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西汉之一梦未央》刘芷

281、五二 小奴提议

　　霍光伏在房内案几上，发了一头晌的呆。他一直在回味昨夜汲黯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汲黯似是以为霍光还是个打滚玩泥巴的孩子，便毫无顾忌地将心中苦闷和盘托出，提及迁任一事，痛哭流涕连面子也不要了。所以，霍光认为，他应该是唯一真正得知汲黯内心苦闷的人。

　　汲黯其人，霍光未接触但听闻过。他理解起来，觉得人们口中的汲黯虽然正直忠贞，却也迂腐耿直，简单说来，就是脑子不会拐弯。许是出身太好、傲骨作祟，一贯不斟酌措辞沟通，得罪了不少人，甚至陛下也怕他唠叨、鲜少招惹他。但昨夜一见哭得稀里哗啦比他霍光还像个孩子的汲黯，却让霍光觉得，或许正因汲黯出身太好、未见太多阴晦，所以容不得肮脏好直言相劝，也不觉得会被人责怪、构陷。可若不是有厚重的家世背景、祖宗的功绩依托，只怕汲黯早就失势了。

　　昨夜，他直呼汲黯姓名时，汲黯并未先想这小子怎认识自己，却是苛责起他不敬老直呼长辈名讳。这个汲黯，傲娇到如此。思及此，霍光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挺有意思的老头子。可是，他帮不了这老头子。

　　霍光的笑容散去，愁苦再次漫延。他观察下，鹰隼似乎干预了许多事，又放任了许多事。例如前任丞相李蔡倒了霉死于非命一事，便不在鹰隼掌控内。韩焉那时为此痛彻心扉，便想办法保了险被牵连的李蔡家人。他也知道，诸如卫青、桑弘羊、甚至他的兄长霍去病、兄长的得力下属赵破奴等，这些人身边都有暗卫护着。可是，哪些护着，哪些不管，又是谁定的？汲黯显然是不在鹰隼保护的范畴内，那么这一次，该不该帮？又该怎么帮？

　　“少郎？”门口一声轻轻的呼唤。

　　霍光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出现在门边的阿显。

　　“夫人说，你现在随陛下侍读实在辛苦，熬了个黑豚脑，补补。”阿显说着走过来，将托盘放在地上，又将其上的炖盅端起放在事先垫在案几的一块湿布上，揭开盅盖，细细吹了两口。

　　霍光探头看了看盅里那飘着油花的清汤和汤中花白如豆渣的猪脑，喉头一哽，差点吐出来。“拿……”霍光一手捂住口鼻，另外一手摆了摆，“拿走……”

　　阿显诧异极了：“你不爱吃？挺好吃的！你试试？”

　　“怎还有人吃此物！”霍光皱眉嫌弃，“快拿走拿走！阿嫂真是，这是她家乡的吃法吗？”

　　“不会啊！”阿显不解，“豚脑可以吃啊！你试试！我尝过，我都没想到她能炖这么好！”

　　“你……”霍光捏着鼻子，哼唧道，“吃过此物？”

　　阿显点头，两个羊角发髻随着摆动：“这个涮火锅，可好吃啦！”

　　“火、火锅？”霍光好奇。

　　阿显琢磨了下，点头：“改日我给你弄一个。只是现在没有辣椒……算了，麻椒代替吧，多蘸酱调味也一样。”

　　霍光迟疑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催促开了：“赶紧拿走！要不你替我吃了，也好让阿嫂高兴。”

　　阿显闻言一乐：“那——我可不客气了？”

　　霍光赶紧如捣蒜般点头。

　　阿显一笑，将那盅拉过，执勺轻轻一挖，连汤带料入了口，满足地闭上眼睛：“太好吃了！没想到猪脑子已经进化的这么好吃了！少郎，时下猪肉宝贵，这可是夫人专门留给你的，你不吃，可莫后悔！”说着，阿显又吃了一勺。

　　豚即古猪，虽然很早就被人类训化，但时下饲养起来较为麻烦，通常两三年才能出一头成猪，不及牛马羊普遍、好养，所以并不是惯常食物。不过战马耕牛通常不准民间食用，偶尔只有贵族能吃上，故常见肉食便是羊以及鸡鸭鱼。阿显吃了几年的羊，今日是头一次吃到猪，尽管只有脑子，却也十分知足了。

　　霍光见阿显吃得兴起，有些好奇，试探着问：“是、是何味道？”

　　“跟豆腐差不多，糯糯的！”阿显道。

　　“豆腐？”霍光疑道，须臾他想起这是原淮南国刘安炼丹时的产物，便更加嫌弃，“那老妖怪天天炼丹，可世上哪有长生不老！这东西，你也吃得下！”

　　“炼丹？”阿显也茫然起来，“这猪脑子，跟炼丹有何关系？”

　　二人将话说到两岔去了，面面相觑一番后，皆摇手作罢。

　　“说点别的。”阿显先开口道，“你今日怎不去未央宫？”

　　“未央宫？”霍光重复了一句，叹口气，“别提了，宫里烦着呢。”

　　“怎么了？”阿显随口问。

　　霍光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下去了，打发道：“不说了。”

　　阿显倒也不在乎。她将喝光的炖盅整理好，起身便要离开：“那我先走了。”

　　霍光见阿显当真离开，不由得一急，伸手扯住阿显裙襟：“别，”待阿显停步，他才央求道，“我不是不想跟你说，怕你听不懂，再者我也不好将宫里听来的话随便说。”

　　阿显有点莫名其妙：“少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如果你不需要有人倾听，我就先走了，还有事儿要做呢。”

　　霍光见阿显当真是不在乎，不由得有丝失望，他吹着腮看着阿显，一双眼眨巴眨巴可怜兮兮。阿显顿了几秒，无奈地又坐回来。

　　“你快说吧，我特别想听。”阿显面无表情的看着霍光。

　　霍光不再装可怜，却是端正了身子对着阿显：“我倒是真想问问，若你是经商的百姓，有朝一日，朝廷要从你每年营收的钱里，抽出一部分充缴国库，你是何感受？”

　　“抽取吗？”阿显状似不以为意，“可以啊。”

　　霍光显然有些意外，但细想一下便也理解。他坐回原处道：“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然是觉得可以的。”

　　阿显听霍光这样说，便有些不高兴了。她放下托盘，正襟危坐，认真道：“纳税是朝廷收入的重要一项，我虽然是奴，可我每月也是要去库里领月钱，若我的月钱超过一定数额，我也是可以纳税的。只要有月钱，奴也是应该要纳税的。什么车马呀，船只呀，房产呀，这些也都有各自的税。”她说着，叹了口气，“当然了，朝廷收税，务必保证税收用于各项利民建设，大汉强大，百姓自然受惠，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若是，”阿显说着冷笑一声，“朝廷收了税，拿去供贵族奢侈享乐，那就运数不长喽。”

　　霍光听得愣了神。

　　算缗之法一出，市井大多怨声载道。除了那个传奇的牧场主卜式，阿显是霍光所知第二个自愿抽成算缗的。而且，阿显竟还认为，凡收入都要纳税，即使不是工商业者、而是个领月钱的奴仆。

　　霍光赶紧又转过身面向阿显，询问道：“你可知现已推行算缗之法？”

　　“算缗？”阿显不解。

　　“就是刚才说的，抽取营收之利，充缴国库。一缗便是千钱，一算是百二十钱，经商者二缗一算，手工者四缗一算。”霍光解释道，“此法远甚旧率，敛收迅速，自然民怨激愤。”

　　霍光边说，阿显边在脑中计算，霍光言毕，阿显边脱口道：“经商者百分之六，手工者百分之三……这也还好吧……”

　　“你可真是出手大方……”霍光嘀咕了句，又道，“可此事也有弊端。当前算缗，商人的收入，都是自行申报的，谎报在所难免。”

　　“岂是难免，只怕大部分都谎报了。”阿显说着，出起了主意，“干脆弄个举报制度！有奖举报，民众互相监督！”

　　“有奖举、举报？”霍光诧异重复。

　　“对。此事若朝廷出手，则朝廷与民众是对立面，只怕民众还要互相包庇呢。”阿显倒也无所顾忌，直言道，“但若朝廷将权限放至市井，设丰厚奖励由百姓互相监督检举，效果就不一样了。”

　　“可丰厚的奖励……只怕收缴的缗钱都不及赏金多。”霍光担忧道。

　　“少郎，一旦检举属实，缗钱可就不是百分之六了。”阿显道。

　　霍光坐直身子，对阿显有些刮目相看。其实霍光今天想与阿显说的，是老臣汲黯因反对告缗而遭贬官一事，他想一吐心中不快。但怕阿显身为奴仆不明白这其中干系，便将算缗、告缗一事从头讲了起来。没想到，阿显竟提出“举报制”，一番话听下来，这举报，即御史大夫张汤所提的告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