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宫辞》九梨

4、晚餐（下）

　　谈笑间，廊外响起了独特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沉稳的迈着，每敲击地板一次，就仿佛沉重的石块压在地上，将底下一切软弱的东西都踏了个平平整整，但那声音听在耳里却显得极轻巧柔盈，好像只是微风拂过地面一般，似轻还重，却带给所有人一阵几近窒息的压力。
　　来人即是我爹，也只有在只闻其气息而不见其人的时候，武林盟主这个头衔才会异常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中，当然，时间一定不长。
　　爹一露脸，那股骇人的气息便悄然消失下去，只见出现在门口的，仅是一位俊朗不凡的普通男子，目溢柔情，面挂华彩，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霸气。他，应该是深藏不露的，所有知晓他身份的人都会这么猜测。
　　“这位兄台是……”他张口问道，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惊讶与好奇，就跟平时与我们家长里短一样。
　　“……兄台？”小晴一脸惶恐地看着我，那样子，不知该用坐立不安还是手足无措来形容。
　　我友好地捏捏他的手，“不用紧张，我爹见到谁都称兄台，以后你就习惯了。”
　　“……”
　　趁着小晴陷入呆滞的间歇，我们把事情的始末简要概述了一下。半柱香过后，他缓缓回过神来，看到我爹凑到他跟前，差点又傻了，幸好娘眼明手快，一把将爹拉开。
　　“我只是想代表大家欢迎一下小晴。”他无奈地道。
　　我狐假虎威地白了爹一眼，“现在说欢迎也太早了，铁母鸡还没回来呢……”
　　“大小姐回来了！”我话未落，管事洪亮的嗓门破空而起，如深夜的惊雷贯彻长天，将我米粒般大小的胆劈成两半。
　　练想柔从容地走进来，一双凤眼不经意扫过我，看得我彻头彻尾地寒。
　　“大，大大大大姐……”
　　“早上还伶牙俐齿的，现在怎么成结巴了？”
　　“……”我不就是心虚嘛。
　　“臭小子！”她抡起手敲我的头，架势很大最后却是轻轻地落下，“连你姐姐我的坏话都敢说！”
　　她果然听到了！我默默哀号一声，赶紧认错。
　　“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
　　“不敢什么”
　　“不敢说大姐的坏话。”
　　“什么坏话？”
　　“铁母鸡啊。”
　　“哦……”她遽然沉下脸，“练宫辞，你活得不耐烦了！”
　　“……”又套我话，哪有人这么赖皮的，我苦哈哈地想。
　　“不过你认错还算及时，态度也算诚恳，我就不作特别教育和惩罚了。”
　　我大喜过望，“谢主隆恩……”
　　“但是下个月的零用钱你不用领了。”
　　“……”
　　“我这么决定大家有什么异议么，如果有的话可以尽管提出来，不足之处我一定改。”想柔笑眯眯地看一眼众人。
　　“没有。”
　　“很公平。”
　　“做的太好了。”
　　“……”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那就这么决定了。”大姐眼光一飘，“他是……”
　　“小辞的新朋友，是个一心想嫁进咱们家的孩子呢。”爹温和地说。
　　“练伯伯，您误会了……”小晴的脸顿时红成一片，两只手指绞啊绞。
　　“不用解释啦，我爹的理解能力就是那样的。”我好心提醒道。
　　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有资格说你爹么？”
　　“……”
　　“行了行了。”大姐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穆子晴，肃穆的穆，夫子的子，晴天的晴。”我抢着回答。
　　“穆子晴……”她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听起来不错……”她睫毛一张一翕，在算计着什么，在座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她的下文。她噗嗤一笑，“就留你下来好了。”
　　“这么爽快？”我代替大伙将疑问用语言表达出来。
　　“你们不想么？”她嘴角一翘，划出一道异常明媚的笑来。
　　“想是想，就是觉得有些古怪。”铁母鸡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可是留小晴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他又不像练秋会武功。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好奇。
　　“那我收回刚才的话好了……”
　　“这怎么行，大姐你可是一言九鼎的。”
　　“谁叫你疑神疑鬼。”
　　“那我不说就是了。”
　　就在我们围着小晴七嘴八舌的时候，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丫头们刚退出饭厅，二姐便飘然而来，不带一丝声响的滑入座位，看也没看对面的小晴一眼。
　　“这是我二姐，她独来独往惯了，除了后院那块药田，对其他的人事物一律不关心。”我一边夹菜一边小声说道，“千万不要得罪她，不然你会很惨。”
　　“……”
　　“貌似曾经很惨的只有你一个。”我一口饭还没下肚，就有人揶揄道，其余人哈哈大笑，开心的不得了。
　　为什么被讽刺的总是我？偷偷掐了把练秋当作泄愤，我开始一声不吭地猛扒饭。

　　由于席间爹宣布了明日一早要跟娘出躺远门的消息，我们饭后各自散去，整理行囊的整理行囊，算帐的算帐，看书的看书，还有譬如无所事事的少爷我，花前月下在院子里闲逛。
　　“阿秋，你有没有觉得小晴看到二姐时的样子很好笑，感觉好像见鬼一样。”
　　“不知道二小姐听了你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那我也不晓得如果大姐知道了你小时侯偷看她洗澡会不会一道圣旨把你赶出去。”
　　“你敢说！”他凶神恶煞地瞪着我，可惜脸越涨越红，一点威吓力也没有。
　　“是你凶人家在先的好不好，亏人家这么多年白疼你了。”我捧心沉吟道。
　　“我对不住你行了吧！不过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打死我也不想认识你。”
　　“没人性！负心汉！”
　　“麻烦你注意措辞，小少爷！”
　　“好嘛好嘛。”我一向凡事好说话，尤其是练秋吃蹩的表情实在让我心情大好，“阿秋，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想也别想。”
　　“你先听我说行不行啊？”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靠在树上闭目养神，虽然一副不愿搭理我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仍然侧耳倾听，我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漏过，一直以来都是。
　　“刚才听爹的意思，好象这趟出门会很久似的，不如我们也花个三五天去城外游玩一番？”
　　“说了你想也别想。”
　　“喂你也太不够哥们儿了吧，人家已经很听话很识相地只提议到‘城外’去游玩一下而已，还没说要去更远的地方呢。”
　　“我的职责是保护你的安全，不是跟你称兄道弟。”
　　“我好歹也算半个武林中人，活了十八年居然连洛阳城都没出过一步说出去岂不是白白被人笑话！”
　　“怎么会呢？你安安分分呆在这里说不定还能为天下人留存一个浊世佳公子的形象，要是真让人见着了……”他睨我一眼，那目光……真叫人光火。
　　“怎么样？”
　　“恐怕练家就要举家搬迁了。”
　　这个恶劣的毒舌男！我气得一阵抽蓄扭头就走，发誓明天定要向二姐借些宝贝斗斗他，看是他练秋的舌头毒，还是二姐的药厉害！
　　而我身后，练秋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风清云薄，月朗星稀。
　　“小晴，你睡了没有？”
　　“还没，您是……大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能不能进来说话？”
　　“当然可以。”
　　“咿呀”一声，想柔推门而入，“民女拜见小王子殿下。”
　　“……”
　　“殿下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你是怎么猜到的？”
　　“穆子晴穆子晴，木和子再配上一个晴字不就是北齐的小王子李霁么。”
　　“单凭名字你就能肯定？”
　　“不是凭名字，是凭商人的眼力和女人的直觉。”
　　“本王还以为掩饰的很好呢，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
　　“民女卤莽行事，希望殿下不要怪罪。”
　　“大小姐深夜造访，不仅仅是为了向本王赔罪吧。”
　　“民女一家只是江湖中人，从没攀附权贵也不涉足政事，更遑论非本国之事，所以民女实在不明白殿下何以垂青练家。”
　　“本王微服私访而已。”
　　“民女自知无权过问殿下的事，只是幼弟单纯，恳请殿下高抬贵手……”
　　“好啦好啦，平日在宫里是这样，出来外面还是这样，我认输行不行？大小姐！练姐姐！我保证不会拖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你就帮我隐瞒了吧。”
　　“这样做我有什么好处？”
　　“……”
　　“我是商人，商人重利。”
　　“三百金。”
　　“才三百？”
　　“我正离家出走中好不好，哪有更多的钱？”
　　“如果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少爷也就算了，但你是王子诶，所以吃的用的我都得给你最好的吧。”
　　“那也用不了三百金！”
　　“万一你被人怀疑，我岂不是要花很多时间和精神为你掩饰？物质上的付出可以计算但是精神上的损失如何衡量？”
　　“那就别算了。”
　　“这样说来我明儿个出门的时候顺带讲些异国的风土人情给邻里乡亲们娱乐一下您是不是也不要跟我计较啊呵呵呵呵？”
　　“……五百金，不能再多了！”
　　“成交！”

作者有话说

　　部分段落有修改~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