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张加谨

4、阔别之后[4]

　　（四）

　　第二天，周璇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床角的一件粉红色男式衬衫，她皱了皱眉，“谁这么恶心穿粉红色衬衫，还放我这……”随手拿起来丢在一边椅子上，却突然被破窗而入的天光刺了下眼睛。

　　回忆总是这样的，在念头的缝隙间猝不及防地轰然涌入，却爱时不时给人以忘却的错觉。

　　其实一直都记得吧，那时他也穿粉红色的衣服，只是他不穿衬衫，他只有两件粉红色的衣服，一长袖一短袖。

　　春夏之交那会，她总能在上学路上碰见他粉红色的背影。一直就那么走在他身后，直到教学楼下，她似乎才有勇气去拍他的背，装作才碰上的样子，随意地笑说：“哎哟，你上学这么迟啊。”

　　他总是一脸的睡眼惺忪，白白的脸上露一个友好的笑容，回答说：“你不也是？”

　　那时她多年轻，一句话就红了脸，低下头，笑着跑走了。跑到楼梯转角处，还回过头去看他，跟孩子似的地说一句：“喂，你再不快点铃声要响咯，教室可是在六楼！”

　　他朝她点头，“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后来，她总能在上学路上碰见他。

　　两人都是踩点到校的德行，她总急匆匆地背着书包跑，马尾辫在脑袋后头甩啊甩，他却总是一副气定神闲、波澜不惊的样子，慢悠悠走啊走。每次跑着碰见他背影，周璇总会停下来，先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哪里不整齐，才敢跑过他身边，就好像他的目光一直在注视她似的。

　　那时她读高一。

　　多年后再想起，那些日子好像不管发生什么，背景总是灿烂的一朝春阳；也不管他说了什么，仿佛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明媚的笑容。

　　“那些回不去的美好总是贴个阳光明媚的标签比较好吧。”周璇一边用冷水扑面，一边自嘲地想。

　　当冰冷的水珠慢慢在脸上蒸发的那会，她才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从脸上一直透到心里去——今天还要上班！

　　迟到是必然的了。

　　可是迟到还遇上了老板，这霉运不是三两句话能概括得清楚的了。周璇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盯着朝等电梯的自己慢慢走来的老总，心想：“这丫皮鞋擦得真亮。”抬起头时，就又是一副歉意的温和样子。

　　她低了低头，轻声问好：“李总早。”

　　“嗯。”李总淡淡应声，点了点头。腆着啤酒肚站在周璇身侧，好一会，他悠悠开口：“昨天小刘请客玩得去了？这时间点是迟到了啊……”

　　周璇低眉顺目的站在身后，“嗯，喝了点酒，就睡过头了。”

　　“下次注意了，出去聚会，同事间联络联络感情这事还是不错的，就是别做过头了。”说着，电梯来了，他走进去回头看了眼周璇脖子上的丝巾，“玩过头，大夏天的你看，要围个丝巾，形象不好。”

　　周璇愣了下，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刷地红了。不解释影响形象，解释又觉得越抹越黑，一时间站在电梯口不知道做什么。李总看她窘到，大度地笑了笑，“还站在门口干嘛，都迟到了，快进来吧。”

　　“我觉着吧，周璇你平时看起来也还算是挺温雅的一个小姑娘家的，在公司里话很少，杂七杂八的事也不多。不过，今天看，你玩起来倒是也还豪放。”电梯里就两个人，李总唠嗑的兴致很好，“看你最近好像挺空的样子，休息有段日子了吧？”

　　“啊，是还好，半个多月前出了趟差，最近和小孙在办一个合同。”

　　除了话少，人也实诚，李总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派轻松的语气继续说道：“既然这样，小孙那合同让他自己去办吧，新人也该历练历练。你这两天就准备准备，新近有个客户要来谈合同，带他们参观下厂房，招待招待。”

　　周璇点头，“知道了，李总。”

　　一路跟在李总后头进了办公室，才刚坐下不多久，对桌的钱黎就笑眯眯走过来，“我说昨儿晚上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去干啥了？搞得那么迟，竟然迟到……”她一脸坏笑。

　　周璇耸了耸肩，“喝酒后神志不清，我也不知道我去哪了。”

　　“瞧你，昨儿人家小孙可是把你一顿好找。哎哟可着急了，周璇姐呢，周璇姐呢……”钱黎有模有样学了几句，又笑，“你就是不给人面子，嘻嘻笑着就把人给打发了，有你的啊。”

　　“钱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周璇无奈。

　　“哟，怎么了？刚跟着老板一块进来吃瘪了？我感觉老李对你还挺照顾的呀，迟到一天就骂人了？”钱黎朝总经理办公室望了两眼，“说不定昨晚上被家里的母老虎给整了……”

　　周璇浅笑，“没骂人，发配去谈合同，大概是那个纯中药化妆品吧。”

　　“有福利记得给姐留一口啊……”钱黎笑着就坐回去了。

　　周璇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放在办公桌上的小镜子，白色丝巾下那发红的皮肤还挺明显。算起来，她有几年没喝酒了，就算是四年前失恋那会也没喝酒。

　　无数遍提醒过自己不要折腾，打落牙齿了也要和血吞，结果下场就是现在这般，一肚子血没地吐，硬生生把心肝肺给烂光了。

　　“就算烂光了，也无所谓，反正只毒了自己。”她心想着，却突然从脑海中蹦出一个高瘦的身影来，刚刚的自我安慰立刻站不住脚了，“王清扬……是他自己撞枪口上来的，跟我没关系。”想是这么想，心里却并不是没有一点歉意的。

　　只是又能怎样呢，勉强接受也只会两败俱伤吧。那么，就只伤一个好了。照目前的情势看来，王清扬只有被牺牲的份。

　　想着想着，周璇就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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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周璇被小孙拉着一起去工厂看样品。本想拒绝，看到他一脸期待，不知怎的就答应了。开了车去，一路上，小孙那张嘴就没消停过。当然，大件还是追问她昨晚醉酒后的去处。

　　“回家去了。”她简单地回答，“有事吗？”

　　小孙被她稍嫌冷漠的语气噎了下，瞬间有种自己问多了的感觉，不好意思地低头问她：“周璇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话太多了？有点烦哦？”

　　周璇盯着前方的红绿灯，淡淡回他：“还行，是我不喜欢多说话。”她朝后座带了眼，犹豫了一会，说道：“待会……你先去厂房看样品，我有点事，办完了去找你，行么？”

　　“可以可以，你办你的事去吧！”小孙忙不迭应下来，“不来接我也没事，到时候你好了给我个电话，我们在公司楼下见就行了。”

　　“没事，我会尽快过去的。”

　　把小孙送到厂房，她去了舒文那里。舒文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也是个打酱油的货色，但她的老板和周旋的老板有本质区别，舒文的老板叫王清扬。于是舒文上班，在很多时候，不过是走个形式。周璇去她公司和去她家里，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今天，她最主要目的不是来找舒文的。

　　手里拿着那件粉红色的衬衫，她一路直奔王清扬办公室，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声微显霸气的声音：“请进。”

　　她开门进去，对方看到是她，紧绷的面色就缓和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盯着她看，背靠在转椅上，翘起二郎腿，笑眯眯说：“哎哟，今儿个什么风把周大小姐给吹来了。”

　　周璇扬了扬手里的衬衫，“还你衣服。”说着往身边的沙发上一放，就要转身出去。

　　“哎哟，就这样啊？我听说周姑娘不是从来不喜欢欠人家人情的嘛……”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欠扁，“连句谢谢都没有，竟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怎么着，我昨晚也是当了苦力车夫的呢。”

　　不提昨晚还好，一提就觉得气闷。周璇皱了皱眉，感觉脖子上过敏的痛痒瞬间强烈起来，她转过身，面无表情盯着他看，“那么苦力车夫，我昨天叫你来了么？”

　　他微愣，“这倒是没有。”

　　“那不就行了。”周璇轻哼一声，“下次挟恩图报之前记得先要明码标价，不然，构不成债权关系。”

　　说完她就关上门出去了。

　　王清扬嘴角噙着笑，双手支在桌上盯着她关上的门，“你也有今天，她那种狗屁不通的理论到你这倒是全通了。”他自嘲地笑笑，又拿起笔开始工作。

　　舒文一眼就看到从王清扬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周璇，拿了杯果汁走过去，“你来干嘛？”

　　周璇倚着窗，朝办公室丢过去一个眼色，“还衣服啊，那件粉红色衬衫除了他，没别人了吧？”

　　舒文恍然地点了点头，又扯了扯周璇脖子上的白色丝巾，笑她：“哟，有胆子喝酒怎么没胆子露脖子了？昨儿个喝得那叫一个豪气冲天啊，我告诉你啊，昨天你在王清扬那里的面子算是全丢光了，我估计没个三年五载的，这脸拉不回来。”

　　周璇无所谓地笑笑，“管他呢，他怎么看我，都随意。”她搂过舒文的肩膀，“反正你不嫌弃我就成，是吧是吧，小文？”

作者有话说

　　七点半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