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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画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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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娘亲的小十……”模糊的语声断断续续传进英宁耳内,她感到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摩挲着她的脸,让她睡梦中很是安宁。
英宁睁开眼,眸中还带着初醒的惺忪。她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唇边极其自然地牵起一抹微笑,轻声唤道,“娘亲,你怎么来了?”
送走了英齐英台,英宁回了房,原只是想小憩片刻,不想竟睡了过去。
“我来看看你。”祝夫人的年纪不小了,但她保养得极好,五十多岁的人瞧着只四十出头,肤色白皙,额头眼角只有细细的鱼尾纹,与英台英宁一般无二的杏眸沉淀着温润睿智,瞧着英宁的眼神异常慈爱,“看到你好好儿的,娘亲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祝夫人眼圈一红,语声微微哽咽。她极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英宁,拿手中的帕子印了印眼角,再转向英宁时已恢复平静。
“我听小九说,你想去普济寺上香?”祝夫人笑看着英宁,带着小心翼翼。
英宁心有触动,喉间略略发紧,主动握住了祝夫人的手掌,和声道,“娘亲,我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我只是……只是早先有些烧糊涂了,有些事情一时想不起来——娘亲,就算我真的忘了些事,还是娘亲的小十啊,难道娘亲会因此不要小十么?”
如果这样的安慰能让祝夫人安心,那么她很愿意去做。人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祝夫人之于英宁,便是失而复得、原只可能出现在梦中的母亲。
“小十永远是娘亲的乖女儿。”祝夫人将英宁揽进怀里,听英宁自己说开了,她也不再试探,“要不要娘亲让人寻了李大夫来,再给你瞧瞧,开上几幅温补的药?”
还要喝药?英宁连连摇头拒绝,“不用了,娘亲。我已完全好了,记忆有碍是后遗症,也不是吃药能好的。是药三分毒,这些日子以来,我喝的药加起来,估摸着都有几大缸的了,我这舌头现在还发苦,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娘亲,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小丫头,尽会在我面前装可怜!还几大缸?我竟不知这药什么时候论缸卖了!”
祝夫人见英宁微撅着嘴,双手扯着她的袖子,娇声细语地撒着娇,又听她说得有趣,心底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多日来的担忧一下子消了大半。这小女儿病愈醒来,祝夫人总感觉她跟自己生分了许多,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让她极为忐忑不安。
今日听了英台所言,祝夫人才知道当时李大夫的断言成了真,不禁更为忧心,一刻都呆不住了,起身便往英宁所住的小院跑。直到这会儿,她才算是安心了,即便女儿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也没有关系,总归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血,母女连心。更何况,小十的情况远远没有这么严重。
“那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喝便不喝吧。”
李大夫是临江城里最有名的神医,妙手仁心的名声甚至在整个大晋朝都有流传,他做出的诊断,祝夫人自然是相信的。英宁的身体早已大好,正像她方才说的,那有碍记忆的后遗症真不是喝药能治愈,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让女儿受药汁之苦?
祝夫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英宁如丝缎般光滑的青丝,笑道,“小十想为爹爹兄长求护身符,明日与娘亲、小九一道去三仙观吧,比起那普济寺,想也不差什么。”
三仙观?却不知是否跟她想象的一般无二。
英宁按下心思,此时也不多问,点头答应下来。
祝夫人心头喜悦,想到英宁不同之前的乖巧亲近,面上笑容更盛了几分,语声亦愈加温和。她细细地嘱咐了英宁几句,交代她洗漱换衣之后去花厅一道用饭,又敲打了以浅墨为首的一干丫鬟婆子,这才放心离去。
英宁一直看着祝夫人迈出房间,直到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再已听不见。
晚膳是一家子一块儿用的。这个一家子,指的是祝老爷、祝夫人、英齐、英台,以及英宁。祝老爷统共有过十个孩子,如今存世的有七个,其中五个孩子出自祝夫人,除了老八英齐、英台英宁这对双胞胎姐妹,老大、老四也为祝夫人所生。
老大英杰原为祝家嫡长子,自小聪慧,敏而好学,一直长到九岁,却被一场风寒夺走了生命。老四英玉是女儿,早几年便已出嫁了。其他几个孩子,除了老三老七是妾室所出,还未满周岁便早早夭折,甚至连名字都来不及起,老二英兰、老五英林皆是侧室陈氏所出,而老六英柔生母为已故的侧室刘氏。英兰英柔皆已出嫁,英林也成家分院独过,平日里除了祭祀节日,并不常见面。
到了今日,英宁亦只见过陈氏一面,记得是个面目柔美的女人,其他的再无印象,那个名义上的五哥英林,还未有机会见到。
一顿饭用得还算温馨,祝老爷虽然白天忙着生意,对英齐、英台、英宁三兄妹却极是疼爱,尤其是对着大病初愈的英宁,更是好一顿关心询问。
到了第二日,祝夫人早早便派了贴身侍婢过来提醒,英宁准备妥当,带了浅墨去了花厅。祝夫人与英台已等着了,却不见祝老爷与英齐,竟是祝老爷带了英齐出去,要教导他生意之道。
母女三人用了简单的早餐,便相携着出了祝家大宅,登上了备好的马车。母女三人理所当然上了同一辆马车,侍婢们另备了一辆车子,徐徐跟在后面,护卫们骑着马,紧紧跟随在马车周围。
车轮子“轱辘辘”缓缓转动,马车渐渐驶出了宏昌坊,原本安静的大道开始有人声传出。又过了一会儿,人语声、吆喝声、车马声、讨价还价声逐渐交杂汇集,即使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出外面市集的繁华热闹。马车车厢侧壁的窗口处,薄薄一层布帘根本挡不住不断传来的声响,祝夫人、英台往日出来得多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英宁却还是两个多月来头一次上街,当下便撩开了帘子,悄悄地向着外面打量。
陌生又熟悉。
嘈杂的声音,各色各样的人群,林立的店铺招牌,紧挨着的地铺摊位——跟她原来所处的世界没有什么两样。
“嗡!”
原本静静悬浮在眉心识海的却邪剑微微一颤,忽然银芒大盛,震颤不已。
全身一个激灵,英宁心生感应,猛地拉开布帘,视线直直定格在一个青衫背影身上。那人似乎瞬间察觉到英宁的目光,倏然转过身来,漆黑如墨的眸子正正对上她的眼。
英宁心头一悸,手上一松蓦地转身,将那道犹如实质的视线挡在帘子外面。即使如此,她仍是心跳如擂鼓,许久无法平息下来。
“小十,怎么了?”坐在英宁身侧的英台见她神色有异,握住英宁的手一边轻声询问,一边作势要撩开布帘,瞧瞧到底是什么让自家小妹变了脸。
“没有什么。”英宁拦下了英台的动作,定了定神,解释道,“方才正经过一家肉铺,那屠夫忽然一斧头将猪腿断成两半,我被吓了一跳。”
英台闻言,不疑有他,好生安慰了英宁两句,果然放弃了撩开布帘看个究竟的想法。
马车驶过了市集,直抵城门,随着人声远去,英宁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她并不知道,那位一袭青衫的年轻人,见她落荒而逃般躲到布帘之后,乌沉沉的眸中浮起一丝错愕,紧抿的薄唇微弯,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静静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