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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尘女一戏小和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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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灵姑娘的容貌是京城第一,我孙妈妈的手艺也是京城第一!哎呀,这俩好并了一好,你们哪,今日有福了,就等着看下凡的天仙罢!”
威灵仙坐在镜前笑了笑:“妈妈,我是想,请您把我化得丑一点!”
“丑?”孙湘吓了一跳。
孙杨忙走过来说道:“闺女啊,这个‘倒吃甘蔗’的法子是好,不过咱这回可是一锤子买卖,成与不成,那是在此一举,只怕……”
威灵仙在镜子里瞧了她一眼:“妈妈,这件事能不能办成,与我自己祸福相关,我自然不会一心一意地将它办砸。”
“可这……你这是要唱哪一出儿?你好歹告诉我,也叫妈妈心里有数。”
“妈妈,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就别管了。”
孙湘拿着个粉扑子在一旁发愣:“灵姑娘,这这这,往好看了化,我不在话下,你要往难看了化,我……这我也没试过呀!”
孙杨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也好办,你就照着老姐姐我这张脸来,管教灵儿满意。”
威灵仙忍俊不禁:“妈妈,我是要丑,不是要老!孙妈妈,你可不能把我变大了半岁!”
孙杨小声嘀咕:“我也还不算老罢?唉,想当年……”
万事俱备,只差投河。
虽说已是盛夏,傍晚的河水也还是凉的。威灵仙走到河水没了膝盖便觉得打战。从眼角看见一个穿袈裟的在桥上慢腾腾走着,不由咬牙暗骂:什么眼神儿?这么老半天还没看见姑娘要寻死么?
她不肯再向前走,便回头去看滚滚红尘,做出副留恋人世的样子。这时便听一声惊呼:“你要做什么?”
她松了口气,鼓了鼓勇气,把心一横,直直向深水处栽去!
孙杨说慧严有个亲戚在顺天府做官,这必是借了人家的力,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去了。此时桥上桥下就能看见一个活人。威灵仙有些发慌,不该装得这般卖力啊!
倘若这和尚来晚了一步半步,自己便不是淹死的,是活活冤死!
“施主,施主!”哗啦哗啦蹚水的声音传来,跟着身子给人扶了起来。
威灵仙一动不动闭目装晕,却良久不见动静。她心底一惊:糟了,这和尚可别真以为自己死过去了要强行度气!
她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立时又牢牢闭紧。
度罢!
哪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面如朗月,眼同莲花。
传说阿难在佛弟子中俊美第一,这是阿难么?
慧缘将手托了威灵仙腋下,一步一滑地向岸上走。上了岸便寻了块平滑的大石,将她翻转过来趴在石上,跟着用力拍打后背。
威灵仙给他击打得疼了,便不再装死,咳嗽了几声,乔装作势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慧缘见她并未呛水,便扶她坐起。
威灵仙将眼睛睁开,今番大大方方清清楚楚看了他一眼,跟着为人为己叹了口气:
好姑娘都卖进了妓院,好男子都误入了佛堂。
“女施主年纪轻轻,为何寻死?”他出语不急不缓,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听着叫人舒服。
“我生得太丑,找不到情郎!”威灵仙刻意语出惊人。
她原以为慧缘必要先宣一句佛号,跟着说几句红粉骷髅全是一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类的鬼话。谁知他仔细看了她一眼,温和地开口,极认真说道:“少女十八无丑妇。姑娘妙龄,这青春二字便□□逼人,实在不该想不开。况且,就小僧看来,姑娘生得半点也不丑。”
孙湘并未将她化成个女鬼。只是肤色极黑,又做了几处坑坑窝窝在脸上。总之丑虽丑,并不骇人。也不知她使得什么东西,竟然不怕水。
威灵仙给他说得一愣,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我十五!”
慧缘忽然笑了:“嗯,十五!”
威灵仙无话可说,挥了挥手道:“请你让开,别误了我投胎!我已请人算过,只这个时辰内死了,来世方能生成个大美人儿。过了这一刻,半年之内都没好时辰啦!”
慧缘站起了身子,向一旁迈了一步。
威灵仙不料他这样听话,愣了一愣,只好骑着老虎背向外走。
眼看又要走进冰凉的河水,她心里诧异至极:见死不救是有的,出家人见死不救,这可从未听闻。
“姑娘,难道从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慧缘忽然开口。
威灵仙忙不迭止步。
孙湘将她从头到脚换骨脱胎,却也对那一双眼睛无可奈何。纵然是将眉毛画粗了,眼眶挤得小了,此时威灵仙极难看的脸上,仍旧是明眸清透。秋水比神,煤渣比面,看去极其不衬,反增了三分古怪。
“像是一对活泼泼的小蝌蚪儿。”慧缘微笑说道。
威灵仙不自觉举手从眼旁抚过。
“真的吗?”这乍惊乍喜的样子倒并不全是装的。
“千真万确!”
“真的?”威灵仙一时没想好该说什么,遂又问一遍。
“半点不假。”那慧缘极有耐心。
“姑娘!”慧缘一抬手将身上袈裟脱了下来,递给威灵仙。
“莫再寻死。天已晚了,快回家去!”语气平淡,直如劝诫顽童:“莫再贪玩了,爹娘要来寻你了!”
“我……”
“河水冰冷,便是非死不可,也该等过些日子天气热起来再做打算。”
威灵仙不由笑出了声。慧缘抚了抚衣袖,一笑说道:
“哪天得闲,请叫人将这袈裟送去香积寺!”说罢,点点头转身走开。
“喂……和尚!”
威灵仙喊了两声,见慧缘头也不回,只得怏怏住口。
回了归家院。鸨母孙杨紧跟在她身后上楼,急不可耐问道:
“如何?可有一二分意思了?”
威灵仙不答。
孙杨瞧了她半日,掩了失望的神色,打起精神来笑道:“罢!妈妈我不缺那一百金子,闺女你也不缺了王孙公子献勤儿。双花,还不快给姑娘打水洗澡。”
说罢拉了威灵仙的手,硬推到梳妆台前坐了,亲手替她打散发髻。
“若我说,这么着也好。索性死了这从良的心,老老实实做咱们的生意,死心塌地当你的头牌姑娘。闺女,妈妈也是打你这个时候过来的,知道你的心思。唉,若是命里有,哪个不愿意嫁个好人家,堂堂正正做夫人娘子。可咱们的命不好,又有什么办法。”
“妈妈!”威灵仙忽地失笑。“你老人家唠哩唠叨说了些什么呀,我一句也没听在耳朵里。”
“你这孩子……”孙杨正待发火,便听威灵仙悠悠然道:
“谁跟你说我治不了那个和尚了?”
孙杨大喜过望,赶忙问道:“难道,成了?”
“倒也没那么快!不过……这么着,再让我见他一次,不,两次,我便有九成的把握。”
孙杨半信半疑地看着威灵仙:“你可别诓我。我告诉你,缓兵之计在我这里可是没有用处。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威灵仙笑道:“妈妈放心。”
孙杨悻悻然说一句:“那好,我等着好信儿。”说罢出门下楼去了。不一刻却又转回:“既是放长线儿,那也得些日子……”
威灵仙不待她说完便干脆说道:“这些日子,我照旧见客便是。”
她既允了见客。晌午鸨母便送来了个生客。
威灵仙以往的例是,贽礼厚的,陪着下一局棋。不会围棋的当场画一个小条幅或是一把扇面相赠。贽礼薄的,敬一杯香茶而已。
今日这狎客出手大方,头回来便是一锭银子。双花布下果品,便去取来围棋。
“柳老爷,今日初见,我以茶代酒,祝您诸事顺意。”威灵仙举起茶杯喝尽了。
这位柳老爷手拿茶盏,眼睛一瞬不瞬地只往威灵仙脸上瞧,话也忘了答。
威灵仙微微一笑,拿起一把折扇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他一惊缩手,这才开口。说的话是,“姑娘真乃仙人也。”
双花与此早已见惯不惊,笑眯眯站在一旁等着威灵仙将话题岔开。
熟料今日威灵仙行事不同以往,应声说了句:“柳老爷可是夸我好看?”
“当然当然!”
威灵仙笑道:“那您不妨说说,哪里好看?”
她如此知情识趣,柳老爷自是喜出望外。双花却是一头雾水。
“姑娘的眼睛生得最好?”
“哦?”威灵仙笑得愈发甘甜:
“像什么?”
“这个嘛……”柳老爷想了半天,一眼看见案上棋盘,遂随口说了句:“像棋子,嗯,棋子黑!”
“是吗?那真是好极!”威灵仙出语轻柔,却转眼间便脸色一沉:“双花,送客!”
“哎,哎,威灵仙姑娘!”威灵仙毫不理睬,径自走到窗前去看树。
“这位柳老爷,你且请罢。改日再来。”双花连劝带哄:“我们姑娘就是这个脾气,你定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她不高兴,不要紧不要紧,改日再来就是!”
又拖又拽将他硬送了下楼。
双花回来时威灵仙已安坐喝茶。双花扫一眼门外道:“嚷嚷着找妈妈去了。”
哪家妓院的红姑娘都是有几分性子的,是客人捧出来的,亦是鸨母刻意骄纵出来的。说穿了,无非“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八个字中间做文章罢了。
双花笑问:“好歹跟我说说,是怎么样丢了面子吃了瘪,将邪火发在这倒霉蛋身上?”
威灵仙眉梢一抬说道:“你倒说说,我威灵仙几时丢过面子?”
双花喜道:“那和尚怎么说?”
威灵仙笑道:“他说呀,教我三日后穿得美美的,少少的,薄薄透透的,去给他还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