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张加谨

23、周旋到底[2]

　　周璇觉得这对话再进行下去一点意思都没了，她冷哼一声，关上门就走人。

　　一个人在一条路上一直走，她在这小县城里住了十多年，生于斯长于斯，然而她对它的怀念却没有许多。大概是还年轻的关系，也许到了七老八十，那种落叶归根的念头才会一天比一天强烈——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太婆安坐在摇椅上，睁不开的眼睛仿佛望着远方又仿佛只是闭眼休憩，她回想着过去。

　　她无数遍想过那样的情景，那时候的她应该是比任何时候都心平气和的，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那时候，她又将会如何回忆起陈潇良呢……

　　“哎呀，周璇啊，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叫你那么多遍都不应一声。”

　　周璇一愣，循声看去，两张略熟悉的脸，但记忆已经模糊了。只知道这两人都是曾经的同学，却没法记起来是什么时候的同学。一时间，愣在那里，有些尴尬，她笑了笑，“挺巧的啊，在这碰上了。”

　　“啧啧，看看你一头雾水的，不记得了吧。我是刘清啊，这是李伟亚，都初中同学啊。”刘清笑得很开朗，“不记得也难怪了，初中毕业都十年快了，你啊，身为班长也不办几次同学会让大家熟络熟络。”

　　周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错我的错，我是忘了。自顾不暇的，还给办同学会，我记得初中那会班里不是两个班长吗？”

　　“噢，你说那韩佳佳啊，她呀，出国去了，人影都没见到半个。看来啊，还要靠我们班某几个这些年发起来的土财主了啊。财大气粗的，办场同学会总不是问题的。”刘清说着撞了一下旁边一直陪笑的李伟亚，“你看你什么怂样，周璇不是你的老同学啊？你也不说两句……”

　　“我怕她的呀。”李伟亚笑说，“初中那时候我最怕她了，一个不慎就要被打了，这时候见到班长当然是毕恭毕敬站好咯。”

　　周璇笑笑，“哟，那会的仇记到现在了。”

　　看了会周璇的李伟亚突然认真地说：“不过，老班长真是女大十八变。以前叽叽喳喳说不停的，还有点胖的，现在看看……又安静又苗条的美女了啊，说起来，班长这几年怎样啊？结婚了没？”

　　周璇低头一笑，胖子倒是说对了，这年纪的老同学碰上了，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句问话。她略疏离地抿了抿嘴，“还没呢，哪像你们啊，都成双成对地出来逛街了，怎么，打算结婚了？”

　　刘清说：“哪里啊，孩子都一周岁了。这不，这几天放假，孩子让他外婆给抱走了，说是好久没见到外甥了，一定要接去。我跟他两个人啊，乐得清闲，要接走就接走……”她说着挥着手，似乎是很不耐烦有个孩子似的，“我们俩这两天倒是空了，实在没什么好做的，就出来逛逛。”语气里却又有些落寞。

　　单身和为人母总归是有些距离的，周璇理解她那种生活和心情，却总觉得站在刘清面前，她自己还小。又随便聊了几句，两人就走了，转过身的时候，周璇还能听到两人轻声的对话。

　　“你看看你，就你没怎么变，从头到尾还是一副怂样。”

　　“这样也挺好的，人就贵在老实。”

　　“得了吧，就你还老实，你这就是笨。你看看我妈那个远房侄子，人家也老实，他怎么就能住上杭州的别墅呢，你也老实，你就窝在这小县城里教教书……”

　　后头的话听不太清晰了，已经走远了。

　　周璇感觉背后有些凉意，是关于未来的——如果她也在不久后的将来变成这样一个妻子，那真是件凄凉的事；生活里只剩下男人和孩子以及钱，那更是件凄凉的事。这种恐惧让她有些想要拒绝未来，拒绝去成家，去跟一个男人过下半辈子。

　　然而想到，假若那个男人是陈潇良，她又并不那么排斥这样的生活了，反是有些微的期待。

　　原来，爱的力量有这么大。

　　她轻轻一笑，不知道是不是要稍微自嘲下自己凭空的想象。对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来说，爱的力量仿佛就有那么大，让他们甘于在柴米油盐的细碎里挣扎而不觉得消沉无聊；而对两个因为适合而凑活的人来说，那点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爱，倒更像是劫难。

　　所以，婚姻里还是有爱好些吧。

　　既然如此，就只能跟爱的人周旋到底了。

　　她想着就笑了，那笑容有几分过去的神似，一点张扬，一点霸气。

　　（二）

　　回上海的路上，依然陈潇良是车夫。

　　周璇话少了，安静地支着手靠在车窗沿上，默默看空无一物的高速公路。脸色倒并不显得阴沉，只是平静，从陈潇良的角度看去，脸部的线条甚至因为她平静的表情而显出一种温和。

　　“回家被教训乖了？”

　　“嗯？”她回过头来，默默盯着他看了会，“你觉得呢？我这个年纪，谁教训谁啊！”

　　陈潇良轻笑，“看来，不是孝顺孩子啊。”

　　“哟，怎么？”周璇突然一副来了兴致的表情，“我不是孝顺孩子你嫌弃我啊？”她朝他挤挤眼睛，“就算你嫌弃我，那也不能怎样。反正嘛，你也没机会见识到我到底对公公婆婆是不是也不孝顺。”

　　“自己爸妈不孝顺还指望孝顺别人爸妈？”

　　周璇认真起来，辩说：“你这什么逻辑？自己爸妈，那是有多种因素作用的，看起来不孝顺，但碰上真事了，怎么可能不护着。而且，老公的爸妈是别人吗？世界上最亲的几个人也就这几个了，你乱讲。”

　　他朝她笑得宽和，“你还当真了，嗯嗯，你说的都对。”

　　周璇一窘，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昨天饮料店里碰见的那甜美女孩。她突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仿佛是夺了别人的什么，又仿佛自己这样的作为很是不坦荡。这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尴尬地转过头去，她的声音轻得大约只有自己听见：“你应该会是个孝敬岳父岳母的人吧。”

　　她想象的画面是他带着那女孩回家去，一家人其乐融融；而世界的另一边，是她自己摔筷子砸碗，同老妈吵架坚持不嫁的景象。

　　她想着对着窗外燎烈的日光轻轻一笑，那笑容显得落寞。

　　陈潇良看到了，从来懒得去猜女孩心思的人，这会不知怎么支吾地解释起来：“嗯……对了，昨天在饮料店里，我跟我妹去买东西时，碰到的那个胖子是你朋友啊？”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周璇一愣，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突然笑得有些贼：“喂，陈潇良，你明知故问的吧？昨儿个不就知道了那胖子是我兄弟么，人家有老婆的。”对方没说话，开车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认真。她又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哎哟，让我想想你这是什么动机啊……”

　　不等他反应，她就一拍脑袋，雀跃地说：“完了完了，陈先生啊陈先生，其实你是跟我讲说，那小姑娘是你妹妹不是你新女友吧？其实你这是解释吧，是解释吧，就是解释吧！”

　　陈潇良语塞，微微侧头，“随你怎么想。”

　　“那好啊，随我怎么想……”她语气十分坦荡，“我喜欢你你是早知道的事，被我撞到你跟别的女孩在一起，这会你跟我来解释……哎呀哎呀，这让我怎么想呢，看来只有一种解释了。”

　　开车的一双手突然有些手心冒汗——

　　“陈先生啊，你是不是又喜欢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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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璇姐，你笑什么呢，最近璇姐看来很开心啊。”阿林坐在周璇身边，一边笑眯眯同周璇说着话，一边不时地朝坐在不远处的小孙看几眼。

　　“没什么。”她淡淡说，也就是想到不久前有个人坐在驾驶座上的窘样而已。

　　而现在那个人正坐在她的对面，以人力资源部总监的身份同她吃着一场生意饭。

　　他身边坐着一脸木然的王清扬，西装笔挺，心情极差。本来王清扬是不打算来吃这顿饭的，只是总觉得那样怯场就怯得太明显了。虽然被周璇扎的那一刀，伤口还流着血，可他作为一个公司的老总，竟然被一个做外贸的小丫头给刷成狗再站不起来，也太荒唐了。

　　所以王清扬来了，抱着一种让周璇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很得意的想法。

　　周璇却不甚在意，餐桌上，不管王清扬多少活跃，她都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安静地坐着。偶尔被敬了酒，她也是非常礼貌温和地起身说自己酒精过敏，喝一点酸奶意思一下就又坐下。有时，她会支着手看餐桌上的人，眼神在陈潇良身上会停留久一些。

　　陈潇良却不怎么和她对视。

　　这似乎让她更开心了，更加捉弄似的时不时眼光飘过去盯着他。陈潇良有些窘，总觉得周璇看他的眼神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却又说不出来。这顿饭吃得尴尬，没坐多久，他就借口上洗手间出门抽烟去了。

　　“璇姐，你发什么呆呢？来，吃这个，超好吃……”阿林从餐桌上夹了一筷子紫色的不明物给她。

　　周璇盯着盘里的食物，“这什么东西？”

　　“好像是酒酿和一种什么蔬菜做的，据说是这里的招牌菜呢！尝尝看……我刚刚吃过了，味道很不错哦。”阿林笑眯眯的。

　　周璇尝了点，味道并不好，但也过得去。菜里的酒酿味似乎过浓了点，她还是喜欢酒酿圆子里头那种淡淡甜甜的酒酿味。想到最爱的菜，她不由地在餐桌上扫视了一圈，一大堆的鱼肉和五颜六色的蔬菜，应该是没有点吧。

　　然而转念一想，上次和舒文、王清扬去吃饭，也是王清扬点的菜，明明点了酒酿圆子。

　　突然，她仿佛是想到什么，朝那个空着的座位盯了好一会，周璇笑得更开心了。

　　阿林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凑过去说：“我说吧我说吧，这可是人家的招牌菜，好吃吧好吃吧！”

　　周璇朝她点头，“嗯，超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