声线中已不见担忧,唯有淡淡的慵懒和带着温柔善意的调笑。

      “……究竟是什么噩梦,竟是会让少恭这般失却常态……现下仍是深夜,天明之后,一定要与我仔细分说……”

      “呵……”

      他带着几分无奈地轻轻笑了一声,又感到身边那人微动,熟悉的气息凑上前来,颊边便袭上了一片柔软。

      “……睡罢。”

      他不由自主地微勾唇角,带出几分纯然欣悦的笑意。方才残留的隐痛被安抚下去,他亦不再压抑心中的悸动,侧身轻柔环住了那人的肩。

      身旁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并未推拒,亦或是表露惊讶,只是安静地不动,任他缓慢轻柔,却不可抗拒地带着她调整姿势,而后轻轻吻上她发心。

      感到怀中人几不可察地一僵,却并未有所动作,反是慢慢自行放松了下来,他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