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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被罚思过 ...

  •   我岂不知道隔间那人是谁,虽从未见过他真正的样貌,也曾对他生出那么一点儿私心,只不过那点儿私心因种种原因被风一点点吹散了。那人便是南国太子,姓杜名初,字子顔。
      那聒噪的小厮念问帖时我正端坐在他隔间,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恰巧那个问题也是我来“最好茶楼”的目的。顺风镖局在万蛇崖遇伏,我猜得出这或多或少与北侯父子有关。史书钟家掌控着天下的信息网络,自然知道其中原委,而我那姐姐,钟家庄的大小姐,岂会随随便便告知我。对,她是我姐姐,长我一岁,同父异母,说起其中纠葛委实复杂了些。简单概之,我的父亲,奇兵险器的江湖安家大公子安容,与史书钟家庄的小姐钟宿宿情投意合。安家起源于人界皇族,又历来重视血统,便有个成了文的规矩,安家子嗣只能与人界之人通婚。想必制定这个规矩的祖先以人界之人为尊,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异族,这多少自大了些,而自大正是安家之人的通病。我的父亲安容与钟家庄的钟宿宿碍于这规矩,委实情苦。闹到最后,钟宿宿甘愿做小也要跟着父亲,这算是丢尽了钟家庄的脸面,钟宿宿的父亲不愧是史笔钟奎,一笔便划去了她的女儿。钟宿宿被钟家庄除名,安家再不让步也说不过去。要说这事儿到这地步,也算得郎情妾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怪只怪安家人自大又肚量小,实属容不得钟宿宿这异族,委实折磨了她些。听说这钟家庄的小姐不仅天天跪安家的祠堂,还被迫吃过避子之药。她尽心尽力地伺候公婆,也没能打消公婆为我父亲安容讨大老婆的念头。于是,那场缘尽情灭的家庭战争终于爆发,钟家庄的钟宿宿离开安家,我父亲远走他乡。只是他并不知道她离开他时已经身怀有子,也就是如今我这同父异母的姐姐钟三月。
      这不,我父亲欠她母女太多。如今我寄居安家,而父亲、母亲、弟弟皆下落不明,这笔糊涂账,我是真心诚意地想替父亲多多少少还一些。许钟家庄钟三月一个承诺,力所能及能及之事,不违天理伦常,不违良心道义,这也出自我的本意。
      要说这南国太子杜初许钟三月一承诺,与我这还债之心却不同,他着实是想讨好她。据说这太子乃四界第一美男子,心机颇深,才学出众,有一干仰慕者,不论男女老少,而他却一个都不放在眼里,单单倾心我这姐姐钟三月。我这姐姐钟三月又常常对他不冷不热地。哎,又是一笔说不清理还乱的糊涂之情事。
      我想,他是巴不得我姐姐直接说要嫁给他,他许这一承诺便可谓锦上添花,遂了他的心愿。可我却知道,我那姐姐的心思未必会如他愿。
      大珠、小珠乃异神界通用的钱币,百颗小珠等于一颗大珠,我去“最好茶楼”总共花去六百颗大珠。也不知阿爷从哪里听说我用了这么一大笔钱币,把我叫到跟前训了一通,最后问我,“可把老夫的话记在心上?”
      我一时面红,也不知该怎么答他。他训起我来,总滔滔不绝,但左右离不了那几句,什么“安家之人从来顶天立地”,什么“凡事须三思而后行”,什么“无远虑,必近忧”,什么“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需处之淡然”,什么“诸恶莫做,众善奉行”,什么“情生智隔”,什么“择善人而交,择善书而读,择善言而听,择善行而从”,什么“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时而动” ¬……
      不知这次是否加了一句“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因他训我时,我正把他颤动的花白胡须从一根数到六千零一根,而最后那句我之所以听得清楚,因他总在我面前自称“老夫”,就如面对安府之外所有非亲非故之人,而非“阿爷”。
      他从心里不想承认我是安家人,就如从未承认我姐姐钟三月是安家人一般。可我是通过“滴血认亲”的,还用古怪的魔法验明我的生母乃堂堂人界之人。母亲与我父亲拜过天地、父母,当然,我的阿爷、阿奶隔得太远,也只是象征性地拜了他们的画像。这些可都是严格遵从安家嫁娶规矩,他不认也难。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我答得快,“人之心胸,多欲则窄,寡欲则宽。” ¬
      他看我半晌,我也看他半晌,大概都没能从彼此的颜面之上看出所以然,之后我便被他罚去柴房闭门思过。
      领我去柴房的管家说,“你是你阿爷这辈子第一个亲自罚去柴房思过之人。”
      “荣幸,荣幸!”除了荣幸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管家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才转身锁好了柴房的门。
      从第一日晚上掌灯时分到第二日晚上掌灯时分,我总结出:安府最清净的地方非柴房莫属。没米没盐也没有下饭菜,干净得连一只蚊子都找不到,除了木柴便是木柴,无声无息地。要是有米有盐有下饭菜,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月光漫过窗棂,漫过窗棂下堆放的木柴,再漫过我饿得扁扁的肚皮,我正以为天快亮了,静谧无声中生起了脚步之声,我数了数,应是三个人,有两个亦步亦趋,有一个气定神闲,当柴房的门扉响起开锁的声音时,我也闻到了米饭的香气。对,是米饭,我爱吃的米饭。异神界以面食为主,连卖米饭的酒楼都屈指可数,可我偏偏爱吃米饭,一日吃不得就心烦,两人吃不得便心慌。再不给我吃米饭,我真的快心慌而死。
      那人便是南国北侯公子杜昱,一袭白衣飘然,面上淡笑如花,生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非常好看,有几分神似我过万蛇崖时,不知是真遇到还是梦中梦见的那个精灵,所以我对他颇有好感。
      他的侍从在柴房里支了烛火,放了小几,安了软榻,摆了饭菜。我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淑恭礼仪,捧了饭碗便吃的狼吞虎咽,直到哽得连连打嗝。
      他递来清水,我抓过便灌下一大口,呛得连连咳嗽,原来装在白瓷杯里又清透无味的东西也有可能不是清水而是清酒。
      他笑着问我:“尔如何被关进柴房?”
      我哭丧着脸答道:“我花了六百大珠去我姐姐钟三月的‘最好茶楼’听书。”
      他一笑,“哦?”
      “那六百珠是我这一年来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月钱。”
      “是吗?”
      “几日前还变卖了……变卖公子年节时送我的白玉钗,”我支吾道,“才凑够那六百珠。”
      其实那玉钗我非常喜欢,但因非去一趟“最好茶楼”不得不变卖掉,哪让我身上只有这么一件值钱的物什呢,从此我不管扮男扮女都得簪着从及笄之年一直戴着的木簪。
      他点了点了头,道:“那白玉钗出自北侯府,玉是上好的白玉,打玉的师傅也出自名门,尔却只当了四百珠,还是死当。”
      我怔了怔,“那……那玉钗值多少珠?”
      “至少一千珠。”
      我咬牙切齿地想,等我出了安府的柴房定要去拆了那家当铺,“真是……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他又是一笑,“这与吃人不吐骨头有何关系?”
      “骗人骗到姑……”见他光风霁月,我把从师父秋水妖姬那里学来的独门称谓“姑奶奶”活生生吞进了肚子,“……骗到安家,简直罪不可恕。”我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完从袖口里掏出一物什,正是我死当了的玉钗。
      我眼一亮,喜道:“公子赎回了?”
      他笑了笑,却吩咐侍从撤了饭菜,摆上了棋局,那局是一年前我初次见他时,与他对峙之局,至今无解。下一步该走白子,白子则是我的棋子,当时我举棋不定,不是因为无路,而是因为出路太多,不知该走哪一步。而不管走哪一步,必定都会走向一个终点,都是我必输无疑之局。
      当时,我是有几分耍赖的心思,骗他说“我没想好”,其实是不想无缘无故地被牵扯进南国王室那些权位的纷争,他当时也只是浅淡一笑,便遣人把我送回到安家,并在私底里督促安家承认我。也不知如今他摆出这棋局是何用意?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可记得吾与尔第一次下的棋局?”
      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当然记得。那时我与南国太子杜初突出重围到了异神界的交界处,那杜初正因为我弄坏暗器开关,无法替他取出他心口处的银针气急败坏,用夺命索缚了我倒挂在一棵大槐树下。
      正当我奇怪异神界也有如此气势磅礴的大槐树时,又是一片刀剑之声,十几个人围着杜初打得正酣,一人用迷烟把我迷昏。我醒来时发现眼前有一个长得无比俊俏的公子,正浅笑如花地瞧着我。我睁着眼瞧着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他却对我道:“陪吾下盘棋。”
      不容置喙的语气,把我刚想说“不会”二字活生生憋进了肚子。综此观之,这人让我把某些说辞活生生憋进肚子的时候颇多。
      在异神界,“吾”乃贵人自称。他自称“吾”,虽平常穿着,辨他的服侍,袖口金丝绕线,头顶蓝玉簪,腰间的玉佩上雕琢着气势昂扬的金鼠标志,便知他是南国贵胄。南国最显贵而又能自称“吾”的便只有南国王室与南国北侯府北侯父子。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便确定他是北侯公子杜昱无疑。
      若依南国太子杜初那张扬无比的性格,就算要拿我多半也是敲锣打鼓,唯恐天下人不知,不如这北侯公子杜昱隐忍。
      我对着安府柴房里的棋局发愁,举着白子无从落脚,终于叹道,“公子不能饶了安乐吗?”
      我看了他,他看了我,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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