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闯

1、妖精

　　一、阁楼
　　走在自家后院的阁楼上，布满灰尘的木板，随着脚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几缕阳光从破旧的雕花木窗中射进来，灰尘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伴着耀眼的阳光在空中舞动起来。
　　每走一步，我的心就“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紧紧地跟着我，但是当我转身的时候，却只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弟弟笑我大白天的还疑神疑鬼。
　　在阁楼的角落里静静地放着一只老式的梳妆台，大概是奶奶的嫁妆吧。那被时间剥落鲜艳的朱红，点点落落，没入了灰尘的怀抱，却仍探出眼向这世界张望。梳妆台上斑斑驳驳的镜子里照出两个小小的身影。
　　好奇心促使我们向这角落走去，“咯吱”、“咯吱”空气中只剩下这木板无力的呻吟。站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我们俩那有些扭曲、斑驳的样子，弟弟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冰凉的手握住的是同样的冰凉。
　　在好奇和恐惧中，我用略微颤抖的手拂去了台面的灰尘，那里的灰尘和台面却是誓死纠缠一般，只露出了些许陈旧的红。
　　拉开左边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几束发丝，都用红红的头绳绑着。黑的发，红的绳。一股存放了很久的腐味扑面而来，像是等了许久，遇到了知音一般，直入口鼻。
　　接着，我们又拉开了第二个抽屉。这个抽屉里竟然有一根野兽的獠牙，仔细一看是一块牙形的玉石。看着着玉石，我似乎听见有清婉而渺远的歌声在这光影交错，灰飞尘舞的阁楼上缭绕盘旋，这歌声如水透明、如玉空灵……
　　“姐姐，我怕！”弟弟又一次抓紧了我的衣角。在撒腿跑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把那玉石，抓在了手里。
　　“咯吱、咯吱”木板张狂地叫着，我们飞似地逃离了阁楼。阳光下，苍白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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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玉石
　　弟弟似乎很快就把阁楼的事忘了，父母宝贝似地疼爱着他，阳光下他照样无忧无虑地和小伙伴们笑闹嬉戏。
　　我孤寂而敏感，我几乎没有朋友，也很少和家人说话谈心。
　　我小的时候父母把我送在外婆家，我天天住在外婆那里，是外婆一手把我养大的。直到读小学的时候，我才回家。家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陌生而遥远。父母对我关爱，流与表面。或许弟弟才是他们心里的宝贝。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我像是把我自己关在了我的身体里，变得安静而敏感，即使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或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也只是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地哭泣，决不会把我的委曲告诉我的父母或别的什么人。
　　我偷偷地把那玉石做成了挂件，每天晚上，都有空灵的歌声在我的梦中一遍又一遍地低吟，像是一个精灵引诱着我。只要晚上一入梦，我就会听见那歌声，那样清晰却又是那样遥远，我伸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个音符，直到第二天筋疲力尽地醒来。我着了魔似地把这挂件当成了宝
　　有一天，我终于力不可支地在课堂上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在我还没能起床的时候，班主任来我家，家访了。她告诉我爸爸，我最近老是心不在焉，常常一个人发呆，学习成绩也下降得很厉害。我满不在乎地看着、听着。
　　爸爸听了，看着我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眼睛里的火一点一点地燃烧了起来。“啪”的一声，怒火终于烧到了我的脸上。妈妈连忙伸手拉住爸爸，回过头想来安慰我。
　　世界静止了，只有一个声音在无限地放大：“他们不爱我！他们不可能是我的爸爸妈妈！”我穿着单薄的衣衫，赤着脚，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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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姚晶
　　玉石在我胸前，和我的锁骨撞击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不知跑了多久，我躲到一个小土丘后面停了下来。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脚扭了，痛得厉害。
　　我抬起头向四周张望。
　　土丘边的小路旁有一条水渠，里面长满了深绿色的水草，水草和水纠缠着，不时有气泡冒出，像是溺水者的无声的呼喊。有几只青蛙，受了惊“扑通”、“扑通”地跳到了水里。那水渠伸向一片金黄色的田野。田野的深处有一片桑树林，桑树林里散落着几座孤坟，那孤坟的墓碑像是几只灰白色的眼，在下午的阳光里，朝我暧昧地眨着眼。
　　我体会到了寂静。感觉，听着自己的心跳拼命地呼吸是多么地可怕。
　　小路上走来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我的身旁。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双漆黑灵动的眼。要命的是，我看着她，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空气中像有暗香在浮动。她朝我笑了，面目美得有些狰狞。
　　原来她有和我玉石挂件一样的牙。
　　我问她是谁？她说是姚晶或是妖精，我也没能听清楚。
　　她伏下身来，轻轻地抚摩着我那双粘满泥土的脚，我胆怯地闭上了眼。有一股暖流从脚上传开。那只扭伤的脚也不觉得痛了。当我睁开眼的时候，脚光洁如玉，穿着一双透明的鞋子。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妈妈追过来了，她喊着我的小名，她说是爸爸妈妈不好，平常没好好地关心我。其实，他们像爱弟弟一样爱着我。
　　我躲在土丘后面，咬着牙，身体颤抖着听这声音从远到近，又由近飘远。
　　姚晶看着我，紧紧地抱住了我，我靠在她的胸前低低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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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公主
　　喧闹的小镇，人们都穿着盛装。酒香、肉香充斥着花灯高挂每条街。
　　夜幕落下的时候，姚晶就带着我来到了我们这个热闹的小镇。
　　姚晶在如玉一般流动的夜色中有一种致命的妖艳。我盲目地顺从着她。
　　小镇的中心篝火燃得正旺，火光下，男男女女忘情地舞动，好似世界只剩下火光、舞蹈。
　　当我穿着透明的水晶鞋，身着洁白的衣裙，跟着姚晶走近篝火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条鲜花铺成的路。踩着鲜花，无声地向前的姚晶让我看到了一双双爱慕的眼睛。
　　在大家惊艳的目光中，姚晶忽然唱起歌来。那是怎样的歌声啊！充满着尘世的寂寞与繁华，像是一朵艳极的牡丹，在阴暗的夜空下层层绽放；醇酒一样的嗓音潺潺流淌开来，熏醉了每一个人的灵魂，歌声中逐渐忘了自己是从何处来，又是要到何处去，只觉得自己被歌声牵引着向前，一直向前……
　　我胸前的玉石也悄悄振动起来，轻轻吟和着。这歌声像是妖精，诱惑着我。随着歌声，我向前走，一直走……恍惚中我像是走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坐在那朱红梳妆台前的那个对镜贴黄花的娇艳的少女不就是我么？
　　一群又一群的人围绕着我，为我忙碌。明亮辉煌的大厅里，那个美丽的公主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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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同行
　　当爸爸妈妈找到我的时候，我正一个人蜷睡在小土丘的后面，嘴角却带着幸福的微笑。
　　爸爸再也没有打我，也没有再提学习的事，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我明显地感到他们对我似乎有一些害怕。好像想在我和弟弟之间搞公平，给弟弟留下了什么好吃的，也一定要为我留下一份。
　　但从这以后，我却总是会见到姚晶，在学校、在街上、或是自己的村子里。她和我成了好朋友。
　　她帮我把那个总是欺侮我的叫王国权的人在回家的路上吓得屁滚尿流；帮我上课的时候偷偷睡觉、吃零食却躲过老师法眼……
　　爸爸妈妈好象也知道了我姚晶在一起，见我成绩没下降，人也开朗了许多也就没多过问。
　　到了晚上，她就偷偷地钻进我的被窝，和我说着悄悄话。
　　她告诉我，每个女孩都是一个可爱的妖精。在妖精的世界里，女孩们穿着最美丽的衣裳，去采最新鲜的花蜜。摘最细软的金丝、银丝织着最心爱的梦……
　　她还教我唱玉石低吟的那首歌，夜空中流动着灵动的歌声。
　　姚晶渐渐地走进了我的生活，走近了我关在身体里那个我。开始占据我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心，她如影随形在梦中也没有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但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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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歌声
　　脸色渐渐红润的我，进入了初中，阳光下，我清脆的笑声传得很远。
　　初一的这一年，我也很争气地拿了学校的奖学金，虽然只有几个钱，也着实让父母长了脸。
　　我依旧和姚晶天天腻在一起，似乎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隆冬，雪下了三天了。路上的人的脚印和车印交织着。
　　雪地里，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孩，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是的，那是我。我要到学校，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
　　舞台上，灯光华丽，少男少女们，心潮澎湃。
　　站在舞台，我仿佛又回到了初识姚晶的那天晚上，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姚晶动人的歌声。
　　胸前的玉石又振动起来，感应到了我的思绪。我轻声地唱了起来。歌声如一株清幽的兰花，空灵地开放。幽香流动的空气中，出现了许多翩翩舞动的蝴蝶。
　　这诱惑人心的歌声像流水一般四面八方流淌着，那些美丽的蝴蝶也随着歌声从舞台上飞散开去。飞到台下，飞到人的心里。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什么……
　　最先惊醒的过来的是老师们。他们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一直地一直地盯着我看。像是从来没见过我一样，看得我越来越害怕。
　　我想逃，于是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拔腿就跑。
　　追来了，他们追过来了。我没命地逃着，雪地里，我不知摔了多少跤，我忘记了什么是疼痛，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只是感觉嘴里有一种甜腥味。一种让我害怕又兴奋不已的甜腥味。
　　奔跑着，我又来了小土丘，虽然白雪覆盖了它本来的面目，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它。安全了……
　　雪还是不停地下着，我也变成了一个浑身雪白的人，躲在这土丘后面，我低吟着那首歌。我急切地想见到姚晶，但是一直到天黑她也没有出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固执地等着，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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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再见
　　是谁在喊我的小名，一遍又一遍，深情中带着哭音。我的心，疼起来：哎！这里，我就在这里！
　　可是没有人听见，那个人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小名。
　　心中的回应就化做了一股热流涌出了我的眼眶。有一双温柔的手握住了我的冷冰冰的手，温暖就这样传递了过来，从手上到心上，再到全身。
　　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是妈妈，哭红了眼带着泪却在惊喜地微笑的妈妈。她的身边是爸爸，似乎苍老了许多的爸爸，见到我，他的眉头舒展了。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的那个一脸欣喜的不就是弟弟么。
　　我鼻子一酸，看着天上。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
　　家里似乎还是老样子，爸爸妈妈忙碌地工作着。而弟弟也还是整天调皮捣蛋。家里似乎又有了一些不同，不再是那样陌生而遥远了。
　　我胸前的那块像獠牙一样的玉石挂件不见了。不知是什么时候丢的，或许我从来就没有过玉石挂件。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躲在被窝地低低地哼一首曲子，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像是一个精灵在轻轻吟唱。

　　很快，我们在镇上有了自己的房子。搬家的时候，我们把家里没用的东西，包括那个已经堆满了尘埃的的梳妆台都送给了村上的乡亲。
　　我和父母还有弟弟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而姚晶在我的脑海中也淡了，终于连梦也不会有了，彻底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中学以后，我就到外地去读书了。
　　有一天，我随着爸爸回村子。
　　而我们原先住的地方，那些低矮的房子都已变成一幢幢农家别墅。原来的土丘也平整了，水渠早已填平，修起了一条公路，伸向田野。我无法相信这土丘离家是那样的近，而那片桑树林却原来是如此的小。
　　路旁，一个小姑娘正在田梗上轻轻地哭泣着，胸前挂着一块獠牙一样的玉石。而不远处，她的妈妈正叫着她的小名，在找她。
　　走过小姑娘的身旁，传来一阵轻灵的歌声，那是怎样的歌声啊！那样超脱尘世的寂寞与繁华，像一朵淡雅的幽兰，在午后的天空下绽放；清泉一样的嗓音轻轻流淌……
　　我浑身一颤，抬头望去，但小女孩的身边什么也没有。
　　可我确实地知道姚晶她此刻就在那儿，她正蹲在小女孩的身边轻轻地抚摩着她，她穿着一身火一样的红衣，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笑的时候面目美的狰狞，她有着玉石一样的牙。
　　她像火苗，像一团红红的火苗，她就在你身边，热烈而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