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稚女无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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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露，暖阁外传来人声窃窃。我自有了身子以来，睡得向来清浅，这微末的声响就拉我出梦。看着天色还不到五更，我看了眼身侧胤禛的睡颜，眉眼舒展，安定从容。他素来勤勉，昨夜又批阅奏折至深夜。我不忍搅了他的清梦，小心翼翼地挪开他揽着我的手臂，又替他掖好被角之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门外值夜的宫女靠在门框上打着盹，察觉到异动，欲要出声向我请安。我抬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着嗓子问道：“门外何事？”她的眉眼之间添上一丝不屑：“那门外候着的是景仁宫的婆子，说是温宜公主病了，宫中值夜的太医腾不出手去看诊，就上园子里来请旨。奴婢已经派人赶她们回去，可她们偏偏赖着不走，还是让她们扰了娘娘的清静，奴婢该死。”我顿时哑然‘宫中的人情向来淡薄，无论主子奴才都习惯了见风使舵。懋嫔在时，还能教人看她几分眼色，如今伊人已逝，那温宜以公主之尊却受尽冷眼，想来却是可悲可叹。’
“你叫什么名字？”我扫过身侧的宫婢，淡淡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泽伶。”她的眼角飞过一抹喜色，许是觉得刚才的那番回禀深得我心。“你确实该死！公主乃金枝玉叶，如今身子抱恙，岂容你一个奴婢擅作主张！”我素来对宫中‘墙倒众人推’的戏码嗤之以鼻，忍不住有些愤愤然。那婢子毕竟年少，见我厉声斥责早已吓得腿软跪地，连声求饶。“你让那位嬷嬷先到偏厅候着，说我一会儿就到。等天一亮，你自个儿去找苏总管领罚吧。”
禛曦阁偏殿次间，一位年近三十的妇人惴惴不安的立在那里，见我走近便倾身上前行礼。我抬手示意她起来：“嬷嬷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温宜公主？”那妇人声音略带哽咽道：“求求娘娘救救公主吧，自从懋嫔娘娘殁了之后，小公主就变得寡言自闭，有时整夜都不得安寝，梦中都哭嚷着‘额娘’，如今更是高烧不退，奴婢去太医院求药，可那守夜的医官说没有圣命不得擅离职守，万般无奈之下，奴婢只有连夜入园来求旨。奴婢知道我家主子冒犯过兰妃娘娘，可是逝者已矣，还请娘娘怜惜公主年幼丧母，去救救小公主吧。”我看着殿下的妇人情真意切，倒是个难得的忠仆，心中对她生出了几分钦佩，起身上前将她扶起：“嬷嬷不要着急，本宫这就命人请了太医随你走一趟。”说罢转身将紫瑛唤来，取了腰牌交给她道：“你速速带了我的腰牌去请何太医，叫他务必保公主平安。”那嬷嬷千恩万谢之后跟着紫瑛下去。
五月芳菲，御花园中碧树红花，鸟语莺啼。方才何太医回来复命，说温宜公主的高烧似是心魔所致。‘一个不到五岁的幼童，对生死别离尚且处在懵懂之际，本因天真无邪的年纪却心有郁结种不得解，若是熹妃遂了懋嫔的遗愿，待温宜如几出，又何以至此？’我顿时心生怜惜，对那钮钴禄氏也徒生了几分恨意。
“兰妃真是好兴致。”熹妃软糯的声音骤然响起。自从那日宫变之后，她对我再没有往日的惺惺作态，这少了‘姐姐妹妹’的亲昵，听进我耳里倒清爽许多。我迎上那抹倩丽的身影，开口道：“听说温宜公主病了，毕竟是养在你的宫里，熹妃怎么能袖手旁观？要是小公主有什么闪失，皇上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本是好意提醒，她却并不领情，冷笑一声道：“那个贱人差点害本宫送了性命，如今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凭什么让我替她养着温宜那个小蹄子！本宫今日入园就是想求得皇后懿旨，把那贱人的种送到别处去养着，也好耳根清净些。”“熹妃你请自重，无论懋嫔犯了什么罪，温宜到底是皇上的亲骨肉，就算她母妃枉死，可皇上与她的父女情分还在，哪轮得到你在这里诋毁轻视！”我的声音里含着薄怒，目光凛凛。她微微一怔之后冷哼道：“兰妃要在这里做圣人本宫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是本宫好意提醒兰妃不要仗着皇上的宠爱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后宫之中不是凭着圣宠就可以只手遮天的！”
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连日来我一直在想，懋嫔与我仅有数面之缘，实在没有杀我的理由。对她当日御前近乎疯狂的行径，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也只是一粒棋子。不管她是替谁顶罪，那幕后之人承了她的情之后理应善待温宜才是。那日懋嫔向熹妃临终托孤，我原本猜测那钮钴禄氏就是主谋。可今日之事，若那钮钴禄有心相救，以她一宫主位之尊未必请不动值夜的太医前去，为何会撒手不顾？’“这宫中怕是又难太平了！”我低声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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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阁中，已是日落黄昏。宫人上来通禀说今早的那个婆子又在偏殿候着，说是有急事相求。我命人奉了茶，摆手叫他们退下。那妇人见到我立时跪下：“娘娘救命！”我抿了口茶水，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本宫今早不是已经请了何太医去替你家小主子看诊了么，如今又是何事？”“那太医说公主的病是心魔引起，熹妃主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说公主整日近乎痴傻的状态是因懋嫔娘娘罪孽太深，连累小主子被妖魔附体，遂进宫来求懿旨，想叫奴婢带公主去‘水月庵’带发修行，以求平安。可这小公主的身子孱弱，实在经不起这连番的折腾，奴婢知娘娘心善，斗胆再来求娘娘伸以援手。若我家公主能逃过此劫，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娘娘的大恩。”
我看着眼前哭红了眼的妇人，心里不忍，抬手扶她起来：“这后宫有后宫的规矩，若是熹妃已求得皇后懿旨，本宫想要相救怕也只是有心无力。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够救你家主子，那就是当今圣上。不过还请嬷嬷务必要按着我说的去做方可成事。”她暗沉下去的目光瞬即闪亮起来，附耳上前听我说罢便领命而去。
宫灯初上，胤禛命人传了晚膳过来阁中安置。“怎么吃得这样少，是有哪里不适么，要不要传太医？”胤禛见我眼前的餐盘仍然满着，停下手中的筷子，眼中满是不安。我扯出一丝苦笑：“今日我午憩时梦到懋嫔了。”“好端端地提那个贱人干嘛？”胤禛拂袖而起，满目霜寒。我起身从背后环住他，柔声道：“她说她先是因我而死，如今她的孩子也要因我殒命，说我罪孽深重，不可饶恕。我当时从梦中惊醒，竟被吓出一生冷汗。胤禛，我好害怕，那懋嫔虽是罪有应得，可是稚童无辜，我不想因为负罪感而心惊肉跳地活着。”
“有朕在，管他是人是鬼都不能伤你分毫。若是真的有因果报应，也有朕替你挡着！”他信誓旦旦地说着话，已经反手将我揽入怀中。我心里一暖，没想到权宜之计胡诌出的梦魇竟逼出了他的一腔诚挚。慌忙抬手掩上他的唇，嗔道：“休得胡说，我不容许你有丝毫闪失，纵使为了我也不许！”他握紧我的手，目光灼灼：“若曦——”轻声唤过之后，他的唇轻柔地扫过我的唇瓣，带着蜜甜的气息，灵巧地撬开我的贝齿，就要开始彼此交缠。意乱情迷间，我听到来福在门口试探地询问：“主子，温宜公主到了，正在偏殿候着……”我用力将胤禛推开，来福进到里屋，看到我面若桃李，娇喘微微，明白又闯了大祸，一时尴尬无措地立在一旁。“滚……”胤禛厉声喝道，声音里尚留着粗重的喘息。来福如临大赦般领命告退。我笑搡着他道：“自己家的女儿坏了事，你这个当阿玛的只会怪责奴才。”说完稍稍替他正了正衣襟，也顾不上他恼不恼，便拉了他的手往偏殿去了。
偏殿之上，李嬷嬷瑟瑟地立在一旁，怀中的女娃不过四岁上下，面上布着高热所致的红霞，整个人看上去蔫儿蔫儿的，毫无生气。“皇上吉祥，兰妃娘娘吉祥！”李嬷嬷见圣驾亲临，忙委身请安。她怀中的小人儿似是被人扰了清梦，小脸皱作一团。许是父女连心，待她睁眼看清来人，竟伸出两截藕状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唤道：“皇阿玛抱。”胤禛面上的愠怒因为这一声轻唤一扫而空，面对眼前的小女娃伸出的胳膊，竟微微有些局促。我知他还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伸手接过温宜，柔声哄道：“温宜乖，你皇阿玛肩膀受伤了不方便抱你，姨娘抱好不好？”谁知怀中的小人甚是认生，不断扭捏着身子意欲逃出我的怀抱，见挣扎无用井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我没想到这小女娃会来这么一招，一时无措，求救似的看向胤禛。“把她给朕。”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将温宜接到自己怀中。我再一次感叹血缘的神奇，那女娃才到胤禛的手中，立时止了哭，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向他，奶声道：“那个姨娘说皇阿玛肩膀受伤了，痛不痛，温宜替你呼呼！”说完，她的小脸便探向胤禛的肩头，一面找着伤口，一面嘟嘴呵着气。我看着胤禛有些束手无策地哄着她，忽然鼻子一酸‘君恩是假，宠爱是假，但这父女间的血脉相连却是断不掉的。如若我没有擅作主张让他们父女相聚，任由温宜被送往庵堂，胤禛的心定是会痛的吧。’
胤禛停下手中的动作，皱了皱眉：“温宜的身子怎么这么烫？”“皇上，臣妾听说小公主病了，因太医被尽数调入园子里，怕宫中人手不足，这才擅作主张命人带温宜入园医治，不想你们父女竟在这儿碰上了！”我温言道。
话音未落，来福在殿外尖声禀报：“万岁爷，皇后娘娘来了。”众人转身之际，凤驾已翩然入内。那拉氏笑语盈盈地向胤禛问安，看到他怀中的温宜时，笑容立时僵住了。半晌，她面色稍缓，温声禀道：“皇上，臣妾听熹妃妹妹说温宜这丫头被心魔缠身高烧不退，刚想来请旨让她去‘水月庵’住段时日，不料竟在这儿碰上了。”“水月庵？”胤禛凛了神色，扬眉问道。他怀中的温宜似是感应到来者不善，直往他阿玛怀里缩。“启禀皇上，鬼神之说向来子虚乌有，温宜失了额娘，患上心病。臣妾看着她与皇上甚是亲近，不如让温宜暂居园中，让太医好生调理，皇上也可常来看看，这病定当痊愈。”我向他委身一福，适时进言。“皇上，熹妃妹妹是受高人指点，说温宜这病得蹊跷，唯有送至庵堂受神佛庇佑，才能得以平安。”皇后言辞凿凿，心有不甘。我的嘴角漾起一丝冷笑，朝她道：“皇后这话，妹妹就不爱听了。皇上是真龙天子，有哪一处的神佛能敌得过圣上的亲自照拂？”那拉氏闻言一时语塞，有些无助地望向胤禛，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拦道：“今日之事，就依兰妃所言，温宜暂且留在禛曦阁内养着，待其病好之后再做打算。天色已晚，皇后你跪安吧。”我无视皇后眼底的落寞，柔声领命谢恩。待到凤驾离去，我忙让人传了太医，又叫宫人收拾出偏殿暖阁供她们主仆二人暂住。
尘埃落定后回到房中，胤禛探手将我拉入怀中：“温宜的事，你怎么这般上心？”“不过是为人母者将心比心罢了。若是懋嫔泉下有知，也能放下仇恨，得以安息了。”我看着他如水的双眸，幽幽开口道。我从来不是善男信女，不会主动挑事却有仇必报。可纵使后宫纷争不断，人命向来是我的底线。懋嫔之死已让我心神不安，她无辜的稚女，更不该牵涉其中。不为全别人的美意，只为安我的心。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稚女无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