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之步步禛曦》尘源幻雪

8、心动情动

　　【佛偈】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

　　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养心殿

　　雍正坐于案前，只单手执着奏章，却始终没有翻动一页。

　　秋意正浓，落叶在风中飞舞，秋风卷起片片落蕊飞红，透过养心殿门微卷的珠帘，侵入金色的罗帐。

　　帘卷西风凉初透，雍正好像全然不知，仍然微倾着身子，似是已然入定。

　　置于案下的手上正握着一支雕花木兰簪子，上面的羊脂玉石因为反复的摩挲，显得分外通透。

　　那日中秋家宴的惊鸿一瞥，使他已经冰封的心乱了方寸。那个傲雪的伊人总不自觉的同记忆深处的那抹倩影相交叠，渐渐辨不分明。

　　当红色的衣裙侵入他的视野，他竟全然不顾周围的质疑，径自起身，朝着台中央一步一步的走过去。那一刻，他是那么强烈地感觉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回来了。周围的阑珊灯火，华衣美服都泯灭在黑色的夜色里，他的眼中，只能看到那株舞动的红梅。那一刻，没有皇上，没有四爷，他只是拿去她魂魄的胤禛。

　　钳住下巴的那只手微微有些颤抖，好像用尽毕生的力气，他将她的脸转过来，彷徨，无措，却充满期待。

　　当那张陌生的脸望向他时，他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满腔的怒火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爆发出去，倾注了他一世的感情。他不许任何人去触碰有关她的一切，违者必死。

　　可是当他触碰到她那闪动着泪花的眸子，看到烟波流转间透着的倔强，竟会觉得似曾相识，恍若隔世。

　　他说过他最害怕女人哭，其实只是关心则乱。只有动了心才会害怕。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而面对眼前这个犯了禁忌的女人，他竟然乱了心神。

　　当朱唇轻启，幽幽吐出“张晓”两个字时，他的心中更是掀起了惊天的浪涛。他记得她和自己说过：“我叫张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当下政局仍然不稳，朝野之中危机四伏，

　　老八他们虎视眈眈。他总是小心谨慎，防着旁人的别有用心。可现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女子竟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左右他的思想，只是因为那些似僧相识，只是因为那个她曾经提到过的名字……

　　他压抑着内心的震动，将她贬到浣衣局，让她离开自己的生活，离开自己的心。他下旨不让任何人去看她，可是当得知十三私自去浣衣局为她打点的时候他却并没有阻拦。绷紧的心脏竟然还隐隐有些释然。

　　贴身的衣物上透着幽幽的木兰香，陪他安然入梦。恍惚中，两张不同的面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重叠在一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辨不分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启禀皇上，晓晓姑娘到了，正在殿外候着！”不知何时，高无庸已回到大殿，向雍正低声禀道。

　　“宣吧。”雍正回过神来，恢复了常色，手中那支木兰簪子被悄无声息地藏进了袖口。

　　听到高无庸唤我，我便双手托着紫檀木的盒子走上殿，缓缓跪下。我只低着头，不敢抬眼望他，却仍然能感觉到正大光明牌匾下，投过来的凌冽的目光正上上下下的端详着我，伴着阵阵刺骨的寒气。

　　良久，我才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渐渐散去。“起来回话！”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不怒自威。那抹明黄从龙椅上站起身，缓缓朝我走来。

　　我欲起身，这才感觉膝盖已经微微有些发麻，身子一歪，险些跌倒。余光瞥到大殿上的那抹明黄，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似是想来扶住我，但只一瞬，那只欲伸出的手臂就已重新负于身后，面色也恢复了清冷。是错觉吗？

　　还没等我明白过来，高无庸已上前将我扶住，并接过我手中的衣物。“奴才谢高公公相助。”我向他行了个礼，复又对上那抹明黄。

　　依旧冷峻的面容下是明显瘦消的脸庞，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怀着满腹的心事，原本墨色的发辫中也隐隐有些泛白。虽然隔着了大半年的光景，胤禛却已经老了许多，只那眉宇间的英气还在向我昭示着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近日来朕的衣物都是你洗的？”他望向我，声音依旧平淡如常。“是。”我正心疼着他日渐消瘦的身子，竟一时忘了该有的礼数，只凝神对上他的双眸，泪珠已经浸湿了眼眶。

　　胤禛面色如常，复又淡淡问我：“何以朕的每件衣物上都混着木兰香？”

　　“我最爱喝的茶是太平猴魁，最爱吃的点心是玉蔻糕，最爱的颜色是雨后青蓝，最喜欢用的瓷器式样是白地皴染花蝶图的，喜欢狗，讨厌猫，讨厌吃辣，不喜欢过多饮酒…”

　　“最讨厌的熏香？”“栀子香”“最喜欢的花？”“水泽木兰”“最喜欢吃的水果？”“葡萄”“什么天气，最开心？”“微雨”“什么天气，最讨厌？”“毒日头”……思绪飘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万花丛中紫藤架下，不经世事的少女和意气风发的青年一问一答，不觉有些痴了。眼帘上又覆上湿热的水汽，眼前的明黄也变得模糊起来。

　　“张晓，皇上在问你话！”高无庸见我愣在那里迟迟不回，厉声向我道。

　　我这才惊觉失态，微俯下身子，故作平静的回道：“启禀皇上，奴才听闻皇上最近为国事操劳，很久也不得一个好觉。而木兰花素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奴才这才自作主张将其香留于皇上的衣物之上。还请皇上体谅奴才一片赤诚。”“大胆张晓……”高无庸见状本想呵斥我，却看到胤禛投过去的一个眼神，只好闭嘴。

　　我心中酸楚，直起身子，正对上胤禛的眸子，里面已经没有了凌冽的寒气，却依旧深邃的让人捉摸不定。

　　忽的，他的目光掠过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高无庸，养心殿可缺

　　差使？”高无庸听到，立刻明白几分，正色禀道：“养心殿前些日子才遣掉一个奉茶的宫女，晓晓姑娘蕙质兰心，不如就让她顶上吧！”

　　“恩。”胤禛微点点头，转身走到桌案前坐下，声音依旧是平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还不快谢恩？”高无庸低声提醒我。我微微一愣，难掩心中的喜色，柔声道：“谢皇上！”

　　原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原来在他的心里还是愿意相信。走出养心殿，我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仰起头，将一只手掌伸向远方，透过张开的指缝仰望着紫禁城上方那好像被水洗过的天空，阳光透过指缝亲吻着我的面颊。

　　雨后初晴，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