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th金枪]徒劳无功 Nought》伊武浙

9、9

　　9.

　　吉尔伽美什在黑暗中慢腾腾地整理着衣襟，把它们抚平到看不出有一点褶痕，待到灯光再次亮起才顺着走廊前进，沿途躺倒不少残兵败将。部分晕厥，部分失去了行动能力，伤情以限制行动的骨折较多，只有寥寥几个人受了枪伤。
　　和枪声可能造成的混乱无关，看得出他的“猎物”在刻意节省子弹。只是即便没有武器，吉尔伽美什也毫不怀疑只要迪卢姆多愿意，现在他见到的应该是一地尸体。真是个心慈手软到让人怜悯的家伙。
　　又或者，被可怜的其实是自己这一边。
　　这个突然钻进脑子的念头让吉尔伽美什感到不快，他踢开一片脚下的玻璃残渣，赶来清理现场的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言峰绮礼在哪儿？”
　　他头也不回地问着，尾音透出烦躁的前兆。护卫自然不敢怠慢：“五分钟前同言峰先生失去了联系，我们还在——”
　　他的声音被吉尔伽美什不耐烦的动作直接截停：“让他直接联络我。”吉尔伽美什说着突然又停住脚步，视线瞟向左手边的走廊，他走过去伸手把紧闭的窗户推开——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清整个庭院，搜索用探照灯让视野范围亮堂了不少，而远处可以看到陆续隐没在森林深处的搜寻者手中的光点。
　　吉尔伽美什站在窗前停了一会儿，向外稍稍探出头，这里是二楼，正下方是庭院中一片平坦的草地，没有可用于隐蔽的灌木或凉亭，地面也没有任何行走过的痕迹。
　　就算迪卢姆多有能力绕开所有的监视器，但外围的防范措施滴水不漏，如果他现在还没有逃出别墅，那么捕获也只是地毯式搜索的时间问题。
　　如果这样就结束也未免过于无趣。他应该给迪卢姆多留张门卡，或者别的什么。这样的捉迷藏可真是连个茶余饭后的消遣都称不上——
　　引擎的声音。
　　这个声音响起得实在过于突兀，吉尔伽美什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车库的出口处紧接着传来密集的枪响——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公务用车冲了出来，那辆几乎是唯一没有被他的爱好影响的纯黑轿车此刻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绕过了花坛，轮胎擦地抓起的烟尘几乎遮蔽了视线。也让子弹的命中率大为降低，而打在车厢上的那些也被尽数弹开。
　　不用猜也能知道驾驶席上坐的是什么人——那辆车有世界级的防弹配置，无疑是逃跑的最好屏障。只是这么大张旗鼓的高调做法倒是出乎吉尔伽美什的意料。借着灯光他看到迪卢姆多冲出了尚未完全关闭的庄园大门，盘花铁条都被过高的冲击力撞断了几根。很好，这笔帐得一条条记上——
　　爆炸的巨响和脚下的震动截断他的思绪，热浪即使隔着几层地板也毫无保留地传递上来。他皱紧眉头扶住了窗框保持平衡：“哪里被炸了？”
　　他既然会抢车，借用一点炸药引发骚乱也完全不过分。只是别是——
　　“……车，车库。先生。”下属拿开了通讯器，战战兢兢地补充，“您的私人车库——”
　　“……”
　　不正常的沉默让吉尔伽美什的属下无法抬头，也根本不敢想象吉尔伽美什眼中的愤怒，然而与他的想象不同。吉尔伽美什锐利起来的血色眸子隐藏着的笑意甚至比简单地发怒都更为可怖。
　　“……我改注意了。”吉尔伽美什侧过身，目光追随着已经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车辆，“告诉言峰绮礼，跟上我。”

　　“吉尔伽美什活着，比他死了造成的麻烦小得多。”
　　这是临行前Archer皱着眉传达给迪卢姆多的最终解释，在听到“保证吉尔伽美什生命安全”的要求后就连一向守规矩的迪卢姆多都忍不住提出了疑问——一定要留活口的任务压根不会找上库夫林的小队。
　　这个听起来可笑非常的答复在任务中被迪卢姆多腹诽过无数次。然而联系吉尔伽美什身后的产业和牵扯到的巨大利益链，迪卢姆多承认这确实有一定道理。毕竟你找不到第二个像他一样有这个资本掌控和藐视一切的人了。
　　当然，令人头疼和难对付的程度也是第一位的。
　　这个想法让迪卢姆多迅速把思绪再次集中到目前的情况上，离开别墅的过程顺利到让他怀疑这是吉尔伽美什刻意布下的陷阱。不过现在，更合理的想法是讽刺吉尔伽美什怎么还不炒掉安保负责人。
　　那些手下的反应能力也该打成不及格，反应速度是追逐战里至关重要的部分，迪卢姆多在发动车子前就早已警惕地破坏了一切可能进行追踪的导航设备，炸掉车库的行为更是足够吉尔伽美什记恨上好一阵子——他不习惯使用炸弹，但既然能给吉尔伽美什造成足够多的麻烦，分散兵力，制造混乱。还能借以用来想象那家伙糟糕的表情……就算被说成是泄愤也无所谓，他有什么理由不去这么做？
　　就在这时，耳边沉寂许久的通信器终于再次响起了声音：“迪卢姆多？能听见吗？这里是Archer，听到回复。”
　　听到熟悉的声音，迪卢姆多终于松了一口气：“收到，Archer。你在哪里？我炸了车库，现在正开着吉尔伽美什的那辆黑色轿车，原定集合地点——”
　　“第三方案，”信号有些不好，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们在预订地点等你汇合。”
　　“我们？还有谁？”
　　“没错，是我们。”Archer在通信器后面顿了一下才继续，“拜你的蠢货队长所赐，车上的伤员数量又增加了。”
　　迪卢姆多愣了愣，但很快通讯器里“你受的伤比我重好吗”的声音立刻肯定了他的想法，既然库夫林跟来了，Archer那边不会出问题。
　　“好了，别管他。”被打断的通话继续了下去，“我们这里弄了辆车，不用担心——怎么了？”
　　Archer敏锐地捕捉到了迪卢姆多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点麻烦。”一个短暂的停顿，“如果超出约定时间我还没到，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怎么回事？”
　　“情况紧急，我收线了。”
　　无视了Archer的追问，迪卢姆多关闭通讯器后再次注视着后视镜，然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绝对不是在做梦。
　　从公路上飞驰而来的不是他预想中的追兵，甚至都不是汽车——摩托高速呼啸的马达声已经越来越近，金色的车身即使只有微弱路灯的照耀也异常扎眼，骑手的面容倒是被遮掩在了头盔下面，但是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亲自骑着可以被当成移动靶的摩托车进行追击——吉尔伽美什一定疯了。
　　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一侧尾灯就被吉尔伽美什用手枪击碎，迪卢姆多咬了咬牙，狠命踩下了油门。然而那辆摩托显然不是普通货色，至少绝对不逊色于他正开的这辆，几次加速后吉尔伽美什非但没有被甩开，距离甚至被拉近。
　　他有那么宝贝他那个金光闪闪的车库吗？我真应该炸得再彻底一点。
　　他猛地一甩方向盘，本已探过大半个十字路口的车身一歪，从直行线路滑进左手的弯道，留给吉尔伽美什的转向空间很小，摩托车不得不减慢速度——而就着车身侧过的瞬间，迪卢姆多降下驾驶侧的车窗用手枪还击。
　　他还剩下五发子弹，每一颗都能用来救命。
　　这一发击中了吉尔伽美什车侧的后视镜。迪卢姆多立刻摆正车身，轮胎蹭过地面带起焦灼的气味，即使有如此刺耳的磨擦声掩盖，在心理作用的影响下他几乎能听到吉尔伽美什的笑声。
　　必须甩开吉尔伽美什，他不能就这么带着吉尔伽美什前往会合地。
　　迪卢姆多小心观察着吉尔伽美什的动向，在最初的枪击后对方似乎不急于冒进，忽快忽慢的速度几乎是在享受整个过程——迪卢姆多打住了这个念头，他拒绝把自己想象成猫科动物爪下逗弄的猎物。
　　但在几次加速都无法甩开那个家伙后，迪卢木多逐渐焦躁起来——路上的弯道正在逐渐增多，在这种地方摩托车的机动性要远远超过汽车，即使他手上的这辆性能优异、拥有现下所有的先进功能。吉尔伽美什迟早也会赶上。
　　某个念头突然在迪卢木多的脑海里闪过，下一刻他对着后视镜里不紧不慢的吉尔伽美什露出了罕见的笑意。
　　猎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吉尔伽美什先生。

　　这次追击只是一时兴起，吉尔伽美什俯在车身上，并没有太多紧张感。迪卢姆多的车技显然不如他的枪法在行，这种程度的拼抢连练习的程度都算不上。
　　吉尔伽美什开始感到无趣，他并非多么在乎那个被炸毁的车库。放在宝库里的收藏要让人感受到掌控处置的权力才称得上有价值——打破了这种权威才是挑起他兴致的关键所在。
　　迪卢姆多的第二份资料颇为语焉不详，称得上信息的只有目的和手段。吉尔伽美什花了一天时间观察迪卢姆多，站在完全被动的立场推进任务进程这种事情并不简单，稍有偏差就会立刻让人失去全部兴趣。那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迪卢姆多处理掉。
　　而迪卢姆多的做法并没让他失望，尽管思路老套，却在执行的方式上让人眼前一亮。从迪卢姆多用枪口对准他的时候开始，他决定把这个游戏好好玩下去。对方的表现没让他失望，他甚至觉得自己该奖励些糖果作为回馈。
　　不过比起糖果，更合适的应当是子弹。
　　吉尔伽美什看了看时间，伸手掰掉已经歪在一边的反光镜。前面是几个连续弯道，如果要逮到迪卢姆多，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前方的轿车便晃了几晃，略有不稳的贴着外侧护栏加速驶进了转弯——吉尔伽美什从内侧车道加速赶上，而迪卢姆多毫不示弱地再次把枪口探出车窗，两发子弹擦着摩托车车身飞过，他再次收了油门。转而在直线上移动到迪卢姆多车后的死角。
　　反过来利用弯道创造射击的机会，迪卢姆多的判断准确。然而吉尔伽美什同样在利用迪卢姆多不杀死自己的坚持。直线路程的末尾是个回形弯，如果迪卢姆多打定主意想要截停自己，一定会采取行动。
　　就像吉尔伽美什预料的一样，迪卢姆多开始加速的同时在连续变道阻挡吉尔伽美什。太拙劣的技巧。吉尔伽美什冷哼一声，抢在迪卢姆多之前拿出了身侧的手枪。枪口只是粗略地对准了汽车便直接开火，自动连发让射击变得缺乏目的性，但仍有颗子弹如吉尔伽美什所期望的那样嵌入轮胎。从后方可以明显看到车尾猛然一沉——失去了控制的车子狠狠地向一边倾斜，原地打滑的趋势令吉尔伽美什不得不放慢速度，而就在那个瞬间，一发子弹击碎了吉尔伽美什摩托车的前灯。
　　阴暗的路灯不足以支持足够的照明，吉尔伽美什的车停到了一侧，而已经被打碎了尾灯的汽车则歪斜着消失在下一个弯道处的林间之后。
　　即使这样，他也跑不掉了。
　　有着这样认知的吉尔伽美什并不焦急，只是维持着方才的速度拐过最后一个弯——几秒后迪卢姆多的车便再次出现在视线之中，如他所料一般正沿着直线行驶得磕磕绊绊。想提速却力不从心的狼狈模样让吉尔伽美什失望。他踩了一脚油门追到平行位置——然而驾驶室中空无一人。
　　汽车仍在前行，车内装饰的台座被拿来当作重物压在了油门上。吉尔伽美什看着那辆车子的速度开始因轮胎逐渐减慢，最终蹭着路边的护栏彻底停止。自己也停了下来。
　　回过头，刚刚经过的弯道区有山体和树林作为遮挡，就算要找，迪卢姆多也早就隐蔽起来不知去向。吉尔伽美什的底限在于可以下场进行竞技，而绝不会费尽心思去找一件被藏起来的东西。
　　——而跑得太远，就也让人失去玩乐的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