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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下) ...

  •   叶可心回来有些日子了.她凭着自己这两年的工作经验,在财富步行街找了份策划的工作。工资虽然是在青岛的二分之一,她觉得也还算满意。

      面试的时候,季总问她:为什么放弃在青岛拼搏两年的工作成果选择到金州重新开始?

      叶可心看着季总桌上那盆小小的仙人掌。想到前些天偷偷去幼儿园看小年做早操的情景:大大的脑袋理着短短的发,小小的胳膊和腿随着音乐伸展着。两年没见,小年长高了,小脸当年的幼稚慢慢褪去,像是个小大人。别的孩子打闹说笑,他带着一脸的倔强,冷漠以对。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涌上来了,心底像是有一只冰凉的小手狠命揪着,让她难过的哭出声来。旁边有人不解的看她,她不理,任眼泪流淌。

      她说:“因为我儿子在这里。”眼睛泛着泪光。

      是的,因为小年在这里。

      叶可心轻轻擦拭着摆放在桌上的相框,照片上,小年大张着嘴巴笑的眼睛眯缝着,外套被风吹的鼓蓬蓬的张起。

      她还记得拍照片时的一切。十月的一天,冷空气来袭,风很大,像是能把人刮走。因为是周日,祝荣就说:去东湖玩吧!

      她和小年忙不迭的点头,从来就是这样,祝荣提议,她俩表态,然后便分头做准备。祝荣找水壶装水,检查照相机卡和电池。叶可心拉开窗子测温度,准备三人出门穿的衣服、吃的喝的用力往包里塞。小年自己穿衣服,穿的歪歪扭扭就跳到门口,穿好鞋子开始“哒哒”拉着门栓,不耐烦的催促着出门。

      等叶可心和祝荣背着包走到门口,看到着急出门的小年就会乐。鞋子穿反、拉链拉坏、裤子的屁股兜在前面,于是,围着小年又是一阵忙活。小年嘴里嚷着“这样行了这样行了”却仍免不了被叶可心按在沙发上从头至尾的重新折腾。小年这时候就会不高兴,嘟哝着说:“女孩子真是麻烦!”

      到了东湖,叶可心发现自己测温错误。脱离了市区楼层阻隔的风,大得离谱,三人说话都得大声嚷着,否则就被刮得东一句西一句的不成句子。她穿一件加绒外套都被风打透了,冻得瑟瑟发抖。

      小年和祝荣倒兴致很高,一路笑着叫着做各种姿态拍照。这种天气公园一个人都没有,叶可心小孩子一般在后面追着嘀咕:回家吧,冷啊!

      小年忽然把拉链拉开,脱下外套:“给你,穿上就不冷了!”他自己穿一件小衬衣单薄的站在风里。吓得叶可心忙夺过来手脚并用的给他穿上,嘴里斥责他:“小心冻感冒!”心里觉得异常温暖。她搂着祝小年亲了又亲,然后歪着头盯着祝荣身上的薄毛衫,“你怎么就不知道脱衣服给我?哼,还得是儿子。”

      “嗯,你儿子亲你,我不亲呗。”

      “我也看出来了。当年谈恋爱的时候,我说冷,你麻溜得把衣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跟包小孩子似的抱得紧紧的。现在稀罕够了,连装都懒得装了。”

      “你看到有谁给上了钩的鱼喂饵吗?”祝荣端着相机拍远处忽高忽低的海鸥。

      “你……”叶可心气结。

      直到她看到风卷着浪花猛烈拍打河岸的时候,兴奋点才终于来了。她拉着小年的手,走上架在水面上的木制栈道。风呜呜吹来,远远的推涌着水浪一层接一层翻涌而来,“哗啦啦”的在脚底的栈道下面拍打、推涌,甚至翻滚到栈道上,把走道打湿。她兴奋异常,大喊:“小年,你看看像不像在船上?我们现在坐在船上。”

      “妈妈,像啊!”小年拍着手大叫。

      风又呜呜吹来,弄乱了叶可心的长发,钻进小年的防风外套,吹得鼓蓬蓬的。她用手撩着发,跟小年一起大声唱歌。

      这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

      叶可心手指摸着照片中小年的脸,用力吸吸鼻子。

      她摸出电话,想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无数个夜晚,她梦到自己给他打电话,号码张口即来,手按到电话上却总是按不对数字,或者看到键盘上的数字模糊一片,急的醒来。

      叶可心咬住嘴唇,手微微颤抖,按着那一串在心底游动无数遍的数字。一阵《茉莉花》的音乐响起,她的心也一下比一下跳的更加激烈。

      “你好。”

      “……”叶可心有一瞬间心脏漏跳了一下。声音还是低沉磁性的能够让人产生胸腔共鸣。以前她常跟他说:“不要用你的声音诱惑大姑娘小媳妇,除了打给我,不准跟别的女人用这种调调说话。”

      “为什么?”他得意的明知故问。

      “因为会让人产生胸腔共鸣!”她大喊,他却乐不可支。

      “你好,请讲话!”

      她被打断回想,几乎能看到电话另一端他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

      “我是叶可心。”她努力镇定,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她以为听到他的声音会哭出声来,现在看来却是小看自己了。

      电话另一端沉默片刻。

      “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两人是隔着电话线的,他根本看不见,忙说:“嗯,还好……你呢?”

      “我挺好。”

      又是沉默。

      叶可心握住电话,隔着电话线,她似乎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她没法继续忍受这种沉默,急急地说:“我想见小年。”

      “好。”他说。

      “今天。”她说。

      他不语。

      “你不能不让我见小年,我是他妈妈。”她以为他沉默是想阻止两人见面,不由气咻咻的。

      “我们……我是说我们两人先见一面吧。今晚我在小岛咖啡等你。”

      放下电话,叶可心忽然情绪激动,她握着电话在屋里走来走去,坐立难安,像是年轻的时候做了一件脸红心跳的事。

      把刚才两人的对话从头梳理一遍,发现竟然没说几点钟,想问一下。手指触到键上,又挪开,不想再打回去了。她就是这样,总是丢三落四,没想到他也会犯这种错误。

      叶可心打开衣橱,想找一件晚上穿的衣服,眼睛一件件的筛选过去,始终找不到一件合适的。

      到小岛咖啡的时候,叶可心已经在家吃过晚饭了。没有定几点,她想着晚点去。当初恋爱的时候,她心思单纯,不知道女孩子该端着点,每次都是先到约会地点等他。远远的看他走过来,她心里如同小鹿乱撞,羞涩的别过脸去看花啊草啊鱼啊鸟啊的,就是不看他。等他走近,手握住她的手,她才一脸潮红的转过脸去看他。红红的颊衬着如水的眼眸,如同盛了米酒,甜中带着微辣,让他渐渐上了瘾。

      她推开明亮的玻璃门,看到坐在里面的情侣,犹豫着,不知该往哪走。身后有人牵住她的手,她扭头,看到一脸严肃的祝荣。手紧握住她的,表情却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她讪讪的跟在后面,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当初恋爱的时候他都没有请她喝过咖啡。那时候,他还是个穷小子,她也是个“白姑娘”(一穷二白),两人兜里加起来的钱只够喝一杯咖啡。“听说里面喝白水都要钱。”她不满的,“没有人情味啊!”她仰头长叹,脸上的表情让人着迷,祝荣看得呆呆的。直到若干年后夏伟带她去咖啡店,她才知道这些年冤枉了人家。

      她点了一杯蓝山,告诉服务生加多少糖。

      他看她,不知道相隔两年,以前从没进过咖啡馆的她竟已熟悉这种消费。她意识到也怔住,想解释每次是跟夏伟去的,却又作罢。两人已经离婚,她的事情又跟他何干?

      祝荣也在想,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一点,这两年她去了哪里?做些什么?结婚了没有?过得好不好?那个超市门口的男人又是谁?他全都不知道。看她垂着睫毛,翘着小指,娴熟的搅着咖啡,他自嘲的对自己说: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老几?对她来说,你只是她的前夫,一个过去式而已。

      祝荣觉得自己应该希望叶可心过得幸福,可他实际想着她过得落魄,那么,他就能找到理由收留她。他留意着她的手,嫩白细腻,也就是说这两年根本没有因为生活沦落到洗盘子刷碗的地步。还有,那样子明明喝过不止一次的咖啡。他们以前一直把咖啡当做小资人与温饱一族的分水岭,还在为温饱问题努力工作的人是不会拿出几十块钱单纯去这种地方喝咖啡的。除了有喝咖啡习惯的人和那些有了金钱基础,追求点小资情调的人才会到这种地方来。那么,单从这一点来看,是不是就可以看出叶可心这两年过得不错。祝荣心底前所未有的失落,于是,他清清喉咙,作为谈话的开场。

      “过得还好吗?”

      “还好。”

      “你连一通电话都不打,即便不想跟我们有关系,可是你毕竟是小年的妈妈,至少应该关心一下孩子!”

      “我打过。”她看着杯里的咖啡旋转、旋转成小小的漩涡,还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粗鲁的打断他。她以前受到委屈又不被人理解时,会有这种表现。没想到说出的话异常平静。

      他愕然。

      “小年奶奶接的电话。”

      叶可心想到婆婆在电话中喋喋不休的骂她,一如从前当街对她破口大骂。所以,叶可心狠了心也发了狠,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给她看看,到时候,回去接小年,让她再无话可说。

      她把对小年的想念化作动力,拼命工作。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是怎样流着眼泪辗转反侧的想念小年到天亮。长此以往,她患了严重的失眠,人也一直消瘦。

      他就全都明白了,“是不是说了不好听的话?”

      她不语。

      “你可以打给我。”

      她仍旧不语。

      他忽然底气不足了。

      “若是妈妈说了难听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

      叶可心垂着睫毛,搅动咖啡的手指蓦然停住,若是两年前,他会这样对她说该有多好!

      “手机怎么换掉了?你离开的那段时间,小年不吃不喝也不去幼儿园,每天抱着电话不知要拨多少次你的号码!”

      想到小年可怜兮兮的样子,叶可心心疼得厉害,有亮晶晶的泪珠从她睫毛下面滑落下来。“手机和身份证在离开的那天早上被偷了,手机里面有很多小年的照片和视频都还没拷到电脑里。”那些晶晶亮的泪珠越滚越多,越滚越急,她用力吸着鼻子。

      他想好的那些要兴师问罪的话,都随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泪珠滚落了,心微微刺痛,伸开手想安慰安慰她、就像以前一样摸摸她的头发,说句:好了,小孩子一样。手伸出去,悬在了半空。

      现在已经是两年后,她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了。若说有,也只剩那些曾经的记忆和他们两人的孩子了。

      他能做的只是递了纸巾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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