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泪 儿

16、第十五章：地狱人间

　　两年以后。
　　“小二，一壶苦丁，再来几个小菜。”茶楼上，一名女子一身男装打扮，坐在靠窗的角落里。
　　“好嘞，爷先用茶。”小二上了茶，打着千儿晃了下去。
　　女子斟了杯茶，小啜一口。她喜欢苦丁的味道，因为觉得那浓浓的苦味很符合她的心境，她的人生。她看向楼下形形色色过往的人，胸口涌出一丝莫名的惆怅。她，一个从不需要为生活去奔波，却也很少在白天随意走动的人，适合她的，只有漆黑的夜晚，和不被察觉的角落。
　　“姑娘好雅致啊！”应声，一位美人儿坐在了女子的对面，幽雅地斟了杯茶，浅抿一口，柳眉微微蹙起道：“呀，好苦啊！”
　　“你是……”女子的眉头不经察觉地动了一动。她一身男儿装扮，而这美人儿却要当众称她姑娘，叫她不禁将这美人儿细细地打量了一翻。
　　“姑娘莫问我是谁，且看这个便知！”美人儿嫣然一笑，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扔到了女子的面前，打开一看，却是黄金。
　　“我已经注意姑娘有些时日了，见姑娘总是喜欢在半夜出入一些府邸，所以想请姑娘帮个小忙。”那美人儿压底声音，柳眉一挑。
　　“说吧。”女子重新斟了杯茶，今夜又将是一个黑暗的沉沦。
　　“柳家公子，柳文絮！”那美人儿凑近她，樱唇微启，挂着抹笑。
　　“他？！”女子冷哼一声。柳文絮，城里一位有名的古董商的宝贝儿子，一个半死的病秧子，竟让她下如此黑手！
　　“不瞒姑娘说，他本是我的未婚夫婿！只可惜他久病缠身，迟迟未愈，这本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好姻缘，可我却不能独守空苇，真真的成了一个活寡妇啊！所以，也只好这样了！”那美人儿一脸苦笑，惋惜道。女子没心思管他们之间的恩怨，冷着眼瞥了美人儿一眼，拿过布袋，仰头喝干了杯里的茶：“明日见分晓！”
　　月光清凌凌的撒在地上，风在夜色里四处游荡，沉郁阴冷。那女子疾步来到城东的一所宅院外，轻吸一口气，飞身上了房檐。这是她的世界，一个永远没有天日的世界，这不是人间的地狱，却是地狱的人间！
　　这样漆黑又孤寂的夜晚，这样清冷又冰凌的月光，凄然地衬托出了她的一切！她，一个赏金杀手，她的名字叫做——冷月！
　　屋檐上，冷月四下张望着府里的动静，想着白日的话，脑中竟闪过一丝不忍。她迅速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清除了不必要的杂念，飞身下了房檐。
　　一路窜进庄园之内，来到一扇房门前，冷月拔出腰间的匕首，小心地划开门闩，蹑手蹑脚闪进屋内。一阵低咳响声起，冷月赶忙收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待低咳渐缓，酣声微起，这才抒了口气，悄悄来到榻前。待举起匕首的瞬间，她瞥了眼榻上的睡颜，一道闪电瞬间划过她的脑际，在她脑中轰然炸开，打得她没了方向。
　　她怔仲地望着榻上的男子，一缕酸楚沿着她的心口泛开。又是一阵低咳，榻上的男子虚弱地睁开眼，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在这漆黑的幔帐里闪烁出异样的光芒。
　　“你是谁？”
　　冷月恍然回神，一缕莫名的情绪直顶在她的胸口，一股一股地膨胀，填满了她纤弱的身躯。她的思绪一度停滞，脑中空白一片，那份萦绕在咫尺间的熟悉感如同瓢泼大雨骤然侵袭，扰得她乱了分寸。
　　“你……要杀我？”柳文絮英眉微蹙，声声低咳敲打着冷月的心。
　　冷月再度举起匕首，贝齿已深深陷进了嘴唇，腥涩的味道在她的舌尖蔓延开来。月光依稀透过窗户，将她的影子投落在幔帐之内，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她，目光一点点射进她的眼底，让她的心口处莫名地揪痛。她用力甩了甩头，匕首猛地落下，却在咫尺间定住。她覆上胸口处的痛，狠狠地咬着唇瓣，似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柳文絮疑惑地望着冷月，目光一点点凝聚，银瞳忽地一闪，干涩的唇微微颤抖道：“你……好熟悉……”
　　那轻柔的声音如同一把厉刃划过冷月的心际，她的灵魂随之一震，痛到快要窒息。她垂首望向那双散发出绝美光芒的眸子，那仿佛是上一世的记忆，想再忆起，怎奈尘埃落定，往事随风。柳文絮炽热的目光逼的她无处可躲，她猛地甩掉匕首，仓皇而逃。

　　冷月一路拖着恍惚不宁的心神出了柳府，潜进另一所庄园内。她看着眼前熟睡的美丽女子，思绪久久不能平静。忽地，榻上的人儿睁大双眼，猛地坐起，惊恐地看着她：“你……你……想干什么？”
　　冷月看着女子，心下乱如麻絮。她随手将那袋金子丢到女子面前，转身就走。女子见状，忙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月道：“这宗买卖，我不做了。”
　　女子冷笑道：“你！好！姑娘不做，自会有别人做的！”
　　“随便你。”她深吸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冷月默默走入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依旧在她的胸腔之内不停窜动，搅得她心乱如麻。忽地，一阵剧痛袭来，冷月跌倒在地，她拭去挂在嘴角边粘稠的液体，举头仰望，夜色如此蒙胧凄美，又快到月圆之夜了。她凄凄一笑，撑起身子，踉跄前行。
　　冷月步入一片竹林，刚走两步，几个黑影伴随着风声迅速窜至她的眼前，为首的男人嘴角擒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乎很欣赏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冷月的心下一乱，失声唤道：“六王！”
　　“你永远都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那六王轻笑，走近一步，托起她的下颚：“不过本王可是爱惜的紧呢！”他冷魅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颗丸药送至冷月唇畔，满意地看着她吞下。冷月只觉一股热流顺着她的胸口蔓延开来，缓释了体内不安分的躁动。她慢慢调理好真气，微微颔首道：“多谢六王。”
　　“别忘了，本王将你从死囚牢里救出来，不是让你对本王说‘谢谢’的！”六王背过身，那抹笑在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属下自然明白，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打探龙珠的下落。”冷月眉头微蹙，她看向六王冰冷的背影，对于这个男人，她实在是有着太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掺杂其中。
　　当年，官府漫天撒下通缉令，势要将她追捕归案。她身受重伤而被擒，六王用一具死尸将她从死囚牢里救了出来，命人细心照料，直至康复。就在她心存感激之际，六王却亲手喂她吃下了那每每月圆之夜，都会如万蚁蚀心般让她倍受折磨的蚀心散，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帮他找寻龙珠的下落。
　　相传，二十年前北方的一户人家喜得一子，而这个男孩出生的时候嘴里却叼着一颗微波淋漓的水蓝色珠子，后经高人鉴定，此为龙珠！凡人服下，能添福增寿；习武之人服下，亦可增加百年的功力。至此，无数权贵游侠纷纷前来，为得此珠，江湖顿时一片血雨腥风。此户人家为了保命，于深夜悄悄举家迁移，从此销声匿迹。
　　此后的二十年中，江湖中人仍不死心。四处打探的，悬赏的，缉拿的告示比比皆是。半月前她听得风声，曾有一人扬言见过此珠，于是便连夜赶来，可是几日过去，却依然没能再窥得半点消息。
　　“蚀心散的滋味不好受吧？若本王今日来迟半步，你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六王悠悠转身，月光打落在他玉一般温润的面容上，邪佞中带着一丝冷漠。冷月轻垂下头，不敢直视。
　　“不过，本王可舍不得让你死呢！”六王微微一笑，从袖筒里摸出张纸递了过来。冷月接过纸笺，借着微弱的月光展开细看，只见上面写着的是一处地址，和一个人名。她心中明了，对着六王会意地一点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纸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记住，本王希望下次看到你的时候，能连同龙珠一起！否则，后果自负！”六王勾起她的下巴，眼底透着阵阵寒意，薄唇微微荡起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尽透着妩媚，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