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张加谨

25、周旋到底[4]

　　八月，学生放暑假的季节。

　　但这跟周璇没有一丝关系。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懊恼地起床了，时间是早上七点，随便在小区外的早餐摊子上买了几个包子就往公司赶了。路上不经意地抓起手机看了眼，一闪一闪的□□刚才一直没注意到，打开一看——来自联系人“舒文”的未接来电。

　　并没过去多少日子，但看到这名字的瞬间，竟觉出些陌生的味道来了。

　　吃过中饭，一个人在窗前呆了许久，才把电话拨回去。

　　“喂？”

　　“嗯，是阿璇吗？”

　　“是我，你……有事吗？”

　　一阵沉默后，“下班后一起吃个饭吧。”

　　从前，周璇和舒文两人就像是一对姐妹花，平日里穿的衣服都透着些学生气，常常是化淡妆，走在路上总腻在一起指手划脚，有说有笑的。有时，总以为那种生活方式会贯穿一辈子，尽管知道不可能，也还希望着。如今亲见了沧海桑田的变迁，才知觉贯穿一辈子的始终如一真的是不可能。

　　她穿了件紧身的豹纹连衣裙，手里提了个放不下多少东西的闪闪发亮的包，染成酒红的发梢和她手指上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呼应着，妆容精致但十分厚沉。

　　周璇有些晃神，在她面前坐下来，看了眼自己一身灰白色的休闲服，叹了口气。

　　“你……来了啊。”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压抑，好像每一个字都要经过思考才出口，周璇很不舒服这种疏离的尴尬。

　　“舒文……”

　　“阿璇，你先听我说好吗？”她似乎害怕周璇先说话，“我这次叫你来，是想跟你说，那天……我……”张了张嘴，又好像句子还没组成，不知道说什么。

　　周璇盯着她看了会，突然轻笑，“方舒文，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么？”

　　舒文抬起头，眼睛里带着莹光，似乎并不想听。

　　但周璇还是说下去了，“我以前说过，做朋友，贵在接受。不是说要多长久才算得上朋友，而是若我能接受你，我们就可以一直是朋友。”

　　“那天，在那家店里，我无法接受你，尽管我预感到了，亲眼看到的时候，抱歉，我还是没法接受你是别人的小三。”

　　舒文低下了头，再扬起来的时候，嘴角带了丝伤心的微笑，“我知道你会对我说什么，我真的挺怕今天把你叫出来的，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们就这样，我会不甘心的。我们做了那么久的朋友和好姐妹……”

　　“对，我们做了那么久的朋友和好姐妹，所以我希望你幸福你知道么？我也害怕，我怕你今天成了别人的小三，明天就又有新的女人来做你们的小三。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害怕你不幸福。”她看着舒文略带惊讶的眼神，“你觉得今天我会跟你说绝交是么？你觉得以我的性格我无法容忍你这样道德败坏的朋友是么？”

　　舒文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你倒是了解我，什么时候我在你印象里竟然成了一个卫道士。”周璇轻轻一笑，“他为你离婚了，打算娶你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这样，你会带着绝交的心态准备来见我么？我看到你今天这身装扮，我大概就猜到你的决定了，你决定嫁给他了。”

　　“阿璇，我……”

　　“别解释了，我都知道。”她朝着舒文微笑，“被人疼爱的感觉让人流连忘返，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肝肠寸断，我都知道。我希望，今天你不是真的打算来同我说再见的，怎么说，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你既然决定嫁人了，喜帖总该是发我一份的。”

　　舒文紧咬着下嘴唇，肩膀耸动着，终于没忍住，趴在桌上哭起来。

　　周璇起身坐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在这是包厢里，不然我肯定当做不认识你走掉了。瞧你这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不孝女，在公共场合把我妈给气哭了。”

　　舒文依然趴着，不管不顾地继续哭。

　　“你悠着点哭，到时别岔气了还要我负责背你回去。”她笑起来，“不过你背过我那么多次，以后还是可以考虑下是不是换我背你。不过，你哭归哭，我说的话，你还是要听进去的，你婚礼上的伴娘只允许有我一个，知道吗？”

　　“我不喜欢其他奇怪的女人跑来跟我抢风头，但是要是你要耍点小花招什么的，硬是要把我化得比你难看些的话，我也不怪你了，毕竟结婚大事嘛，一辈子就一次。但你要负责给我准备伴娘礼服，不然我可不给你礼金，姐姐我最近手头紧得很……”

　　“你什么时候手头不紧了……”

　　舒文哭着抬头，妆都花了，抱着周璇，一脸扑到她肩膀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真的跟你做不成朋友了，呜呜呜呜……”

　　“傻姑娘……”周璇拍着她的肩，心头涩涩的。

　　曾经她以为，舒文会和她一样倔强到底，等到爱的人妥协回过头来爱她。但终于发现，有时候真的等不起，她周璇破罐子破摔了，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人生摔成一个破罐子。从前和舒文大概是觉着有些志同道合，今后和舒文就是和而不同了。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那个为她离婚的男人，今后会不会因为别的女人跟舒文离婚……

　　以后的事也只有以后再说了，最坏的打算里，起码有一点可以确认——不管谁离开舒文，她周璇都不会走。

　　这种友情里的坚定和对陈潇良的不移一呼应，周璇突然觉得生活明朗了许多。笼罩了四年的灰蒙蒙雾天终于被阳光刺入，照耀得一心灿烂了。

　　（三）

　　舒文的婚期是定在了十一月，但那老男人坚持要在十一月之前办一场订婚。

　　舒文大概觉得自己本来就理亏，拆了人家家庭还大张旗鼓办订婚的，太拉仇恨，总觉得放肆过头会遭报应；但到底又是人生第一次嫁人，匆匆一过，心里很不是滋味。前前后后想了好几天也没定下来，差点和老男人吵上了。

　　还亏得周璇推了她一把——既然是本着享受宠爱的心情接受的，那就心安理得地收了所有福利。

　　有了挚友的支持，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订婚日于是定在了九月。

　　“阿璇，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又胖了？我怕我到时候都穿不进去那订婚礼服，那绝对不行！哎呀哎呀，怎么办，我该减肥了是不是？”

　　周璇白了眼她细瘦的腰，“你再蹦跶减肥这件事，我就把你从阳台上丢下去。”

　　“我说真的啊，还有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变黄了？有没有觉得暗沉了啊，我是不是该去买点提亮肤色的来用用，一定是最近化妆化多了，都怪振丰，老是带我去那种严肃的社交场合，害我总要化妆……”

　　“变黄是肯定的，你都是要嫁人的人了，绝对是要向黄脸婆的方向发展的啊。”周璇一脸理所当然。

　　舒文被刺得千疮百孔，“你这死丫头，说点好听的会死啊？！我看你家陈先生会不会要你这毒妇！你嘴巴太不积德了！真讨厌！到时候，保管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得了啊，少提他。要不是你这会说起，我都要忘了我生活中有这个人。”周璇放下手头的书，算一算，是有些日子没联系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她。

　　“你会忘？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周璇苦笑着站在阳台上，朝楼下已经钻进车里的舒文挥了挥手，耳朵边荡着她那些话：“不然这样，你就先打个电话探探口风，看看他乐不乐意陪你来参加我订婚礼。要是透露出一点点乐意的意思，那我就出马去请他。你们俩的红娘，我是当定了！”

　　她瞄了眼手里的手机，上头已经显示正在呼叫——

　　“喂？”懒洋洋的声音。

　　噢，周末，他肯定在睡觉。

　　“喂，陈潇良，都几点了，你还跟猪似的睡着呢？”突然转变成调笑的语气，周璇有些不适应，咳了两声。

　　“你也不跟猪似的喘上了吗？”

　　“你听过哪只猪喘起气来是用咳的么？”

　　“这眼前不是有一只么？”

　　斗嘴总是斗不过他的，她认输，“都几岁了，跟孩子似的还玩这招。”想了想，有些懊悔，应该先想好探口风的方法再来下套的，这去抱临时佛脚很容易被佛一脚踹死啊。“喂，陈潇良……”

　　“你刚刚叫过了。我说姐姐，大早上你打电话来就这么一通，你成心的吧？”

　　周璇瘪瘪嘴，突然没了探口风的兴致，跟他对杠起来：“是啊，我成心的，所以你想怎样？我就成心打电话来闹你一通，让你睡不安稳，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陈潇良的声音倒没听出愤怒，更多是无奈：“我最近没在哪惹着你吧？”

　　“怎么没惹着我？！”周璇撒泼，“你没来惹我就是最大限度地惹到我了！”

　　电话里一阵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