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泪 儿

58、第五十六章：拔筹 上

　　夜凉如水，一缕清幽沉潜的琴声在翠云阁的上空久久回荡。细小的门缝中，一盏灯火在眩暗的夜里透出明亮的光。廊子上，一条身影静静地站在黑暗深处，纹丝不动，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那一双蓝眸在夜光与琴声下闪动着流波，幽幽晃晃，如暗夜的幽灵，飘忽无息。
　　宝妈顺着琴声走上楼来，看到了那条身影，愣了一愣，随即轻声唤道：“爷？”
　　鸿漾回过神，示意宝妈不要说话，打开隔壁的房门，相继走了进去。烛火燃起，有些昏暗的黄晕。鸿漾放下火褶子，漫不经心地问道：“离拔筹还有两天？”
　　宝妈回道：“是。”
　　鸿漾道：“都准备好了？”
　　宝妈道：“差不多了。”
　　鸿漾回神，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桌子上点了点：“她……这一个月除了琴，还练了些什么？”
　　宝妈答道：“涵丫头除了琴和歌，其他的都是走马观灯。”
　　鸿漾：“歌？”
　　宝妈：“都是些扬州的小调，爷最近经常出去，可能没有注意到。”
　　扬州小调？鸿漾的嘴角漫过一丝冰凉的笑：“牌子都弄好了吗？”
　　宝妈：“都弄好了，琴、棋、书、画、歌、舞、茶、赋，共八道。”
　　鸿漾：“把‘琴’拿掉。”
　　宝妈吃了一惊：“爷？！”
　　鸿漾冰薄的唇角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拿掉！”
　　宝妈张了张嘴，终于垂下头：“是。”

　　农历三月初三，百花齐放，争春弄意。翠云阁一改昼伏夜起的规律，一大清早就张灯结彩，忙碌而庄重地筹备着两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时辰刚刚好，翠云阁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官客，争先恐后地往楼里面看去。楼内四周的木梯扶手上一一系上红色的绸带，引至棚顶正中央，悬挂下一朵大红的绸花；七道题牌扣着挂于墙上，依次以孔子的七字箴言‘忠孝仁义礼智信’为序。一众姑娘们在嬉笑打闹中谨慎地挑选着题牌。
　　水涵打眼看着扣在墙上的题牌，问道：“你选哪一个？”
　　洛烟若有所思地翻着眼睛，嘟囔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怎么少了一道？”
　　水涵：“你嘟囔什么呢？”
　　洛烟：“往年的拔筹都是八道题牌，今年怎么少了一道？”
　　水涵皱了皱眉：“少了一道？”
　　洛烟点点头：“我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这个鸿漾，又在耍什么花样！”
　　水涵瞥了眼斜倚在楼上观看的鸿漾，嘴角挂着一抹嘲弄：“也许他只是不想让我轻易过关罢了。”
　　洛烟全神贯注地盯着题牌：“不管他了！忠孝仁义礼智信，哪个才是‘琴’牌呢？”
　　水涵收回目光，揣摩道：“会不会是‘礼’或者‘仁’？”
　　洛烟的目光在‘礼’字牌上停留了一会，说道：“仁义之邦，当以礼遇，应该是这两个没错。你想好了吗？”
　　水涵片刻思量，说道：“我选‘仁’，你呢？”
　　洛烟无谓地耸耸肩：“我选什么都一样！”
　　水涵噗呲一笑：“这么自信？”
　　洛烟道：“四年的花魁可不是白当的！”
　　水涵收住笑：“你不怕我夺了你的位置？”
　　洛烟巧笑嫣然：“若是别人夺了花魁，我还真是有些不甘心，但若是你夺了花魁，那我便就认了。”
　　水涵问道：“为什么？”
　　洛烟笑道：“因为你迟早都会是翠云阁的花魁！”
　　‘咚’的一声锣声响，楼里的一众姑娘们都已经选好了自己的题牌，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揭晓。宝妈在楼梯的一侧，用竹钩翻开打头的‘忠’字牌，一个‘赋’映入众人的眼帘。宝妈回身说道：“‘忠’字牌，赋！”
　　鸿漾望着楼下的姑娘们，抒情地赋予着孔孟圣人，山河壮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水涵的身上，宝妈走了过来，他问道：“她选的哪道题牌？”
　　宝妈向楼下望了一眼：“不出爷所料，是‘仁’字牌。”
　　鸿漾的眼底流露出一抹满意的笑：“仁义之邦，当以礼遇，若是没有调换掉‘琴’，她当真选对了牌子。”
　　阁楼下，洛烟手里捏着一张‘智’的纸条，瞥了一眼水涵手里的‘仁’，问道：“你猜那个‘孝’字牌会是什么？”
　　水涵道：“我原本以为‘孝’字牌会是‘赋’，没想到让‘忠’占了先，现在还真有些猜不出来了。”
　　洛烟了然笑道：“我猜是‘书’！”
　　水涵道：“为什么？”
　　洛烟淡笑不语，朝着题牌的方向怒了怒嘴，宝妈正在翻那张‘孝’字牌。
　　“‘孝’字牌，书！”
　　水涵讶然：“你是怎么猜到的？”
　　洛烟得意地笑了笑：“就凭这些年来我对鸿漾的了解！安心的等着吧，那个‘仁’字牌的后面，定会是‘琴’的！”
　　水涵不说话了，她再度瞥了眼楼上，鸿漾的目光含着淡淡笑意，正徘徊在她的身畔，不知怎的，让她忽然有了一些不安。
　　“奇怪，怎么没翻‘仁’字牌？”洛烟万分不解地喃喃自语。
　　水涵回过神，望了眼题牌，‘孝’字牌的‘书’已经过了，而宝妈却没有依照顺序翻牌，而是跳过了‘仁’字牌，直接翻开了‘义’字牌，一个‘茶’字呈现来了众目睽睽之下。
　　水涵不解地道：“怎么回事？”
　　洛烟耸了耸肩：“不知道，八成又是再玩什么花样。”
　　水涵道：“你的牌子呢？”
　　洛烟示意了手里的纸条，说道：“放心吧，我选的牌子绝对有把握的，这个‘智’字牌的后面定是‘棋’字！”
　　又是两轮过去，随着‘礼’字牌的‘歌’以及‘信’字牌的‘画’被相继翻开，雪白的墙壁上，此刻只剩下了‘仁’字牌与‘智’字牌端正地悬挂着。洛烟端详着那两张牌子，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她做了个深呼吸：“我怎么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太对劲呢？”
　　水涵望着牌子，嘴角稍稍向上牵动：“也许，好戏就要开始了。”
　　宝妈略显得丰盈的身体一摇一摆地走到墙下，撑起竹钩勾住‘仁’字牌。洛烟紧张地将两手交叠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半尺见方的木漆牌子，随着宝妈纯熟的动作一点一点翻转过来，一颗心不知不觉地悬到了嗓子眼。
　　‘啪’的一声，‘仁’字牌整张翻转过来，宝妈看了眼牌子，说道：“‘仁’字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