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之步步禛曦》尘源幻雪

43、双生并蒂

　　猛然间，身下一暖，似有一阵热流涌出，只觉腹下剧烈的疼痛袭来，猩红的血水沾染上裙袂。
　　“快传太医！”胤禛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我强撑着意识，覆上他的掌心已是汗水涔涔：“没事，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强作镇定地安慰着他，我的心里却如刀绞般刺痛与恐慌。如果知道会处在这样的境地，我定不会费尽心机与熹妃去下这盘棋。隐忍残喘地活着也好，心有不甘地背负也罢，我怎会如此的犯傻，傻到要用腹中的孩子去赌一个天下……
　　又是一股阵痛，我咬紧了牙关却还是忍不住痛的叫出声来。胤禛一面不断地为我拭去额上的冷汗，一面向外头怒吼道：“太医那？太医怎么还不来！”“启禀皇上，太医院的太医已悉数到了。”高无庸被他的怒色怔住，回完话后大气不敢出地立在一旁。何太医当即上前，检查过后颤声回道：“还请皇上暂时回避，娘娘这情况怕是要生了！”说话间，一众医女稳婆已围了上来随时待命。
　　“啊——”又是一阵轻哼溢出。“你们还不快点替兰妃施术，朕就在这里陪着！”他的声音坚定不移。“皇上，臣妾知道您心疼兰妃，可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请皇上暂时到外屋歇着，这里有臣妾守着，何太医他们医术高明，兰妃妹妹定不会有事的。”随后赶到的那拉氏说着就跪倒在地，一屋子的奴才也随着皇后纷纷跪下求道。
　　辨不清是累是痛，我的知觉好像已经麻木，神识却异常清明。看起来，我那未足月的孩子就要降临人世了。轻轻地扯着胤禛的袖子，见他满脸心疼地望向我，便强扯出笑：“皇上若是不快出去，他们怕是不肯起来替臣妾诊治了。”他明显一慌，用力地捏了下我的手，轻声道：“我就在外面。”又急急地吩咐众人起身替我施术，这才出了暖阁。何太医又上前来，金针汤药通通上阵，折腾了好久，又细细地吩咐了一旁的医女婆子，便也退了出去。
　　夜，静谧如水，屋内却灯火通明。刚要昏迷的意识不止一次地从阵痛中醒来，我紧咬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就此睡去。双手死死地扣着床榻之上的幔帐，深深地喘着气。才稍稍顺过气来，腹下又传来一阵刺痛，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撕裂开来。“啊——”我吃痛惊呼。“娘娘，再用些力，孩子的头似乎卡着了！”身下的婆子流着汗，惶恐劝道。

　　紫瑛在旁边用帕子不断地替我擦着汗，握紧我的手：“娘娘要是痛就抓着我的手。”“若是待会儿有什么意外，替我……替我转告皇上，千万……千万要保孩子平安。”我抓住她的手，气若游丝。“主子不要说傻话，主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母子平安！”紫瑛跪在床前，泪眼婆娑。都说古时产子是历经生死的劫难，纵使对胤禛有再多的眷恋，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动荡又怎敢去奢求永恒？若是真到生死关头，只求能将这俗世中的性命舍去，以换来这腹中孩儿的一世长安。
　　“无论我所产下的是男是女，都请务必替我转告他，让他们远离朝堂的纷争，一生快乐无忧就好，你记下了么？”我用力握住紫瑛的手，艰难地说道。“是，奴婢记住了。娘娘不要再说了，您和孩子都会没事的！”她哽咽着，别过头去不忍看我。

　　晨光熹微，已近五更。彻夜钻心的痛楚让我的心智早已麻木，恍惚间仿佛看到胤禛宠溺的笑脸，他说会和我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他说我们会一起慢慢变老……
　　“哇——”婴儿的啼哭声如破晓的晨钟响彻天际。“恭喜娘娘，是个小阿哥！”一瞬间，我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只痴痴地看着稳婆怀中的婴孩：‘胤禛，这是我们的骨血，你高兴么？’腹中又是一波阵痛，将我有些模糊的意识拉了回来。隐约听到有人惊呼：“还有一个，是双生子！”“娘娘，你听到了么，还有一个孩子！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千万保佑我们娘娘母子平安，紫瑛愿一生茹素，折寿十年！”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声音因过度激动而颤抖。深吸一口气，极力忍受着新一波的疼痛。
　　身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我只觉堕入寒意刺骨的冰窖，视野迷离。不断告诫自己不可以失去意识，至少要等到下一个孩子的平安出世……
　　“小格格有反应了！”一声微弱的啼哭声过后，稳婆如释重负，前来道喜。“娘娘，你看到了么，是一双儿女！”紫瑛拉着我的手，喜极而泣。我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心底却是抑不住的狂喜。
　　朦胧间，感觉到胤禛轻声唤我。睁眼看到被抱到跟前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粉娃，哥哥在襁褓中不安分地挥舞着小手，妹妹因为虚弱，正安静地闭目养神。我的脸上溢出幸福的笑，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此生是无憾了吧。胤禛坐到床前拉起我的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欣喜：“若曦，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上天居然赐给我们一双儿女！”我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开来，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响。意识迷离间，感到胤禛替我掖好被角，俯身在我面上轻啄一下，柔声道“你好好歇着，朕下朝就来看你！”木兰的幽香伴我酣然入梦，梦中岁月静好，安然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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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周围尽是婴孩的啼哭，是那么悠远，凄凉。“孩子，我的孩子！”我骤然睁眼惊呼，发间皆是湿滑的水汽。“没事了，若曦，我在这里。”胤禛放下手中的折子，将我抱入怀中柔声哄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幽幽飘来，让我涣散不安的心神逐渐恢复平静。
　　“孩子呢？让我见见孩子！”我拽着他的衣角求道。胤禛紧了紧我的手，温声道：“我们的孩子很好，刚被奶娘抱去睡下了。本还想着带来让你见见，看你太累了，我才没让他们来闹你。”抬眼望向窗外，才发现又是夜色苍茫。我盯着他闪着柔波的双眼，这才发现眼睑处因失眠晕染一圈着乌青，眉目间也染上些微颓然之色。心疼地抬手覆上他的脸颊，却被他反手握住：“动不动就感时伤怀，对身子不好。”
　　我闻言失笑：“你的‘熊猫眼’倒是浑然天成。”“熊猫眼？”他挑眉反问。我惊觉又向他灌输了太过‘前卫’的名词，顿了顿道：“听说过‘熊猫’么？就是那种眼睛周围一圈黑色的物。”“我多年前路过川蜀之地，曾见过一次。”他若有所思地答道。“你不觉得你现在这眼睑发黑的模样，和它们很像么？”我不禁笑言。
　　“好啊，你竟敢把朕与那些个牲畜相提并论，看我怎么收拾你！”胤禛如梦初醒，笑着就要过来挠我。我与他笑闹一阵，毕竟身子尚虚，不多时便出声告饶，赖在他怀里踹着气。他满脸得意地凑上我的脸，两撇小胡子蹭得我咯吱直笑。‘说你是国宝还不知足。’我一面暗自腹诽，一面伸手推他：“我饿了，去给我弄些吃的。”他微微一愣，看到我狡黠的眸子，勾起嘴角：“高无庸
　　，传膳！”
　　不多时，高无庸领着一干奴才进来，手里托着各色的吃食，尽是清淡可口的小菜。将它们在桌前摆放齐整，高无庸怯声道：“万岁爷，这熹妃主子已在殿外跪了一天了，四阿哥现在也在旁陪着，奴才劝不走，您看……”胤禛沉了面色：“让她在殿外跪着，听候发落。告诉弘历不得再陪着，如若不听，就叫护园军拉他回去！”
　　胤禛替我布了菜，端起碗来喂我，眼底又覆上柔光：“不要让她搅了胃口，先吃饭。这次的事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我的心中五味杂陈，那些沉痛的往事历历在目。这次早产虽是我起的头，可那些因她而逝的人命却再也不能挽回了。我的声音夹杂着恨意：“我九死一生诞下麟儿，几度以为与你此生再不能相见。这恐惧和痛苦就算她跪死在殿前又能如何？”胤禛凛了怒色，冷声道：“带那贱人上来！”
　　熹妃跪在殿下，容色尽失。我冷冷地瞧着她，目上无波无澜，暗暗扣紧的拳头却在掌上掐出血痕。她满脸憔悴，跪行到胤禛脚下，拽着他的衣角，梨花带雨道：“皇上，臣妾冤枉。我一时糊涂推撞了兰妃，可没有用上十足的力道，臣妾若知会伤及龙嗣，断不会做这蠢事。还请皇上恕罪！”
　　胤禛暴怒，朝熹妃喝道：“整件事都是朕亲眼所见，若不是朕及时赶到，兰妃和龙嗣怕是早已殒命，你怎敢在这里叫屈！”熹妃自知失言，不敢多语。胤禛的面色愈发冰冷，厉声道：“你如此蛇蝎心肠，意欲加害龙裔，现在竟毫无悔意。如此狠辣之人朕断不能容！回宫领一杯鸠酒，自行了断吧！”
　　钮钴禄氏闻言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地，双手死命地拽着胤禛的衣角痛苦哀求道：“皇上这是真的要杀臣妾么，臣妾知道错了。臣妾还没有看到四阿哥迎娶福晋，不想就此死去，求皇上开恩，饶过臣妾吧！”话音刚落，胤禛冷冽的目光中划过一丝柔软。我的嘴角漾起一丝苦笑，纵使熹妃有万般不是，可与弘历的父子亲情终是他所要顾忌的。
　　敛了心神，我徐徐开口：“皇上，饶熹妃不死吧！”胤禛转头看我，幽深的目光中参杂着心痛，愧疚。既然不舍，何以勉强？这个死结就让我来解开：“臣妾愿意相信熹妃当日只是无心之失，何况臣妾现下母子平安，就当是为孩子积德，请皇上不要多增杀戮，饶她不死吧！”我转头看向熹妃，她神情复杂地望向我，惊疑，羞恼，茫然，失落……但我知道已经没有‘恨’。历史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一环出错便是逆天。今日出言相救，不单是承了胤禛的意，也为让她领我的情。她的儿子终将会登临尊位，俾睨天下。到那时，只求他们能给我的孩子一处安身之地。

　　胤禛看向她的眼光淡漠如水，半晌才冷声道：“朕不杀你，还会保留你的封号。只是从此之后，景仁宫便是你的冷宫。朕要你从此与青灯古佛常伴，在佛前诚心忏悔，废去日常吃穿用度，此生不得踏出宫门一步，也不得任何人前去探视，违令必诛！”
　　熹妃轻轻一笑，拜倒谢恩。目光中无喜亦无哀。哀莫大于心死，从此景仁宫中再无丽影成双，只是座华丽的牢笼。在苦雨孤灯下独叹年华老去，心泯成灰。落红飞尽，断井残垣。
　　钮钴禄蕙兰被拖至殿外，渐渐消失在尘色里。我望着夜幕星辰，有流星划过。闭目凝神，惟愿死者已矣，生者知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