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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掌中魂
      文/苏遮目

      【一】

      近来,盂兰很是有些憔悴,也不知是否因了月初那起活计。老爹当日便劝,那男子死的蹊跷,不过一副薄皮棺材,纵是白给了又如何,哪值得特特送过去?

      老爹是丁家的老仆人,盂兰如今唯一的亲人,也只有他愿意靠近盂兰,其它人都怕她,因她小姑娘家家的继承了祖上传下来的棺材铺不说,又会些捉鬼驱邪的把戏。

      盂兰生在七月十四,族里的老人都搓着手掌叹了一声‘不吉利’,阿爹却不已为然,生生配着‘盂兰节’为她取名为丁盂兰。盂兰节也称为鬼节。

      也不知是合了这个时辰和这个名字,盂兰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天能看到一些旁人见不到的东西,就如现在,那男子着了一件青灰色的袍子,极衬那张白润的脸色,这倒比月初将将放进棺材里时望着要顺眼的多。

      “又要到七月十四了吧?”

      “是啊,再过七日小姐便满十六了。”

      盂兰眼见着老爹穿过那男子的虚影来到桌边挑了挑灯芯。

      “老爹,你去歇了吧。”

      “小姐也早些歇息吧。”

      送走老爹,盂兰借着烛光将望过去,那男子约摸四旬有余,俊秀挺拔,手虚空握,似是念着一本书。盂兰想起来,这人生前是学堂里的先生呢!只是不知因何聚魂不散。盂兰极爱他那一张俊颜,便将那往生咒生生压进肚子里,俯在桌上端详他的脸,一张俏脸渐渐红晕。

      她想,她迷上了这只鬼。

      那青天白日里自是见面不得,晚上日头落山后盂兰便回得房里去守,他似乎无觉,单手执书,单手背后,边走边碎碎念,半眼未曾瞧向盂兰。而她却常是这样一望就望到鸡啼鸣,精神自然恍惚,白日里也嗜睡起来。

      十四这天一大早,盂兰吃了一碗长寿面后又有些精神不济,回到院子里时见老爹身后领来一位方丈,看样子是得道的。

      “小姐,西山庙里的住持今日经过,说是……”

      “府上阴气过重。”住持接话。

      盂兰呵呵笑起来,“需知一间棺材铺阴气不重,莫非得阳气重?”

      那住持二话未说,抓过盂兰的左手摊开,一颗黄豆大小的鸽血朱砂痣俏生生的露出。盂兰顿时冷汗淋漓,“你这老和尚,怎得如何无理?”

      住持念念有词,指尖落在朱砂痣周遭点了几点,盂兰心里一惊,握起拳头,却在这时,只见那颗朱砂痣流光溢彩,极红欲似滴血,隐隐竟是有流体在转动。住持对着那朱砂痣说,“你生前受人敬仰,死后众人颂德,今日我便允你一求,亥时至过,便是你离去之时,万莫任性,追悔莫及。”

      午时将过,盂兰又沉睡至梦中,再醒来时但见老爹一张忧心的脸,“小姐,这府里不干净啊,不如请人来做法清清?”

      盂兰一双清亮至极的眼,却不同于往日,只那眼神不同,倒像是换了一个人。“总比人心干净。”

      日头一落山,盂兰便回得房间,那人已经坐在墙角边缘,隐隐见得竟是在哭。

      “小五,小五……”

      “你终于叫我一声小五了,我以为沧海桑田,也只得您一句孟五小姐。”

      那人踉跄跑过来,伸手一抓,却穿过她的身体。

      盂兰说,“也是终于愿意牵我的手,哪知都没这福份。”

      “小五,我至今日才聚得全魄,你……你记起前生了?”

      “是啊!文先生,您记得小五吗?”

      【二】

      先生,您记得小五吗?

      他怎会不记得孟五娘?玲珑易碎般的一个小人儿,捏着手里的梨糖膏,明明平日便不得多吃,却巴巴送将于他。

      “先生,您吃。”

      他不知是从她眼里看到那个人,还是从那人眼里看到了她?

      上一世,她生在官宦之家,庶出的五小姐,是位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姨娘却总忧虑的将这张脸望着,生在这样的人家,又美成如此,不知是福是祸?五娘自幼隐忍,只将嫡姐嫡妹当成自家人,受了委屈和欺负也从未抱怨过一句,只在夜里含住被角嘤嘤哭泣。

      那文先生来府里教书时,五娘刚过十四岁生辰,但见他一副清俊身型,周身泛着杏子香,一双纤手细白,隔空轻抚她眼角下一颗泪痣,脸上的笑容温暖又亲近。“这痣生的不好,美则美矣,然,多了落泪的魂。”

      她大着胆子搭话,“先生嫌它生的不好?”

      “不,很美。”

      文先生那年二十有五,虽未成亲,却颇得大姑娘小媳妇的青睐,五娘许多次见得府里四位嫡姐面红羞怯,含得媚眼春色至他脸上抚过,课堂里的讲识反倒成了为见他一面的应景。这还是主子,这府上的丫头也是大半都被这文先生抽走了半缕魂魄。

      五娘自是不敢妄想。

      那日姨娘亲手做了糕点让她送与文先生,当是多谢日间里照顾许多。花园中却偶遇大姐初娘,见她怒气冲顶,便想躲,却终是没有躲过,被按在地下踩住脸。初娘说,“青豆芽子就来勾引先生,没得污了这府上的风气,待我去禀告母亲,让她送你出府随便嫁个阔绰是正经。”

      五娘吓的紧,便实话实招,“是姨娘吩咐我送点心来给先生,这些许日子他照顾我良多。”

      初娘怒极生寒,脚上又使了几份力,“哟,那不知羞的行首又操起了老本行?也倒是好,我去向父亲告上一状,一并赶了你们母女这对贱人出府。”

      五娘抱住初娘的腿哀哀的求,“大姐莫生气,赶走我们母女自是事小一桩,可因此连累先生也被赶走便是大大的不妙了,先生博学风趣,比上几任老先生课都授的好,大姐万莫因此害了先生又误了府上哥儿姐儿们的学业呀。”

      这便是了,几句踩到了初娘的心坎儿上,虽那人私下里对她并无特殊,却能见得总比见不得要妙的多。

      五娘被那人扶起来,知羞遮住半边脏脏小脸,挣着他的钳制,“先生,莫看。”

      “被大小姐欺负了?”他不顾,轻柔的随身小帕擦净她的脸,“我听到动静就赶过来,没想还是晚了一步。”

      五娘欲泣,却是没人如此关心过她的委屈和隐忍,那无名心血顿觉上涌,便一把回握住文先生的帕子。“先生,您……叫我小五可好?”

      他听得这话退后半步,“五小姐,不如去我小院里收拾一下,免得你姨娘见了担心。”

      一句五小姐,拉远了那好难得拉近的距离,五娘因年小却未觉,讲与姨娘听,只记得姨娘整个夜里都在灯下恍思,五娘自是以为自己害了苦,姨娘跟着忧心,愧疚的同时又想起先生那张脸,霁月光风的俊颜是良善的形容,五娘极喜靠近这拥有天下最温暖笑容的文先生。

      【三】

      也不知从哪日起,那文先生得空竟会独自授五娘以学业,一壶清茶,半碟小点,单手执书,单手背后,边走边碎碎念: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苦……

      她久了也窥知这文先生实是面冷心热,脱兔般性子在这般温暖人心的映射下也活泛起来,“先生授五娘禅宗《坛经》,莫不如授五娘以《女论语》?”

      “哦,为何不是《女诫》?”

      她便摇头晃脑,端的是一个正经模样,“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呀,先生,依小五看来,若那男子娶妻为贤,读这《女诫》自是良物。然,任这世上出尘男子,哪个不是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以,若盼夫妻和睦,便要与那男子志趣相投,方成得一对伉俪。先生?您说,是也不是?”

      那文先生笑的开怀,近似宠溺,“五小姐说的不假,但那出尘男子,这世上又有几多?”

      “先生您喽?”她委去他身边,递上一杯清茶,“您说,是也不是?”

      五小姐一逼模样天真纯良,万未想到倒有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这五小姐不似深闺中的大家闺秀一般以父、夫为天,她是个大胆,有追求的官家庶小姐。

      这样的孟五小姐像开在清晨的罂粟花般诱人入毒,毒便是药,药,也成了毒。她站在他这小院的花圃边,捻着柳条上的冰挂,拆得一丝冰凌花,张口便喷出白气,一张小脸尽在其中:先生,这冰凌花与我,哪个更美?

      他时常恍惚,将这样的孟五娘看在眼里,常会看到另一个人,不知是藏起了哪个在心底,还是谁埋藏了谁。五娘自是脸红心跳,这之后也有了少女心事,夜里烛光下也能自此中看到那人身影,单手执书,单手背后,笔直似竹,竹似君子。

      姨娘挑着灯芯问她,“五小姐因何事日有所思?”

      五娘娇羞一张红脸,“姨娘,我嫁与文先生可好?”

      姨娘手一顿,刮了她的俏鼻,“出了这间屋,这话可万不能讲,先不说女子自该矜持,便是那文先生的身份也与你不匹。”

      “文先生一副俊俏容颜,人好学问也好,我不过庶女一枚,配不起文先生才对。”

      “傻囡囡,上有父亲母亲,你的婚事岂是你我能决定的了?我看你还是早早熄了这心思,免得让人捉了错处去。”

      五娘自惆怅,转日过去便有些憔悴,依在文先生小院的柳树边息叹:该是我没有因由为他奋不顾身一把,那人的态度,总有些不咸不淡。转眼又望进那人的眼底,掀了风浪,压着隐忍。五娘有些不懂了。

      “先生认为我这字临的可好?”

      人比黄花瘦。

      他看的认真,五个字看看足足有一柱香,鬓边细密汗水泛起,腮边微红。五小姐,长大了。

      “临的倒好,便是这话凄凉了些。”

      他提笔落下:柳暗花明又一春。

      孟五小姐有颗玲珑心,五小姐便知这人的含蓄,独自欢喜。

      然当日,回到姨娘小院,便听得房内一片火热之音。她俯窗下听之、观之,便是凉了心。孟家嫡长男孟大郎精光着身子把同样精光的姨娘压在身下,木床的吱呀声伴着姨娘嘤嘤的哀求像裹了风一般飘入她耳中。

      “姨娘一副身段美,又生了好容颜,便是那万花楼自后的几位头牌行首也要甘拜下风。”

      “大少爷,您饶了奴家吧。”

      “饶?如何饶?想来五妹那张俏脸便是随了姨娘,却是少了股风情,若不是念在这份骨血牵连,我倒真想拿来享用享用。”

      “万万不可……”

      五娘咬紧手指,任泪流满腮边,先入为主,自是以为姨娘受了大污辱。夜里辗转敲开他的房门,他迎进她,擦净那小脸上的泪痕,“怎么了?快与我说说?”

      五娘撞进他的怀里,又圈紧那挺拔的腰身,“大哥又来欺负姨娘,这已经是第三次,父亲不在他便得了欢,姨娘如何也不敢声张,只能将这黄连咽进肚子里。”

      他一双手在背后紧紧攥成拳。

      “文先生,以往倒也没人倾诉,可如今只想倒上一倒这苦水。”

      “我懂。”他的手终是放在她的背上,轻抚。“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她却把头摇的欢,“万不能说,他是孟家唯一的男脉,父亲年岁已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怎样,可若事发,姨娘的命可就真保不了了啊!”

      他心里就撕痛的厉害,却知是为了眼前这一个。她抓过他的手,他挣开,她便又抓住,不再给他逃离的机会,“唤我一声小五,可好?”

      他努力许久,仍是叫了一声‘五娘’。

      “五娘,你……可愿意与我一起?”

      “一……起?”

      “对,若是不嫌我年长的多,大你一十一岁,等我几载,待我考上功名,便向你父亲母亲求亲。”

      “你……”

      “以往未曾将功名放在心上,如今却愿意一试,你可愿意等?”

      五娘未语先泣,又怕被误以为不愿,便点着那颗小头颅不止。

      “我……我愿意啊!”

      她不情愿深纠这转变因何,多一刻也不愿去想,一点头,便许了那几载之约。

      【四】

      这之后那阵日子过的似如仙境,望透了也不过月余时间。五娘白日里尽是留在文先生小院,煮煮茶、弄弄雪,抬头便见他似嫡仙容颜,时常会发痴。

      文先生脸上温和,一双眼睛从底起流光溢彩,真真是欢乐到了心底里。他蒙住她的眼,笑叹,“五娘,何至于此。”

      “如何不至于?先生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又见四下无人,主动倾身到他怀中,“百看不厌烦呢。”

      他已习惯五娘偶尔撒来的娇,便把吻落在额心,“五娘是个小娇娘,百般奉承不过想我赞你一声‘美人孟五娘’。”

      她看痴了他嫣红的唇,忘了女子矜持,胆大又胆怯将一张薄薄嘴唇印上他的。他犹豫、应承,反被为主,辗转反侧,停下时两人都微微喘息,以额抵额,羞于直视对方。

      文先生揉着五娘的左掌掌心,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吻,“我被你抓在掌心,你便是好好珍藏,无论如何,我会陪在你左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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