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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为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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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无数个中二的时刻,我也曾幻想过种种死后的场景。或许是永昼欢愉的仙境天堂,或许是幽暗神秘的阴司冥府,或许是威严肃穆的森罗殿宇,或许是鬼怪横行的无间地狱,亦或是杳无人烟的忘川河上,唯有两畔的彼岸花连绵不绝,在昏沉空茫的天地间静静摇曳。
中二时期的奇思妙想终归天马行空又不切实际,而真正到了弥留之际,却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但即便如此,我也没能料到,当意识再度复苏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幻想中的画面,而是一片黑暗混沌中,某种模糊不清却又足够真实的毛绒绒的东西。
热乎乎的气息在我奋力挣扎扑腾了好一会儿后迅速靠近,表面粗糙却带着些温暖和湿润的舌头舔过我的脸,仔细地将残留在我身上的胎衣舔食干净。被温柔安抚的舒适感,缓解了我因未知而产生的些微恐慌。没一会儿,被打理干净的我,叫那湿漉漉的鼻尖拱到了更暖和也更柔软的地方。
没过多久,另一只体型和我差不多大的毛绒绒也被拱到我身边,对方短小的四肢十分有力气,直将我扒拉着推得晃来晃去。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逐渐控制住身体,稳稳占据了另一半的位置,近乎本能地开始寻找吮吸奶水的地方。
而后数月,直至断奶,我才用兽类的大脑得出一个结论——
我带着属于人类的并不完整却相当温暖的前世记忆,重新投胎成了一只小狐狸!
当狐狸也没什么不好,能再活一辈子,终归是我赚了。何况,狐狸好歹还是野生的哺乳动物,如果不幸投胎成了养殖场里的鸡鸭鹅猪,或者连爹妈都不知道在哪儿的水生动物,更甚者体型微妙智商成迷的昆虫纲……那画面太美,我完全不敢过多联想。
总之,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是一只小狐狸了,那也只能接受现实,好好学习如何作为一只狐狸活下去。
我本以为,多少有着身为人类的前世记忆,做一只狐狸,想来也并不算什么难事。然而,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光进食这一项就差点要了我的命,更别提捕猎和觅食。
狐狸是杂食动物也是食腐动物。理论上来说,狐狸在彻底断奶后,除了以兔子、老鼠之类的小型哺乳类为食外,果实、虫蛙和健康动物的尸体对狐狸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虽然上辈子的人类意识残留,让我对食物有些挑剔,但在饥饿难耐的情况下,无论是理性还是轻微的洁癖,都根本不值一提。
野兽的本能驱使着我,即便一开始面对腐烂的尸体还会感到难以忍受,在经历过接连三天饿得头晕眼花胃部烧灼浑身无力之后,我理所当然地跟着我毛绒绒的兄弟一起,扑到母亲好不容易找来的兔子尸体上,完全顾不上已然腐烂了大半的肉和内脏,以及缝隙间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白色蛆虫,只剩下机械般地撕咬和吞咽。
好在动物的味蕾毕竟和人不一样,吃得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我甚至还能通过入口的滋味开始分辨尸体的新鲜程度,和生长在尸体上的昆虫品类。与此同时,我也逐渐和同胞兄弟熟悉了起来,争抢食物的过程也让我的身体更加健壮,四肢也变得更加有力。我知道,这是本能在为将来独立的野兽生活做准备。
简单纯粹的幼年时光就像山涧潺潺流过的溪水,不知不觉地淌过了两个炎炎夏季。我和同胞兄弟也开始尝试着,在这个物产丰富的秋季里单独外出,在山林中寻找食物。然而,在落叶纷飞的某个傍晚,暮色将将晕染了巢穴前那片小小的空地,养育我们的母亲拖着没了半截后腿的身体逃了回来。
母亲是在捕猎时被一头抱崽的母熊重伤的。万幸她逃得够快,也逃得够远,在回来的路上更是小心翼翼地遮掩行踪。否则,无论是母亲,还是我和我的兄弟,都将成为那头熊过冬的能量。
可即便母亲逃了回来,被扯断一条腿的她依旧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我试着依靠上辈子的记忆在林子里找到一些有治疗效果的草药,将它们嚼烂了糊在母亲断裂的创口上,但这样粗糙原始的救治方法并没有起到什么显著的效果。我也时常冒着风险,将猎到的食物拖回洞里,寄希望于通过相对充足的能量来弥补母亲的损伤,但这依旧没能让她好起来。
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徒劳,在煎熬了十数日后,母亲的伤势愈加恶化,她终日趴伏在巢穴里,直到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然而,已然奄奄一息的她在看到我时,却依旧会低低地冲着巢穴入口的方向呜呜叫上几声。这大半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会这样做。
我知道那是母亲在驱赶我。她寿命将尽,而已经具备独自生存能力的成年野兽,本就不应该继续留在母兽身边。即便在过去的一年里,她曾尽心尽力地养育着她的孩子们。
我的兄弟显然不能理解我的做法,新鲜的食物在物资匮乏的冬天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将这些分给即将死去的母亲纯属浪费。在那只已然长大的毛绒绒看来,既然母亲已经驱逐了我们,那我们也就不应该再回去了。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在食物匮乏的艰难冬季到来之前,我的兄弟独自离开,留下我陪在母亲身边,直到她死去。
而在母亲死后,我略有些固执地遵循着人类记忆中的惯例,找了个风景秀丽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挖了个深坑,将她的尸体葬在了那里。此后,我选择留在了这个幼时出生的地方,继续生活下去。
单独一只狐狸的生活,其实是有些寂寞的。好在,光花费心思收集食物和整理隐藏洞穴,就已经耗费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
一开始,我还会试着记录天数。后来,我用季节划分来安排一整年的生活。就这样,年复一年地,从储存食物,到改建小窝,再到时不时地外出探险。
诚然,这片山林对狐狸而言,实在是过于巨大。我曾计划性地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坚持跋涉,也未能走出这里,最后只得在严冬来临前回到洞穴附近,为过冬做准备。好在那次因为我长时间的离开,原本的洞穴被一窝兔子占据,反倒给我省下了储备食物的时间,让我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那个冬天。
到了后来,许是实在过去了太久太久,久到即便是按照季节来记录年数,都已经久到了不合理的地步。
一只狐狸究竟能活多久,曾经生活在钢筋水泥铸造的大都市里的我,对这方面的生物学知识了解得并不多,但这样的时间长度照理来说绝对超出了正常范围。然而,我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妥,只是安稳地生活在这片山林里,慢慢地不再惧怕四季变迁的炎热和寒冷,渐渐地发觉长时间不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乃至于体型越来越大到再也进不去被我精心布置的洞穴,甚至在遇到熊和其它野兽时能轻易地喝退它们。
就这样,在对我来说已然没有了任何危险的山林中,在愈发悠闲仿佛永无止境的时光里,直到有一天,当我在某个春末的午后醒过神来,在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大石头上伸了个懒腰,看着旁边树枝上的麻雀们因为我突然的动作受惊飞走……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变化了,无论是生长,还是衰老。
于是乎,仿佛一瞬间脱离了樊笼与桎梏,我周身泛起莹莹光辉,巨大的兽类身体缓缓缩小,宛如水银流动着变幻形态。乌黑油亮的厚实毛发褪去,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肤,黑色的长发泼墨般散在背后,勾勒出精致妙曼的身形,细长的吻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清俊俏丽的脸。
隔着不知道多少时间和空间,我再一次拥有了人的形态。
曾经身为人类的我,在这些年来,一直以狐狸的身体生活。而今,尝试着用人类的形态走路,却不见得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好在这深山老林,即便光天化日之下不着寸缕,宛如孩童般磕磕绊绊地摸索着学习走路,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于是,在经历了无数次跌倒爬起跌倒爬起后,我总算能够顺利地用两条腿直立行走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从一只狐狸变成了人,但再次做人终归是件高兴的事。也许,就像是上辈子坊间流传的灵异志怪故事里所说的那样,有些动物在吸收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后会变成妖精,而我或许天赋异禀,不知不觉地就修炼成精了。
而能够变成人类,那也说明这个世界上除了这片山林和这里的动物们,也肯定有人类存在。事已至此,我心中难免涌起诸多好奇,期待着在顺利掌握形体变幻和自保的前提下,再一次尝试着离开这片大到不可思议的山林,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