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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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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来取信!”隔着老远,收发室的大爷就把身子伸出窗外招呼。
李慧答应一声,乐颠乐颠地跑过去。大爷拉开抽屉,把信拿出来递给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校兴起了集邮风。这些同学也不管那邮票好不好看值不值钱,总有人冒领信件撕邮票。有一回,李慧等了十多天都没有王宏斌的信,等到下一封信来,前后一对照才发现其实是丢了。以后一段时间,李慧每天都到收发室门口站岗,很怕信来了再丢。收发室大爷都认识她了,看她的样子不落忍,就跟她说以后不把她的信摆出来了,有信就招呼她。
“谢谢大爷!”李慧仰着笑脸,真诚地说。
“谢啥,玩去吧。”大爷挥挥蒲扇似的大手,关上了窗户。
慧慧:
这几天好不?哥今天下午到学校了,呵呵!离开学校一年再回来,竟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寝室里我的床都成他们的行李架了,这帮混蛋!
李慧边走边拆开信,看到他的抱怨,不自觉地笑了。找了个背静的拐角,坐下来。
习惯了西北的荒凉,再对比一下我们学校新建的研究生楼,竟有一种来到外太空的疏离感,看来不光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们同学都说我有西北的汉子范儿了,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结实,一个是黑。你认为呢?
你们现在学习应该还不太紧吧?下学期就要分文理科了。上次你说不想走特长,那你想好了要学什么了吗?虽然我觉得你走特长会轻松点,但如果你想好了要学别的专业,哥也支持你。
我们这次回学校就要面临分配了。现在毕业分配都是双向的,学校给推荐,我们也可以自己找地方。像我们去过西北的,如果想签回去会有一定的方便,那边儿待遇是不错,但条件太差了,待遇再好也没用,有钱都没地方花。所以不少同学家里有关系的,都签了地方。
我想再回去干几年。这是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个是想学习。西北这个项目,是我们学校直接参与的,每年都有教授带学生过去实践,我想考个在职研,这样一方面可以工作,一方面又不耽误将来晋职称。
第二个以前就和你说过了,想混个资历。我们现在进行的工程按照计划,应该还有三年完工,但现在进度提前了,估计两年半会结束。如果我能做到一期工程结束,那对我将来择业是有很大好处的。
没上大学之前,我爷爷就和我说过,国家电力建设会越来越好,像这种和民生息息相关的基础设施,是一定要掌握在国家手里的。所以,什么国企之类的都不如这个,这才是真正的皇粮。像他们部队出来的,很多转业都到了这样的部门,其实这很正常,军队是不可能不参与的。我们在西北搞建设,很多时候都是部队在保驾护航,有些特别难操作或者特别重要的地方,就是部队直接干的。呵呵,跟你说这个你可能还不太明白,没关系,等你长大就懂了。
跟你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意思,我想在电力干下去,干出点儿成绩来。所以,我想签西北。但如果签西北,那就是工作,这和上学的时候还不一样。到时候就更回不去家了,假期也少。而且,也许会去更边远的地方,也许通信都不方便。
但这只是个过度,我估计也就几年,就可以回来了。
你说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忘了学校还有熄灯这回事儿了。这几行字是打着手电写的。太费劲了,就写到这里吧。4、28夜于学校寝室
我们在大教室上课。快毕业了,同学们心都散了。我看这教室里就没几个学习的。索性我也不学了,给你接着写信吧。你阳哥新买了个可以拿着到处走的电话,叫“大哥大”,这家伙似乎成了暴发户,阔气的很,终于过上他梦寐以求的资本家生活了。他跟我说去过香港了,还说香港比电视里的美国还繁华。香港不是应该和那些电影里一样吗?我看电影里也都差不多,怎么个比美国还繁华法,我想象不出来。
总之,他现在是大开眼界了。等过几年,你也上大学了,咱们也去看看。
过了五一,天会很快热起来,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生病就有你的罪受了。
快下课了,不写了,给你邮信去。 4、29于主教学楼
李慧看着,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他打着手电写信,和上课偷偷写信的样子。
要去两三年呢……那么苦的地方……怪不得那时候他那么年轻就能在工作上有所建树,却原来是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他问自己的意见,是在跟自己商量未来吗?在他的未来里,自己也有一席之地吗?李慧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受。想任性地说你别去吧,舍不得你去吃苦;又想像一个真正成熟的女子那样,对自己的男人说你飞吧,家里有我。
可是,不止是这样,还有一个念头没法告诉你——我会想你呢。李慧闭上眼睛:会很想很想。
哥,想不到你回去还挺快的,我还以为要再等一个星期呢,没想到中午就收到了你的信,很开心。
你说的去西北的事情,想去就去吧,可能有些东西我还不懂,但我想,你既然选择了,肯定就是各方面都考虑清楚了。只是想到你要到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最少两年,我心里就有点难受啦。就像你说的,那边条件太差了。
如果能即混资历学习,又不用受苦就好了。
通信不方面也不要紧啊,下学期我高二,明年高三,学习会慢慢紧张起来,就算你不给我写信我也不会无聊——有高考这柄大刀悬在头顶上呢。
所以,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支持是支持,但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那边条件那么差,你要工作,还想学习,身体能受得了吗?你上次回来看到你那么瘦,我有些心疼。现在趁着回学校了,一定要好好补补知道不?三顿饭都要好好吃,多多吃,晚上别熬夜,你身体棒棒的,去西北我才能放心。
哥,你不要笑我,看到你跟我说这些我好高兴。因为我觉得你总算把我当成一个大人了,而不是跟在你身后的孩子。我喜欢你有事情跟我商量,虽然我未必能给你出好主意,但这种“我是和哥一起担着这些事情”的感觉,真的很好。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走特长吗?因为我觉得我画画不好。这不是我妄自菲薄或者说我不喜欢画画,事实上,我很喜欢画画。很喜欢很喜欢。但天分这东西,就摆在这里,并不是我喜欢了努力了就能成事的。我画画看起来很工整,其实都是因为我练习的原因。也就是说,我的功底还可以,但没有灵气。如果我走特长,将来上了美院之类的,毕业了也就是个美术老师或者到个小地方设计图片,在美术上,我不会有大发展的,这是天分决定的。如果我将来一定要依靠我这个爱好来生活,估计八成是生活不好的。那样的话,这个爱好会不会变成我的压力?慢慢的,我会抱怨吧?然后,我就连这唯一的爱好也失去了。这可不行。
哥你曾经跟我说过,无论想走什么样的路,走之前一定要看清两点:一是自己适合不适合走这条路;二是如果不走这条路,是否还有其它路走得通。
对我未来专业的选择,我就是根据这个思路考虑的。现在看起来,不走特长可惜了,因为我要放弃特长去和我的同学们竞争。但退一步想,如果我能正常考个专业,又有美术特长,那不是更好吗?我知道这样会累一点儿,要比我现在付出的努力多很多,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具体什么专业我还没想好,考文科是定下来了。毕竟离高考还有两年呢,现在想也有点儿早,到时候根据我的成绩考虑,应该更合理吧。
好啦,跟你说点儿闲事。
咱家这边儿,新开了好些个录像厅。里边可简陋了,就是一个大电视加个放录像的机器。人可多了,我每天放学的时候,都路过“鬼楼”,那是挺出名的一个录像厅,专门通宵放鬼片的。好多人在门口等着看通宵,听说去晚了都没地方。哥,你们那里都玩儿什么呀?你们晚上也看录像吗?你信里提到看电影,你都和谁去看啊?
我上个星期回去看爷爷奶奶,一起看到崔爷爷了,说起你,还提到了阳哥。连你都说阳哥现在今非昔比了,估计那就不是一般的变化大了。哥,等有时间咱吃大户去吧!看看他这个资本主义生活到底是啥样的,行不?
你跟我说过,过几年带我去西北旅行,现在又说等我上大学就带我“见世面”去,我都记着呢,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不知不觉写了好几页了,马上就上课了。先说这么多吧,等我想起来什么再告诉你。
慧慧 5、7中午于教室
王宏斌看完信,随手扯过笔记本。
丫头,你怎么知道录像厅里简陋的?你是不是去看了?哥跟你说,那地方乱得很,什么人都有,下次不许去知道不?鬼片我也看过几次,没什么意思,有些还挺吓人的,如果你想看,就等哥以后陪你一起看,咱们看电影去。
“王宏斌,导员找你。”
“知道啦。”
哥有点儿事,先出去一下。5、15于主教学楼
王宏斌把信收好,夹到笔记本里,把书本哗啦哗啦放进书桌堂,去导员的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有点儿晚。大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只剩个值日生在走廊的另一头规整卫生角。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关好教室的门,准备走人了。
“王宏斌。”
他听到声音身子一顿,转过头去。
“冯楠?”王宏斌有点儿惊讶。不过一年没见,以前熟悉的人居然从背影没认出来。
“要不是我叫你,你都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吗?”冯楠微微抬着下巴,看着王宏斌。
“不好意思,我没看出来是你。”
“是吗?”冯楠唇角牵出一抹笑,“咱们好好聊聊,行吗?”嘴里说着问询的话,动作却已经往出走,摆出了完全不容拒绝的姿势。
王宏斌迟疑一下,跟了出去。
五六点钟,正是食堂的饭口。教学区这边人很少。王宏斌默默打量前面的冯楠。冯楠的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长发披散在身后,不时被风微微掀起。
“你的工作,怎么想的?有眉目了吗?”冯楠放慢脚步,侧身等王宏斌。
“恩,我还回西北。”
“然后呢?”
“什么意思?”王宏斌没明白。
“你不会想一直在西北吧?几年之后呢?你去哪儿?”冯楠抬头直视王宏斌的眼睛,问。
“这个还没想好。”
“是吗?”冯楠一愣,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在花坛前停下来,落日的余晖照在那些怒放的花朵上,美得绚烂妖娆。
“王宏斌,在你心目中,我是谁呢?”冯楠忽然问,她不看王宏斌,只望着远方西天的落日,滚滚红霞似乎就燃烧在她的眼睛里。
王宏斌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是吗?”冯楠终于被刺痛了眼,垂下目光,“可是,我不是这么认为的。”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王宏斌说话,冯楠笑了;“你太倔了王宏斌。你们北方人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单方面决定了就不留一点余地?还是我……不值得让你留余地的?”
“冯楠,我有对象了。”王宏斌直截了当地说,“之前是我不懂事,含含糊糊的。”
“你……你怎么可以有对象了?我以为我们一直是心照不宣的……”冯楠蓦然抬头,“是不是就因为我让你去我家?你不愿意去?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她觉得她缺少一个解释,但王宏斌没有解释。
“冯楠,你之前处过对象吗?”王宏斌问。
“你什么意思?”冯楠有点恼怒。
“我没处过。我刚明白怎么是喜欢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我一直都自作多情了?是不是?”
王宏斌摇摇头:“不是,我觉着也许你对我,也不过是比同学好一点儿的,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比同学好点儿的朋友?!王宏斌,你行!”冯楠怒了,“我还以为你很踏实,不花心,想不到……!”
“冯楠!我是跟你说的真心话。”王宏斌打断她,“实话说,我当初的确想过,一直这么下去的话,也许将来我们能处到一起,但我到西北一年,我们通过几次信?”
冯楠点点头红了眼圈:“还是因为这个对吗?”
“不是!怎么说呢?我觉着你和我并没有那种……”王宏斌皱眉,努力想找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词,“那种分不开、离不了的感觉。”
“我那时就是和你置气,想要你个态度……”冯楠急切地说。
王宏斌摇摇头:“有个人跟我说,喜欢是忍不住的,忍不住会想念,会想要在一起。——你对我没有,我对你也没有。”
“行了!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你那个所谓的妹子?你说的对象也是她?是她吧?我没说错吧?”冯楠瞪大眼睛,瞪回蔓延到眼底的泪意,捏紧了拳头。见王宏斌没有否认,她倒笑了,笑得虚无缥缈的,“呵呵……真的是她啊。所以你才和她商量分配的事儿吗?你的想法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如果她让你回她家你肯定就回了吧?——也对啊,那也是你的家……”
王宏斌心里一动:“你动了我的东西。”
“我就是看看——你看,你说我不在意你,其实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挺注意你的。只是你不知道……”
“行了,冯楠!”王宏斌打断她,脸色有些难看,“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你就当我王宏斌不是个东西,对不起你吧。”
冯楠被打断后,几次张嘴都没吐出声音,在原地愣了许久,点点头:“你的确不是个东西。”说完,迅速转身。
王宏斌看着她走远,脊背挺的直直的,夕阳如火,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对不起。他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