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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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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夕阳照进空荡的教室,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橘色纱衣。这是高桥最喜欢的颜色,温暖而亲和。
“森!”高桥欣喜地叫道。“你终于来找我了!”她咬咬指甲,“你之前一直不和我说话,我都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低落地说。
森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没有回答。
“还没回家吗?”高桥见他不予理会,心中焦急,找话题找得额头冒汗,“做值日?哦,不是,是网球部对吧!”高桥断定自己猜对了,急切而有些沾沾自喜地说。等待森的回答,高桥又忧虑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森的表情,双手搅在一起,扣得手背上道道红印,之后又不自觉地啃起了指甲。
“最近,过得怎么样?”森突然抬头,问道。
“很好啊,”森终于对她说话,高桥笑逐颜开,“谢谢森,关心我。”
“……”森默了几秒,随后他攥着拳头,接着问:“高桥你,怎么不去面点打工了?”
“嗯……最近,有点事,没时间去,过段时间我还会去的。”高桥渐渐放松下来,手指温顺地摆在双腿上。
“这样。”森无甚表情地看着高桥,高桥不明故里。却见森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个浅笑,说:“高桥,我喜欢你。”
“诶?”高桥猛地坐直,睁大眼睛左顾右盼,不知道摆哪好,“那个……”高桥咬着嘴唇,压下心中那句我也喜欢你。
“真的非常非常谢谢。”高桥从座椅上站起身,紧张地直视森的眼睛,“我,需要想一想,而且……我这段时间有些事情要处理,还,可能还不能全心接受森的心意……所以,所以……你能等我吗?”说完,她攥紧裙摆,期待地看着森。
“……呵呵。”
高桥有些纳闷地看着森。
“别装了啊,你个贱人。”森低声说。
高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森。阳光是酡红色的,似熊熊烈火燃尽一切那般的颜色,映在森的脸上,他就像浑身浴血的厉鬼从地狱走出。
森表情狰狞了,忍无可忍地朝高桥大吼:“高桥柚那,你有什么资格这样面对我!你哪里来的勇气在这么多同学老师面前笑出来的!你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喊着:“我明明那么喜欢你……你居然和三四十岁的成年人上床!有钱你就那么开心啊!那么贱啊!既然如此就不要一副纯洁的样子啊!让人作呕!你在外面很成年人乱搞,在学校还有一个笨蛋同学被你骗得团团转,爱慕你,你的虚荣心很满足吧!你吊着我很有成就感是吧?!”
高桥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下意识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没错吧?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看透你了!”森愤怒地反驳,“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左右逢源的……表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高桥抽噎着恳求,“求你,不要说了……”
高桥仓皇地要逃离这里,她像看到救星一样跑向教室后门。她猛力拉开门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只有一个念头驱使着她,就是离开这里,离开森的话。
可森的声音却如魔鬼一样追随着:“我为你感到恶心!我为曾近喜欢你的自己感到恶心!曾经被你蒙蔽,我羞耻得想自杀!”
高桥呼吸一滞,脚步乱了一下,险些绊倒,哭音愈浓,捂着脸飞速离开。
第二天高桥请病假,躲在家里独自舔舐伤口。
她蜷在床上,嘴中不断地喃喃自语,双眼发空地盯着黑暗中的某处,已然精神不稳。
晚上,高桥世旬回家。冷寂的空气被黑暗充斥,他心中奇怪,敲敲女儿的房门。
“柚那?”许久不见人应答,他有些担心地推开门。就见黑暗的房内隐约有一个人形窝在床上。
“柚那,”高桥世旬上前推推她,“醒醒。不舒服吗?”
“爸……爸?”高桥柚那眨眨眼,眼中神采慢慢恢复,有些茫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发烧了?”他粗糙的手摸向她的额头,“好烫!我拿体温计给你测测。”
高桥感动地看着爸爸离去的背影,烦恼和痛苦暂时被封存在心中的某个角落。
高桥确实是发烧了,四十点一度,高桥世旬虽没有什么照顾人得经验,也知道这是个不得了的温度,立刻背着高桥去医院了。
接下来的一天是周六,高桥世旬没有班,就在医院照顾自己的女儿。到了下午,他又带着高桥回家。
“高桥小姐!”父女俩正走在路上,经过一家照相馆的时候,有个人追了出来。
高桥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你的照片忘记取了吧?”店员问。
“对了,”高桥恍然大悟,然后算算时间,愧疚地说:“实在是抱歉,让您费心了。”
“没什么事。”店员将一袋相片交给高桥,“请收好。”
“万分感谢!”
高桥边走边拿出照片端详。
这是上次城成湘南对战涉鹿附属时她照的照片。
高桥世旬瞥了一眼,“这是贵久?长高了不少啊。”
“你们的身高全都遗传到哥哥那里去了!”高桥撒娇着抱怨。
“你已经够高了。”男人微微一笑,揉揉高桥的头。
“爸爸,你……上次见哥哥是什么时候?”
“上次……”男人仰头,回忆道:“还是你奶奶过世的时候吧。”
“这么久了啊……”高桥陷入思考,习惯性地啃起指甲。
“做什么呢!”高桥世旬不满地扯下她的胳膊,“怎么染上这种不雅的小动作的!改掉!”
高桥一愣,“啊,我知道了爸爸,我会注意的。”
高桥回到家拿出相框,把自己和梶本的合照装进去,放在客厅的杂物柜上。
她躲在厨房,悄悄看到高桥世旬拿起相框端详。他指尖轻轻点上相片,神色复杂。
晚上,她打电话给梶本贵久。
“哥哥,明天下午有空吗?”
“打扰了。”
“拖鞋穿这双,”高桥热情地把拖鞋摆在梶本的面前。
“谢谢。”梶本穿上,微笑着揉揉高桥的头,“我带了点三文鱼,可以吗?”
“太好了!”高桥开心地说,“我正担心肉菜有点少呢。这里地方还好找吧?”
“嗯。”梶本环顾一周,“家里收拾得很棒哦。”明明小时候她的房间从来都像灾难现场一样,梶本心疼地看着她。
“哈哈,谢谢。我也就这点家务做得好了。”高桥没有察觉,心中得意,笑着谦虚道。
梶本跟着高桥来到厨房。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唔,把这个洗一下,然后切成丁状。”
“好。”梶本笑着应下,“我就期待柚那大厨的美味佳肴了。”
“你不会后悔的!”高桥挽起袖子自信地说:“等着吧!”
一个小时之后,一大桌饭就做出来了。
“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为了今天,高桥换上她最喜欢的一条雪白色的长裙。她一声轻笑,旋转一圈,问:“哥哥,好看吗?”
梶本温柔地笑着说:“好看极了。”
“嘻嘻。”
清脆的钥匙碰撞的声音春来,“爸爸回来了!”高桥两眼放光地看向门口,然后朝梶本眨眨眼,“猜他等会儿看到你会是什么表情?”
梶本也紧张地站起来,整了整衣服。
门打开,高桥世旬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说“我回来了”,但兴奋中的高桥柚那没有在意。
“爸爸!”高桥期待地看着男人,想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男人却垂着头,换了鞋,然后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高桥。
“爸爸?”高桥心中无故地涌起一丝不安,但还是维持着笑容尴尬地看着他。
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男人一步一步朝高桥走过来。
“为什么去缓交。”
高桥微微张嘴,瞳孔放大,脸上逐渐染上惊恐。她看到男人手上拿了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上,宾馆的标志她熟悉无比。
男人停在离高桥一步远的位置,俯视着她。
高桥僵硬地抬着头看着他。
“为什么!要缓交!”他咬着牙,重复了一遍。
屋内沉默得只剩下男人因情绪激动而平复不下的呼吸声。
高桥慢慢低下头,她抬起手臂抱住脑袋,尖叫起来。
她撞开男人要逃跑,男人抓住她的手臂,双眼通红,“你去哪里!”
他看着垂头安静不语的高桥,怒吼:“有什么事说出来啊?!你居然跑出去做那种事情,你!”他高举的手眼看就要扇下来。
“爸爸!”梶本出现,拦住他,梶本表情尴尬却严肃。
“贵久?你怎么……”男人有一瞬间的难以适从,高桥就趁着一瞬间从他身边窜出去。
“喂,柚那!”男人追上去。
高桥奔逃,她只想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她不要看到爸爸和哥哥!他们失望和难以置信的眼神!他们唾弃自己的眼神!她尖叫起来,全部都消失啊!全部都消失那该有多好!
“柚那,等等!别跑,别怕……”
她才不要。她不要面对他们。
她跑上做天桥,看到马路尽头璀璨的金色的夕阳。看着看着,高桥渐渐停下脚步。
她忍不住靠近,扶着栏杆,痴迷地看着那炽热到消灭一切肮脏的温度,耀眼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光芒,让她几乎忘记痛苦,让她晕眩。
耳边的所有杂音都骤然消弭,眼前之景仅余圣光的金色,神殿似乎就在那光芒的尽处巍巍伫立着,泛着祥和与圣洁,和平与淡漠,无声地发出邀约。
高桥嘴角微微扬起。
她向前倾倒——
今日的夕阳,艳丽得灼目。
……
高桥柚那一条腿向反方向弯着,一只手臂被压在身下,以扭曲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赤着脚,两只拖鞋都不知所踪;为了今天特意拿出来的素色长裙绚烂地绽放,逐渐被晕染上红得发黑的妖异的色泽。
此时她却美丽得如同祭献于神明的少女,纯洁无暇,世俗不再使她忧愁烦恼,一切的不洁都在这一刻被净化。
那是花朵在尘世弥留之际用尽全力的绽放——壮丽得让人心惊。
高桥无力地睁着眼睛凝视前方,身上好痛,哪里都痛,痛得想哭。
“爸爸?还有哥哥?你们的表情看起来好难过……拜托不要这样看着我啊……我也会被你们传染的……”
高桥嘴唇翕动,努力想要抬起胳膊,将手伸向眼前的哥哥。可是她怎么也碰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梶本贵久恐惧而绝望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在眼中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
自己连安慰他都做不到,那是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啊。还有旁边的爸爸,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双眸都失去焦距了的高桥想道。
一切都要消失了。
可她后悔了。高桥清晰地从心底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
她的世界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