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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一零四 跑为上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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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显是被冷醒的,通身本就单薄的衣衫为虚汗浸透,随着睡意退去、意志醒来而越发觉得抖若筛糠。她撑着身子坐起,摸索一番发现衣着、物品都在。四顾之下一片青黑,仰头,一弯新月悬在当中。夜风不时地流淌而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本能地将身子瑟缩成团。
此处好似是个深坑,坑口是一圈影影绰绰的树影,可见外面是片森林。可她怎么掉入这坑中的?阿显扶着闷闷疼痛的后脑,回忆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是跟着韩少君出城,在郊外欲取路折返时为人袭击晕厥。醒来时便在这坑中了。
深夜漆黑,四周情况不可勘察,只在些微月光投映的那一侧石土坑壁上,隐隐约约有三两野生藤蔓自坑口悬落,或许是她逃出去的契机。
此处是哪,何人袭击,霍光会否已开始寻人,此时阿显都没空去想,因为她毫无线索,没必要浪费精力,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几根藤蔓之上。她爬了两步伸手用力拽了下其中一根,暗自思忖:而今她十一岁,身材瘦弱不过四十多斤,想来这野生藤条当受得住她体重才是。想到此处,她忍受着寒凉舒展身体自地面站起,一边摆弄三根藤蔓,一边仰视着这一侧的坑壁。
夜太黑,看不真切,但能确定这是石质崖壁,表面凹凸有攀附点,也不会轻易松动坍塌。
主意打定,阿显跺了跺脚似是给自己定心,而后向着两手呵了几口气搓搓手,挑中其中一条较粗的藤蔓绕于手掌、握紧。她手臂施力,才要抬脚跃离地面之时,忽闻身后一阵窸窸窣窣,接着出现了“哈”的一声。这声音很原始,似一股强劲气流从幽深得洞口呼啸而出,令人下意识地寒毛直竖、心生恐惧。阿显回头看去,登时自藤蔓上脱落,瘫软在地。她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番,可身后已抵石壁,实在退无可退。
“你……你听我说……”阿显根本看不清来者何物,只是那两盏如灯一般幽幽地飘在空中的、绿油油的眼睛,说明了这是只兽,饥饿的野兽。阿显摇着头道,“我还小……不太好吃……”她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利索。她是不怕死,可她不想被这样撕碎了死,太疼了。
可这话于一只暗夜里发出斯哈吼叫的兽来说,显然毫无用途。那兽四蹄浑厚有力地向前踏了一步,两眼迸发着饥饿凶狠的光,尖长的獠牙龇在口外,垂滴着粘稠的口涎。那条粗壮的尾巴亦是垂在身后来回扫动,发出刷刷声响。酷似野生哈士奇的面容,令阿显迅速判定,这是一头狼。
阿显心中大骇,抵着坑壁尝试站起,奈何两腿发软用不上力,不由得心头哀戚:难不成,命绝于此?可上天既然安排她幽魂至此栖身,就不该如此意外归去吧?今日这些事,总要有个契机来体现不凡,不是吗?不是说她本身一定不凡,但,至少,她能在赵显幼小的身躯内再活一次,尽管也不怎么幸福,可总要发挥了作用才能死去吧?
阿显多番尝试扶着岩壁站起,奈何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她泄气一般地松了手瘫在地上,面色灰白地看着那龇着牙弓着腰徐徐试探踏近的饿狼,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没有人会在极度惊恐之下尖叫,因为早就没了力气。阿显此时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泪水模糊视线。她甚至不知她为何会哭,她好似已感觉不到恐惧,仿佛陷入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直到,弯曲的腿,似触碰到一硬物。
其实在此地,有许多不足为奇的硬物,石块、树干、其他不知名的物件。但不知为何,当下这物冰凉、狭长的触感,平白为阿显注入一丝气力。她的身子一震,似从瘫软中解禁一般,一手又重新施力抓住了藤蔓,另一手准确地切到那狭长硬物,将其破土执起。
一把剑!一把剑?
似她动作太大激怒了那条狼,狼的吼声渐大,后蹄微微动作势欲扑。
阿显来不及思索,这是她此时唯一能换来喘息的工具。她唰地一声将剑出了鞘,对着狼的方向用力纵劈,当啷一声,剑尖直击地面、激起碎石四向迸射。狼似意外被锋利的剑气震慑,后退两步后反而更被激怒,张大嘴巴哈啦一声,便要扑来。
阿显喉间震动,一声嘶吼自口中迸发,在洞间回响,手臂随之挥舞将那剑抡起,却是向身后的岩壁直击而去。咔地一声,伴随着些微土石震落,那柄剑竟斜插入岩壁一半。阿显顾不上其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爬!爬上去!她拉住藤蔓利用与岩壁的间隙,一番助跑,手腕随之收卷藤条,三两步便踏到岩壁之上。而那条已飞扑而来的狼,直接扑空至岩壁角落,转而弹跳直奔上头的阿显。
藤条绕在阿显的手上,勒出了青紫的痕迹,几乎将那双稚嫩的手勒断。阿显全然不顾,只一心悬着身子向上攀,终一只脚踏到了适才斜插的剑上,而后寻到了最初观察后的攀着点,毫不犹豫地踩踏上去,倚着藤蔓将其在腰间缠绕数圈后,接续着上爬。
石块随着踩踏出现些微松动,石土淅淅沥沥地向下落,迷住了那头狼的双眼。不多时,那狼便只有下面仰头怒吼的份儿。尽管还不太远,但已然够不到了。
阿显吁了口气,松开一只手,借着月光置于面前,看着其上青紫的淤痕与不知何时皮开肉绽的划伤,终究松了口气。她仰头看去,距离坑口还有好远好远。但至少此时此刻,她可以松口气了。
“藤条啊,只要你不断,我便能活了。”阿显看着悬在身上的较粗的藤蔓念道。忽然她心一动,又晃着身子将左右另外两根藤蔓抓来,分别又在腰间缠绕一番。观藤蔓粗细、叶子色泽大小,便知这是三株各不相干的独立生植物。一个断了,另一个不一定会断,三个都用上,更保险。
阿显不知她醒来是夜里的何时,但她攀至坑口时,天已大亮。她抬脚艰难跨上地面,再回头去看坑内,发现那狼早就不见了,方知这坑内怕是有道。但这与她无关了,她仰身躺在地面,观着青白中透着一缕橙红霞光的天空,浑身松懈下来,意识不知何时就沉了下去。
然只沉了瞬间,她便陡然惊醒。
不,不能睡。明明是被人打晕了送入坑中,坑中有狼,竟还有把剑。她此时身高也就一米三四,那剑竟是配着她身高打造。那此时,打她的人定然也在暗中观察于她,若是睡去,搞不好又发生什么意外。这么想着,她赶紧拍了拍脸,略微清醒了点,便强撑着精神站起身。
此时已身处深山,周遭尽是厚密丛林。她所在之地不过也是因着有个深坑尚算空旷。娇小如她深埋在这参天大树当中,更加难以辨别方位、地点。
这是,哪里啊?
阿显蹲身扒开草丛看去,走了两步又蹲身查看,如此往复,见地上植物多为从前所见,便知并未走出长安所辖范围。此时刚好太阳初升,柔光投入森林,阿显循着光四下查看了一番,而后向着太阳所在的东方迈开了步子。
“你要去何处?”身后传来悠悠然地一声。
阿显驻足,旋身看去。
“你识得此地吗?”那人含笑道。
阿显面色未变,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凝在来人身上,似要将其看穿。
“你怎知我们就在长安西边?”那人走到不远处驻足,蹲下身子,手执一根草棍逗弄着面前草株上陷于露水中的小虫,视线刚好能和不远的阿显持平。
阿显后退两步,仍然不说话。
“你不是来寻我?为何后退?”他笑了。
阿显恍然。截至目前,她对韩焉的一切都止于耳闻,她听说他惯于假笑,一副面具之下看不透情绪心念;听说他性情诡诈,思想上曲里拐弯一般人跟不上这脑回路;她听说他掌控特务组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遮天;她听说他偷了陛下的勾陈夫人养在家中,誓死不还;她听说他随军意外而死;她猜到他未死。
可阿显没想到,韩焉生得面若冠玉、温润柔和,这般好看。不是说他爱假笑,怎么此时的面孔像是孩子一般趣味盎然。
韩焉聚精会神地逗弄着那小虫,悠哉道:“寻到了还不随我走。”
阿显仍是后退两步:“暗卫都是这么训练吗?”
“训练?”韩焉的眼睛一瞬陷入茫然,而后才明白阿显指的是坑里的遭遇,便摇头,“适才不过是戏弄戏弄你罢了。鹰隼结契均为自愿而为,不然也不会有前番百余人易契易主了。但你没用剑攻击那狼,反而是踩着攀岩,我也实属意外。”
“我打得过它吗?当然跑为上策。”阿显答道。
韩焉也不理会,将草棍一扔,起身兀自迈步:“你若不走,我便走了。”
阿显愣了片刻,连忙迈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