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泪 儿

66、第六十四章：想 上

　　睡梦中，水涵感觉自己身轻如烟，飘忽而起，越过翠云阁高高的房顶，朝着繁星璀璨的夜空而去。眼前黑暗渐渐隐退，白光乍现，雾气缭绕，如梦似幻。
　　她垂下头，发现翠云阁已经在阵阵白雾中化作了一个黑点，那缕缕清风带着她冲破层层云海，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而去。她眯起眼眺望前方，似有一座巍峨的雪山在云海间若隐若现。水涵心下一动，凝目极望，那飘忽不定的影像一点一点映入她的眼底，连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窜入她的胸口，翻涌不息。
　　她颤抖地呼了口气，风没有停，她也没有停。她绕过了雪山，来到了封顶，那是一个群山巍峨，云雾环绕的地方。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映着天边一抹惨淡的余辉，刺得她双目生生作痛。
　　封顶的一端，一名女子跪坐在地上，面对着天边大朵大朵的浮云愣愣出神。那面容素白清秀，犹如她身上白衣，是狂风骤雨中的一缕清幽与安然。女子眸色清透，神情中隐隐含着一缕挥之不去的迷惘与神伤。
　　水涵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她别开头，银装素裹的峭壁之上，一面冰镜映着周身的雪雾，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辉。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已被送至冰镜的面前。镜中的她发上插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一抹模糊的白影从她身后慢慢靠近，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知道这花的名字吗？”
　　水涵怔住。那抹白影继续说道：“这花的名字，叫‘雪’！”
　　一道闪电划过水涵的脑海，天地顿时一片黑暗。那抹白影立身云端，在茫茫云雾中对着她凄然一笑，然后慢慢消失。
　　水涵想要追去，怎奈全身都动弹不得。忽然扑通一声闷响，一阵剧痛由心头散布直至全身。她慢慢睁开眼，天已大亮，那一袭白衣幻化成天水之蓝，由梦中追到现实，背对着她，无声无息地站着。
　　水涵狼狈起身，仓皇地走至男子身后，双手颤抖地扯住他的衣袖。蓝衣一闪，男子转过身来，定睛一看，却是鸿漾。一瞬失落泛在胸口，她垂下眼，问道：“你怎么在这？”
　　鸿漾绝美地一笑：“怎么？不可以吗？”
　　水涵轻轻摇头：“没有。”
　　鸿漾看着她，那笑容凝在他的眼角，仿佛刚刚梦中的雪山，让人有些莫名的心寒胆颤。水涵扫了眼四周，赫然间想起这里是洛烟的房间，赶忙说道：“快入秋了，天有些凉，我怕冷，就吵着洛烟陪我一起睡。”
　　“好一对姐妹情深，当真没有错看了你们两人。”鸿漾依旧笑着，语气中却透着几分寒气。水涵垂下头，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此时的她，已经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
　　鸿漾道：“你随我来。”
　　水涵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穿过厅堂和后院，在花圃中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那座青砖矮房的门前。
　　庭院内，还是那晚所看到的景象。不过白日的院子不似夜间的那般阴郁沉闷，隐隐的，透着一股子尘封已久的荒凉与沧桑。
　　鸿漾站定脚步，问道：“好奇吗？”
　　水涵垂头不语。
　　鸿漾转过身，直视着水涵：“喜欢这里？”
　　水涵依旧不语。
　　鸿漾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空，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说给水涵听：“自建翠云阁起，楼中姑娘去留无数，却从没有一人到过这里，甚至是知道这里。”他幽幽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到水涵身上：“知道为什么吗？”
　　水涵摇了摇头。
　　鸿漾道：“因为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家？！”水涵惊疑万分地抬起头。
　　鸿漾苦涩地一笑：“是宝妈拼劲全力为我安置的一个家。”
　　水涵看着鸿漾，眸底徘徊着疑惑与不解。
　　鸿漾别开眼，扫视了一周：“当年我随着宝妈流落到此地，为了生计，她曾去富贵人家做了下人，然而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属难过，不得已，她将自己卖入了烟花之地。年复一年，不知多少年过去，才为我拼凑出了这么一个家。”
　　水涵哑然。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宝妈那胖墩墩的身影，一股情绪油然而生。
　　鸿漾缓步走至墙边，探出手指慢慢抚过墙上的一砖一瓦。水涵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宝妈是好人。” 鸿漾回身看她，她又说道：“你也是。”
　　鸿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寒冰退却，淡化在眼角：“别急着恭维，我带你来这，不是为了听你说这几个字。我喜欢话不多的人，因为往往这样的人都想得很多，可是你似乎想得太多了。”他拍了拍手，继续道：“你有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而这里正是一个想事情的好地方。”
　　水涵定定地站着，没有说话。
　　鸿漾又说道：“这里很安静，不会有那些闲杂的人前来打扰，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明白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找你。”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深吸了口院内独有的空气：“如果有什么需要，记得告诉我。”

　　水涵的房间内，鸿漾安静地坐着。他的目光扫视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还是当年水涵没来时的模样，看似没什么变化，实则早已不同于往日了。那漫在空气里的气息，隐隐透着一些与众不同，似乎在提醒着别人，它在变，尽管变得有些迟缓而细微，小河流水一般岁月无惊，然而它终归是在变的。
　　雪球呜呜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惬意地伸着懒腰，一副才刚刚睡醒的样子。鸿漾看着它，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家伙，单纯得一如它那身雪白的皮毛。他怜爱地拍了拍它的头，将它拎起走到洛烟房前，将门推开一条缝，像丢东西一样丢了进去，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雪球四脚刚一沾地，就立刻跳了起来，弓着身子对着房门大声叫着。洛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雪球饿了，你去喂它！”
　　房间里除了雪球的叫声，再没有任何回音。
　　洛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边往床上摸，边说道：“水涵，雪球饿了，快去喂它！”玉手落下，摸到的除了散落的锦被，便只是空气。洛烟撑开一只眼皮，发现床只剩下自己一人，哧溜一下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四下查看，水涵已经没了踪影。
　　“水涵？”洛烟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她慌忙抓过衣服，边穿边问雪球：“水涵呢？就是你的主子呢？”
　　雪球只顾对着房门大叫，丝毫不顾及洛烟的感受。洛烟急急忙忙穿好衣服，一溜烟跑到水涵的房间，不想房内空空如也。她对着满室的空气愣了一阵，然后犹疑地退了出去，踌躇着朝隔壁鸿漾的房间瞥了一眼，似有一个人影在里面走动，心下顿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