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渡》糯米甜酒

22、第七章 雨横风狂七月暮（1）

　　夜风打窗外的荷塘绕了个弯，轻灵灵的拂上案头。
　　已是子夜，焱城落入这一片着了凉意的沉寂之中，泰安府内唯剩小公子的油灯照得他的房间满屋通明。

　　书卷翻过一篇又一篇，墨迹干了一联又一联，散落在地上的白宣一团一团攒成了堆，任主人在上头踏过了一遍又一遍。
　　提腕，醮墨，笔尖再次下落，雪白的纸上一圈一圈晕开，踌躇良久……却依然又成了一团不知所谓的墨迹，抬手掀起又将它捻成了团，陶三小公子的嘴唇抿得有些僵硬，望着满地一片狼藉，他浓眉微蹙，将笔撂下，有些颓然的往旁的榻上躺了下去。

　　他对她，何时竟已到了提笔千头万绪，却又不晓得从何说起的这尴尬局面？
　　难忘当日桃花园落花纷飞的旖旎画面，唇齿相拌一笑一颦之间的暖意柔情。那时的一吻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影影绰绰的光投在午夜的榻几边额外的晃眼，拣本书掩住脸，子悠忍不住一声轻叹，过了这许多天，他竟依然也没有办法懂得……“你的心，到底是怎样的呢？”

　　若是玩笑，永宁府前那般亲密为我着衣配冠、与佟兄嬉戏时那番生气耍赖又当是如何？
　　若是当真，如何一再试问，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连在面对“入宫”这等绝了彼此后话的大事面前也依然犹疑不决？
　　不夜天，未眠人……难以停止的痴心，无法抑制的执念，终究成了他一路呆板的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意外。在那规矩的方圆之间，璇卓于他便是其中唯一一曲最独特的音律了。

　　辗转反复，再睁眼时，晨曦的空气伴着花草的清香，随着丫头们来去的身影在四周流窜，一夜竟在半梦半醒中仓皇而过，恍惚方才还在梦中追着璇卓问“果真是打定主意了吗？”
　　揉了揉太阳穴，子悠也由不得暗笑自己一番。

　　整晚也就胡乱和衣歇了歇，伸手撑了撑腰，舒展一阵筋骨，这会儿已到了用早饭的时辰，想必父母哥嫂们已经在等着自己，遂三两步疾走着往厅里去了。

　　家人难得齐聚，二哥子清自幼偏好舞刀弄枪，成年之后惯爱在外云游学艺，昨晚回来，陶家老爷夫人自是高兴得了不得，早早的摆了一桌饭菜为他洗尘。
　　一桌人围了个圆圆满满，二哥本就口齿伶俐，把外边的一番见识添油加醋的说得颇有意趣，哄得大家个个听得乐不思蜀。一顿饭吃着不自觉竟已过了辰时，眼见大家依然意犹未尽说得热闹，子悠因怀着心事，晚间又没休息好，勉强熬了这一阵，便道了乏，提早先下了席回屋来了。

　　行至门前，抬脚正要进去，却见禄子打门厅那头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手中还殷勤的端着不知是什么的一小方锦盒，瞧他一副兴致勃勃，脸都笑烂了的模样凑了上来：“三少爷，您快猜猜是谁打发我送的什么好东西来了？”

　　本就是强打着精神撑了这一顿饭的功夫，已有些疲累了，暂且停住立在廊上勉强瞄了一眼，子悠漫不经心的道：“总不过是些小玩意，十之八九是予睿兄送来的新鲜舶来品吧。”
　　禄子挤弄着那小豌豆似的眼睛，笑意越发的深了，讪讪的还带了一抹古怪，见他这般神情，子悠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跟着他笑道：“什么玩意让你这副神情，快说出来就是，弄得这般神秘，也不晓得你打哪儿学来的毛病。”

　　禄子尖着嗓子咳了两声，饶是卖了半天的关子才贼兮兮的将锦盒塞到了子悠的手中，颇有一丝意味的在他耳边道：“永宁府五小姐让我捎给您的，您说这番心意算不算得上是稀罕货呢？”
　　隔了半晌也没见吱声，只闷闷的接了盒子过来打开，盯着看了好一阵子才听三少爷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先去吧！”这味儿听着比料想的可清淡了许多，禄子忍不住低头抬眼偷偷打量：乖乖！小公子强撑着的那副薄皮面明明已然乐得禁不住微微的在抖动，却还拿捏着架子绷着肌肉不肯放下脸来。

　　打发了小子走远，子悠这才从盒中取出那个青碧色的扇坠，这手工虽不见得比他往日带的要强过几分，却也玲珑雅致，他握在手心左右细看，僵了的面具慢慢褪去，欣喜的弯了眼角，那含蓄的笑意里竟生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羞涩。为着这坠子的主人，为着她能有的一时半会念着他的心意……
　　片刻之前，饭桌上长嫂轻悄的笑语还在嘲弄他的焦虑。那话字句尤在耳边不敢忘记。“入宫的人选姐姐和母亲最后还是择了璇英，三弟你暂可放心了。”

　　天边飘起了细雨，如同他原本复杂而焦慌的心情，因了这丝丝的水雾变得滋润。颔首，他立在台阶上，垂眼看着檐外漫天的雨雾在他面前落入尘埃，紧抿着的嘴唇早已喜不自禁的弯成一抹月牙弧，露出了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再也止不住那忍了良久的笑意……是了，是暂且能舒一口气了……
　　细雨朦胧，将他的倦意从头冲了个干净，顾不上雨路青石，也不愿再想种种疑问，只揣着满心欢喜的小公子急于见着这小扇坠的主人，哪怕只问一声安好，道一句多谢，于他此刻，已足矣。

　　有人欢喜，便有人惆怅，此时红极的璇英屋内，鼓舞欢欣一片，长姐一遍一遍下来的各种叮咛，大娘的各种打点、二姨娘更是亲自置办……即便顶着雨丝大伙儿看着也十万个乐意，忙得不亦乐乎。全然不见子悠一路寻进来，左右顾盼，在人影中寻了好一阵也不见那个熟悉的踪影，只至近了门厅，他才好不容易寻到了撑了伞正要出门的福杏。忙忙的走去。

　　见是三公子，福杏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歉意的略一福莞尔：“问过三公子安！都淋湿了，快进屋里坐吧！只是咱们院子，现紧赶着乱的时候。”
　　子悠一路心情雀跃，不曾想撞着这番凌乱的场面，只好尴尬的咳了咳：“外边下着雨，我原没留意忘了撑伞出来，不打紧的。你这是要去哪呢？”又假作不经意的往福杏身后的屋内望了望，似是不经意的问：“你们五小姐可在？我从允一少爷屋里过来，顺带瞧瞧她。”

　　“正为她呢，因嫌今儿这院里人多嘈杂，一早就躲去园子里了，去了这半日，撞上了这阵子下雨，也不知道淋湿了没有，我正要寻她去！”为着躲雨，廊下穿行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两个说着话儿也不得不时而侧身，子悠正要答腔，有个丫头撞过来急急的道：“福姐姐，大夫人唤你过去，我找了你好一阵了，别叫夫人等急了，姐姐快去吧！”

　　“又是什么事？这会儿可巧都能赶上，小姐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淋着雨呢！回头又是我的罪过。”福杏由不得小声抱怨了句，无奈的朝子悠努了努嘴，颇是一脸无奈。
　　抬头看着廊外依然绵绵不断的雨，子悠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一把，才发现发鬓已能捋出些水来，却伸手从福杏的手中取了伞道，“夫人既在寻你，你就快去吧，我帮你去寻五小姐便是。”也不等福杏答应，便大步就往雨中冲了去。

　　望着迅速消失在雨帘中的那个高大的背影，福星愣了几秒，待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三公子本就是为着来寻咱们五小姐的吧！还不好意思，害我白白陪着说了这一阵子话。”遂又回屋取了把伞出来往大夫人屋里赶着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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