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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三三 遥望贺兰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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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最后整顿了一日,各军部署任务、列队完毕,便在次日一早从甘泉山出发。全军沿萧关道中速向西挺近,虽未全速,但较春季那一万骑兵,而今三万车马隆隆,更加的气势滂沱。
马不停蹄六日后,大军抵达至朝那驿,在此整顿军队、清点分配粮草后,便按甘泉山所定路线,在司马越、高不识带队下,转向北地郡进发。两万前锋军辎重以武器为主,干粮多为肉干、锅盔等密度大、管饱的食物,轻装简从,捷步如飞,绝尘而去竟不消一刻便不见了踪影。剩余一万中锋军整顿了下粮草部队,列好行军阵型后,便向西南方向的陇西行进。
中锋军是要走春季的老路,其一路线熟悉,陇西以西之路相对来说较为平顺,即便因携带粮草导致速度不宜过快,也不会因路途不熟耽误进度;其二,此路线刚在春季攻取,匈奴残余人马早已西移,不会有太多敌情;其三,前锋军为直取匈奴祁连山部而自贺兰山向西抄直线路线,虽距离最短,但因有顺便打扫贺兰山以西区域的任务在、且山区地势不平,也会拉慢进度,前后估算时间,中锋军由陇西、经武威中速行进至焉支山时,两部刚好可会师原休屠王部猪野泽,共同攻取浑邪王部。
又过十二日,前锋军已到达灵州。这些日几乎日夜兼程,休整也不过两个时辰,甚至不曾安营扎寨。直至抵达灵州,才算真正稍微歇上一歇。灵州地靠汉匈边境,但因背靠黄河、又以对岸贺兰山做屏障,倒也不曾受匈奴过多侵扰。这一带虽然黄土地表、气候干燥,却也生了好些瓜果蔬菜,似乎较汉地更甜。汉军在此驻扎、补给,领军将士也得以再次集结确认后续路线。
霍去病掀开营帐,颀长的身姿沐浴在西北的阳光中。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阳光,很快便适应了光线。今日晨光熹微时便集结众将,妥善叮嘱、安排了渡河、粮草补给、武器养护事宜,而后又亲自将方技关照了一番,这才罢了公务。他在营地漫步一番,又至马厩牵上马匹,翻身上马,便向着营外驰骋而去。
“将军!”赵破奴对着风一样呼啸而过的身影喊了一声,接着便就手拉过一匹马,随行而去。
西北大地地广人稀,灵州城无城墙之界,更显广袤。自军营驰骋至灵州城穿过,只见周边土屋窑洞众多,市井集贸也是相当热闹。霍去病与赵破奴未理会,只是兀自从城中穿过,一路西行来到了黄河边,勒马止步。
天空澄碧,远山如黛。原欲至此观察索桥渡情况的霍去病,此刻却沉迷于眼前旷阔之景。
“将军。”赵破奴唤道,也随着霍去病看向远方。也不知黄河那头,隐匿在蓝天白云之间那灰黑色的曲折山丘,可就是这次要翻越的贺兰山。
霍去病眼中浮现着一股情绪,蜿蜒流动,却也很快随风而去。他定了定神,转身看向远处的渡口道:“阿奴,索桥渡口近日水况如何?”
“将军,桃汛已过,伏汛将至未至,此时正好。索桥渡水流平缓,中间赶上旱天,约有半日时间可骑行通过。如此一来,全军渡河预计六日。”赵破奴答道。
霍去病点了点头,又道:“公孙将军可有消息?”
赵破奴道:“斥侯报时已至陇西,如今可能已出陇西向焉支山方向去了。”
霍去病点了点头,长出口气:“后续若无法通信,可就是靠天命了。”
赵破奴一笑,打趣道:“将军骁勇,匈奴早就闻风丧胆,从来都是不拘于套路,而今怎也信上天命了!”
霍去病也是一笑:“世人道我不从兵法奇兵致胜,却不知我也是做了考量的。”
赵破奴抱着臂膀端详霍去病:“倒是少见你笑了。我听那刘会说,将军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刘会?”霍去病眉毛一挑,“小方技跟着中部军,我也是放心了。”
赵破奴闻言,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样探究道:“将军可否说说你二人的关系?”
霍去病面色一沉,佯做不满道:“我竟不知你是如此不正经之人。”说着,一扯缰绳,沿河岸向前走去。
赵破奴有些冤屈的样子,掉转了马头跟上,解释道:“将军可是收下了刘会送的药瓶子,那刘会给我时千叮万嘱若是将军有恙,必须及时服药,哪怕无恙也要日日预防。而将军仿佛也为了刘会考量,才跳过他名字未选。”
赵破奴是霍去病亲自提拔,他既是赵破奴的伯乐,也是赵破奴的挚友,军营内外早已建立了深厚情谊。因此赵破奴所言,倒也不曾让霍去病恼。
“其实是个旧识。”霍去病语气好似淡然,却也是因为时光久远太过熟稔,仿佛已融入身体中一般,日日相随,却不察觉。
赵破奴看着霍去病,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不再言语。
坦言之,霍去病在军中寡言肃穆,行令果决、行事勇猛、行军霸道,即便是三两关系较近的战友私下相处,他能片刻放松,略显顽劣,也鲜少有此时眼中流淌的柔软。
赵破奴曾听闻,此人年少时期便不拘于陈规,别人入城下马,唯有他带三两侍卫过城不停,在市集策马奔走;别的少年郎惧于权贵,他却敢与官宦子弟为伍或正面冲突;别人惧于皇室威严,他却敢于直接与陛下探讨言论,陛下要教他兵法,竟还被他当即拒绝;赵破奴还听闻,他是唯一一个曾率军冲锋时奔在最前方的将领。元朔六年出征,卫青将军刚刚叮嘱完霍去病要他谦虚谨慎跟紧部队悉心学习,他便带队跑得不见了影踪,而正是他这所向披靡的八百精骑,挽回了元朔六年赵信叛变、苏建全军覆没的损失。
这样的霍去病,却在此时片刻柔暖。而这一丝柔暖,将霍去病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而谁又不曾心怀美好、向往天真;谁又不是从自负到认为自己志在必得,到撇开手中紧握的那一份单纯,才开始认清周遭现实。
“晚上不若来一场蹴鞠。”霍去病话锋一转,对赵破奴道。
“可将士们尚需保存体力以渡黄河。”赵破奴道。
霍去病轻哼一声:“男子汉,连踢个球的体力都没有,何言上场杀敌。”
赵破奴见状,便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道:“遵命!”
霍去病回头看了赵破奴一眼,微微一笑,提了缰绳信步向前。
傍晚几场蹴鞠游戏下来,加之西北大地此季燥热,几位将士浑身大汗淋漓。他们就着火堆席地围坐,将行缠一扯,大快朵颐地享用起数日未曾吃过的水烹羊肉。霍去病则径直向着营帐走去。
“将军?”赵破奴执了羊腿,起身追随。
司马越也起身道:“将军为何不一同用膳?”
霍去病回过头,见地上坐着的几位将士正手执熟肉嘴犯油光、停滞了动作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他将几位将士仪容扫视了一番,又看了看被抛在一旁的绑腿,想了想,话到嘴边却咽下,弯了下唇转言道:“可稍事歇息,但莫要放松警惕。明日渡河,两岸军队定要妥善管制。”
“诺!”赵破奴和司马越最先应声,地上几位也纷纷起身站立。应声后,几位明显松了口气,两颊又开始蠕动咀嚼,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霍去病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适才他不过是礼貌地弯唇一笑,此时心头却是真正划过一丝舒畅,然而面上神色却未动分毫,继续了迈向营帐的脚步。
掀开营帐入内,便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他换了常服理好玄甲衣衫后,便至案前再次细看了路线图,不断思量不断计算,直至油灯渐暗,他才脱离沉思,转头挑了挑灯芯。
室内光线微亮,他望着烛火出神了片刻,便推开地图,扯过毛笔竹简,沉吟片刻开始缓缓书写。
不多时,他唤了一声,便应声进来一个屯长。
“送回长安家中。”霍去病令道。
“将军,”那屯长原是元朔六年八百精骑当中的骑兵,后随霍去病,提拔为百人队伍的屯长,“快马送回,还是——”
“家书而已,不必着急。”霍去病道,“此后至少两月余都无法书信家中了。”
“诺。”那屯长收好竹简,退出营帐。
然而这一发问,却引霍去病陷入沉思。
两年前,他曾命人以军报规制送过一封火漆封印的信简回长安,并令人入宫后托一可信之人转交卉紫。操办此事之人,正是适才的屯长。说起来这是霍去病所寄的第二封家书,因霍光生活起居、学识休养等若干事情还需托庄京莲保障,故而留书一封以做叮嘱。
那么第一封,可以说是他年少气盛时违规送回的信简,卉紫可曾收到?为何她从未提过此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