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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再祭天涯 ...

  •   十二、再祭天涯
      景元四年,初冬的十月。
      深秋的萧瑟换成了冬的凄寒。风挟裹着寒冷浸染着洛阳。司马昭迎着寒意独自走在街上,心里有点乱。
      晋公,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位置。而晋国,是否和当年的魏国相似?
      自甘露三年五月以来,都快记不得自己辞让晋公、相国之位多少次了。六年,想自司马懿去世后,司马师也不过就活了四年而已。再往前追溯,司马师离开也有八年了。你还在那边等着我吗?但愿我可以为你带来可以配得上你的荣耀。
      这次也不需要再辞让了,礼节性的而已,司空郑冲等人劝进,也就顺而接受了。离自己,和哥哥所想的,
      最终的荣誉,越来越近。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北门附近。出城吗?首阳山并不很远。司马昭想了想,还是折返回去了。当年的誓言还没有完成。待到完成时,也就是自己归去时。不贪恋过多了,所有的事情都在往自己所想象的方向发展着,仅仅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还需要多久?
      很少能有这样安闲的散步。没有时间,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贡献在了魏国的朝堂之上。即使入夜,脑海中经常也是徘徊着朝政之事一类。今日可以什么都不想,但是又什么都想到了。很多事情没法不想,最近的便是钟会等人伐蜀的事情,至于远的,那些事情便不是一年两年来想到的了。

      深冬时节,蜀汉灭亡。消息传到司马昭处,之前反对伐蜀一事之人都默不作声。司马昭大笑着起身出门。看着魏国的版图一天天扩大,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晋国取而代之。那样,将会是一个全新的朝代吧。
      刘禅投降,征蜀之功,皇帝命司马昭为相国总百揆,即总领百官。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前路能看到的未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就帝王之业,但是几乎没有了羁绊。实际上的皇帝,不就是自己么?敢与不敢,只在一念间。历史似乎即将重演,如四十多年前魏代汉一样,在不远的将来,会有一天晋代魏而立。
      蜀汉灭亡后没有多久,钟会就和姜维起兵叛乱,却被手下胡烈部将士反杀之。司马昭不想说什么。钟会这个人他看了太久,凭他的精明,伐蜀一事交给他是最妥当的,却也是最不妥当的。发生这样的叛乱,倒也不足为奇。钟会的心中和自己或许有那么一点相似,都有着对于权力与地位的一种渴望。可惜钟会他的位置不足以让他配拥有这样的渴望,这最后只能变成毁灭自己的烈火,仅此而已。
      一个人的最后,如若不是平淡的消失,那不是毁灭,就是极致的辉煌。自己将会得到辉煌,而钟会只能得到毁灭。能得到辉煌的又有几人?绝大多数人不过是湮灭于尘世罢了。极端的沉沦与灭亡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过了不留下一点痕迹的消失。

      景元五年三月己卯,进司马昭爵位为王,是为晋王。
      离帝,更近了一步。他正在一步步逼近天下的顶峰。
      司马昭忽然觉得有些孤独。晋王之名,已是比皇帝更加响亮的名号。他突然觉得,真的成为皇帝,又会有什么意思呢?这样的权力,这样的地位,到了这一步仿佛都淡然了。覆手间已是指点风云,在这乱世中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如此吧。乱世已走向了结局,曾经的烽火如今只剩下零星的火花。
      如果是司马师站在他今天的位置上,自己会在何处?依旧仰望着他的身影吗?还是说,可以携手共观天下?说这魏国已经归了司马家,也没有什么问题吧。司马昭想象着哥哥走到他这一步的样子,可只能想象出年轻时候的他。如果活到当下,也是五十多近六十了。可是司马昭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司马师这个年龄的样子。他的脑海中,最多只有最后分别时的模样。
      到了五月,司马昭想起当下的年号是景元,才发觉了一件自己几乎忘掉的事情。
      哥哥的谥号。
      景元五年五月甲戌,改元咸熙。而仅仅在九天之后,也就是癸未日,皇帝便追封舞阳宣文侯司马懿为晋宣王,舞阳忠武侯司马师为晋景王。“宣”字,自是取之前的谥号。而这一“景”字,司马昭已经想了很久。
      不知道自己百年之后会谥什么?
      谥号本来就不是自己所能知道的。当自己身归去之后,所有功过只得任由后人评说。想到哥哥司马师,纵使无论有多少骂名,都可以由自己一肩承担了罢。

      次年的正月,初春的气息还被掩盖在暮冬的残寒中,司马昭再次来到首阳山。山上虽然还是一片荒土,但是仔细看,一点生命的气息正在悄然出现。春花的气息隐藏在薄薄的寒意下,不久之后,便会重染这一片萧瑟的北邙。
      司马昭缓步向山上走去。他没有立刻去司马师的墓地,而是一路向山顶而去。山坡上枯木成林,风直接从树间穿过。山并不高,没有过太长时间司马昭就到了山顶。山顶的风比山坡要大,司马昭隐约有一种嘉平三年秋日的感觉。初春与深秋之差,是风的区别。秋日的风中是彻骨的冷,而初春的风总是捎带有一丝暖意。司马师喜欢深秋,他喜欢深秋的寒冷。但是司马昭不,同样是与冬的交界,他更喜欢初春。初春的气息虽然冷,却是温和的。这种冷中包含了太多春日的预兆,不知哪一刻就会将山的荒凉拂去。
      站在山顶,望向洛阳城的方向。整座城尽收眼底。这是自己站在的地方,但是自己在朝堂的位置,将要把这天下尽收眼底。将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站在江山之巅,看万里河山,尽数归一。
      回到司马师的墓前,天色已近黄昏。
      “你看见我所做的一切了吗?我只是代你接受这些荣耀罢了。哥哥,这些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我替你保管。你看到西蜀已经收归我魏了吧。有一天,将会是我的晋国得到这一切。”司马昭的声音很小,他知道司马师可以听见,“我会回来见你的。”

      咸熙二年,五月,授命司马昭冕有十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即出行而肃清道路,如天子般。乐舞可用最高规格的八佾舞,且进王妃王元姬为王后,晋世子司马炎为太子。至于王女、王孙等爵命之号也都从帝王的仪礼。晋国设御史大夫、侍中。常侍、尚书、中领军、卫将军官。
      还缺什么?
      仅仅是帝号而已了。这与实际的帝王,只有那一个区别。只有最后的一步路而已。不知道这条路该说是什么时候开始铺的,从司马懿开始,但是是从何时领向了这一条代魏的道路?勉强说到高平陵事变,那距离现在也过去了十六年了。司马昭不知道为何想起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想想离现在真的好远。
      司马昭开始考虑这最后一步路该怎么走。最后的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
      这一年的夏天比前几年要凉一些。站在外面似乎也不像往年那样热了。司马昭怀疑是不是自己年龄大了,对温度已经不敏感了。

      夏日过尽,秋风又至。时光流转,又是一年的八月。
      辛卯日时,司马昭觉得有些困倦,想小憩一下。他解开外衣,坐到路寝,即正房的榻边。偌大的房中有仆役在一旁。司马昭突然觉得心里很烦,就命令他们全部退下。仆役一离开,房中顿时显得空荡了不少。司马昭莫名的烦躁,即使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也还是有这种感觉。他一直看着房间,慢慢躺下,还是侧身。窗外秋日的天光透过窗纸映在房中,不时幻过一些影子。
      他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累,不仅仅是刚才的困倦了。于是便沉沉入眠。光影在不断的变化着,天色渐晚,房中也越来越暗。有仆役觉得奇怪,可是也不敢进去打扰。
      又是梦。好久没有做梦了。越来越少,都是无梦的睡眠。即使偶尔有一次梦,也在醒来后就被忘记。
      梦很模糊,看不清楚面前究竟是什么。似乎看到了人影,但是又不敢确定。司马昭在梦里伫立着,等着面前的人影变清晰。出现在他梦中的人又能有几个?想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司马师了。他在等待,可是人影却迟迟不清晰,反而更加模糊了。司马昭不了解用什么方法能看清,只能继续等候。他站在这里,而那人就在不远处,没有任何动作。模糊却又不像是雾气,只是看不清罢了。
      梦中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静态的画面被打破了,司马昭睁开眼,房间中却是明亮的。他觉得奇怪,难道自己一觉竟然睡到了第二天早晨?门打开了,他想应该是哪个仆役吧,不过直接开门却是有些奇怪。等他看清来人的时候,他立刻就知道这就是刚才梦中的人。
      司马师。
      司马昭一下坐起来。司马师大步流星的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哥,你没变。”司马昭笑道。
      “这不好吗?”司马师也笑着问他。
      “不啊,没变很好。”司马昭想去拉住哥哥,却发现差一点,够不到他。他跳下床来,司马师回身就离开了。司马昭追了出去。刚追出门,司马师就不见了。
      又是一个梦。司马昭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醒来后房间里是一片漆黑,看来已经很晚了。睡了这么久,那种无端的疲惫感还是没有消除。
      司马昭感到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他赶紧闭上眼,再睁开时隐约看到了房间中有一丝光亮。在光亮中,他再一次看见了刚才在梦中所见到的人。司马师带着那种很浅的微笑在虚空中望着他。他突然明白,这大概就是命。
      “你是来接我的吗?”司马昭微笑着向虚空中的司马师伸出手。
      魏,咸熙二年,八月辛卯,司马昭逝,时年五十五。

      回到首阳山的路在现在的司马昭看来似乎更短了。司马师的身形在他面前不远处走着,没有回头。他一直跟着走到了山下,司马师才回过头来。
      “你回来了。”司马师道。
      “是的。”司马昭想起之前自己所说的,“本来是想让你在这里等我,没想到你却亲自来接我了。”
      “我只是怕你找不到路而已。”
      “怎么会呢。”司马昭好久没有用这样玩笑的口气说话了,“即使不认得别的路,也一定能找到你啊。”说到这,司马昭想想又加了一句:“至少,这条从城里过来的路我也走了有十年了。”
      “十年其实算不了什么。”司马师望向山上。
      “不是让你在这里等了我十年吗?可是我还没有完成这一切,你为什么就接我来了?”司马昭不解。
      “你已经完成了答应我的事情。你答应我,你会走下去的。你走到了现在,够了。”
      “可是……”
      “帝王之位吗?”司马师眼含笑意看着弟弟,“你的晋王,不就是一样的吗?”
      “还是差一点。”司马昭不无遗憾。
      “会有的。”

      同年的十二月,跨过一座城的距离,司马炎设坛于南郊,称帝立晋朝,改元泰始。
      “四个月,比起十年来又算得了什么?”看着这一幕,司马师问司马昭道。
      司马昭没有回答。
      “呵,在十年之后得到了帝王的封号,也很好,不是吗?我们可以一起看见司马家的朝代建立。或者说,是你回来陪着我看的。”
      “是啊。”看着刚刚建立起的晋朝,司马昭的心中有无限感想。他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司马师看着弟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可迟迟不开口,便说道:“以后,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说很久很久。”
      话音落下,司马师与司马昭相视一笑。
      首阳山巅,一阵风卷过,扬起一地黄尘。
      【全文完】

      天下书

      曲:瞳の欠片
      词:芳华水恋

      【司马师】
      朱户清风拂,洛城长天暮
      寒夜谁相语,意鸿鹄
      【司马昭】
      胜景可盈目,收记战地苦
      言间风月寂,天下,谁逐
      【司马师】
      不复当年汉宫舞,魏地华幕
      【司马昭】
      少年凌云尚自负,并肩愿度戎旅簇
      【司马师】
      聆钟鼓,晴光春作付,京尘散无处
      抛却虚名浮事入险途,情仇谁了,碧血为注
      【司马昭】
      映风露,斜阳红草树,世事随一路
      暮鸿嘹唳庭轩雨无数,崎岖莫伫

      【司马师】
      雾霭沉沉渡,长空坠金乌
      归朝怒涛去,凄平芜
      【司马昭】
      画屏黯凋枯,声色若无物
      清光持剑行,命定,沉浮
      【司马师】
      正始机变京华度,任我独步
      【司马昭】
      嘉平秋色枕山路,共揽魏事怎翻覆
      【司马师】
      寂寥驻,剑指帝台处,故垒作荒土
      难负天命骤失尘笼猝,冠缨绝时,白头无睹
      【司马昭】
      傍城墓,那堪思魂孤,空相忆难诉
      续缘自踏前程倾砥柱,无寄锦书

      【合】
      何处陇头白骨,何处可回顾
      (【司马师】战意漫杀戮)
      (【司马昭】血浸怎一度)

      【司马师】
      寂寥驻,剑指帝台处,故垒作荒土
      难负天命骤失尘笼猝,冠缨绝时,白头无睹
      【司马昭】
      傍城墓,那堪思魂孤,空相忆难诉
      续缘自踏前程倾砥柱

      【合】
      半生度,六军卷宠辱,雨打风吹故
      万里烽烟史册记虚无
      陵阙成焦土,曾道王都
      笑语复,苒苒年华赌,归来待重述
      再无萦怀逝魏看晋初
      麾幢绝处,可叹人间,几番交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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