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台》落瑾拾羽

25、人面何处

　　走近永和宫，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阵幽幽的梅香，再看院角的两株梅树吐出了一粒粒花骨朵，暗自感叹是自己粗心了，日日在这院子里走动，竟毫无察觉。 　　赶了几步，半弯身子走在四阿哥前掀开帘子，随他进去发现十四阿哥也在，才想起之前他随八阿哥去了奉化，已有好些日子没见。
　　“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四阿哥腰还没弯就被德妃拦住，笑盈盈的说都是她生养的，不必做这些虚礼。可能是十四回来的原因，德妃今日心情甚好，眼角的笑纹一直没有消退下去。
　　“能给你们皇阿玛办差是荣耀，可也要好生照顾自己，额娘瞅着你俩都清瘦多了。”四阿哥起身恭恭敬敬的作揖说是，十四却不安分的蹭到了德妃身旁，一会儿捶捶腿、一会儿捏捏肩，撒着娇说道：“可就念着额娘的小厨房给我单做呢！”
　　德妃更是高兴得眯着眼，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好。四阿哥坐在一边静静喝茶，并不插话，也瞧不出神情的异样，他是真的心性寡淡还是佯作不肖？或是如史书所说，他并不认德妃是自己额娘，而更喜欢养母佟佳皇后？ 　　

　　“贞儿。”德妃放下茶杯，拿帕子掖着嘴角儿，微笑问道，“怎么有心事的样子，可是身子不适？”
　　“谢娘娘关心，奴才……奴才……”我没想好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自己也觉得可疑，忽然灵机一动，跪到德妃跟前儿说道，“奴才方才遇见了酥雨，她托奴才向娘娘问好，可奴才想自己笨手笨脚的，怕娘娘念起她、想起了她的好儿，就嫌弃奴才了，却也不敢辜负侧福晋的嘱托，就……”
　　我还没有说完，德妃就拿着帕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就你这鬼丫头心思多。”笑的正欢，外头的小太监忽然一嗓子吆喝，“十三阿哥到！”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走进来打着千儿道，“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德妃起身把胤祥拉倒自己身边，一边解开他的斗篷，一边吩咐我快些把小厨房的点心拿出来。
　　“是。”福福身，低着脑袋退了出去。门外不远处就看见高福哆嗦着、哈着气儿，来来回回在雪地里兜圈子，见到我后，大步走了上来，“姑娘安！这么大冷天的差个小丫头来不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我笑笑，客气道：“您都在雪里站着，我哪儿敢呀。”
　　跟着他进了厨房，灶上几个小炉咕嘟咕嘟的熬煮着红豆粥，甜糯的香味充满暖意。高福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有条不紊的盛碗装盘，各式各样的香味飘过，惹得我都直咽口水。 　　

　　“姑娘，尝尝这个！”高福端着个碟子一脸得意的走来。两片馒头夹着肉和菜，拿竹签儿串了，这是……汉堡？我仅提过一次，没想到他真记下了，还捣鼓出来，却不知拼拼凑凑的做法，味道是不是也半吊子。
　　半信半疑的尝了口，立马知道自己小瞧了他。美食不分国界地域、古今相通，这话真心不错。
　　“如何？”他伸长了脖子，一脸期待的等着，我连忙点点头，翘起大拇指称赞。他指着小太监装好的一份，絮絮叨叨的说道，“按姑娘说的有牛肉、鸡肉，还另外准备了羊肉、猪肉馅儿的，各配上不同的酱料。也依姑娘说的，面胚子不蒸，在灶膛里摆个架子，拿大火烤熟，撒上芝麻，确是另有一番滋味！”
　　我点点头，嘴上应着说是，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等自己二十五岁出宫，若开家饭馆酒楼，我的创意配上高公公的手艺，不怕没得赚，却不知道这太监到几岁才是期满？ 　　 　　

　　德妃喜气洋洋的伴驾去了，估摸着今个儿侍寝也是她；四爷赶在下钥前出了宫，留下十三、十四两个小魔头，今晚睡在永和宫的东暖阁。想起上次四爷和十四睡在永和宫闹出的“笑话”，对那地方我总有心理阴影，故而告诫自己，大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千万别闹出乱子。
　　正打了水给胤祥擦洗脸，就听见十四使劲儿的拍门，大喊他“十三哥”。门没开全，滋溜儿一下就钻了进来，嚷嚷道：“难得咱们兄弟聚在一起，十三哥不会就要睡了吧？”
　　胤祥性子随和、脾气又好，坐到桌边，自己倒了杯水递给胤祯，“没有，正想看书，十四弟有何打算？”他潇洒的拍了拍手，就有两个小太监抬着棋盘进来，摆在炕上。我还担心这位小祖宗会折腾些什么，闹了半天是下围棋，心里松了口气，如此风雅的事情，总出不了幺蛾子了。 　　君子对弈自有其格调，不会像弄堂口的老头老太，为了一子半子就争得面红耳赤，因此气氛也算融洽。
　　胤祥棋风稳健，偶有思量时会微眯双眼、手托下颚，侧边看去，神情专注执着，不禁脸红。难怪人家说，专心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忽而觉得自己太过直白，不大矜持，讪讪的收回眼神，一时没了落处，转溜了圈儿屋子，最后只好盯着自己的花盆底，也不知是想瞧出些什么。

　　“贞儿。”恰在这个当口，他忽然喊我，惹得我一惊，瞪大了眼睛冲他看去，瞧见我这幅表情，他也愣在当下，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都觉得好笑。
　　“明儿一早还要伺候娘娘，你下去歇着吧。”胤祥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把棋子儿散落进盒里，十四拍拍手，笑嘻嘻的说道，“一入神竟忘了时间，明天一早皇阿玛要查功课，我也不打扰十三哥，这便回去了。”
　　“那……”胤祥顿了顿，有些犹豫，我摇摇头，示意没事，“那也好。贞儿，替我送送十四弟。”
　　“是，奴才告退。”等十四走到屋外，正要关门，忽然看见胤祥冲着我挤眼睛，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脚底打滑差点扑了下去，半怨半笑的瞪他一眼，心里偷偷地乐着。 　　 　　

　　宫中守卫森严，入夜有大批人手巡逻，更规定在下钥后，各处的宫人们除非有主子的令牌，否则不得私自外出。除了伺候德妃，这是我头一回在晚上离开永和宫。本想着托十四阿哥的福，也欣赏欣赏故宫的夜景，只可惜刚踏出永和宫就大失所望。
　　笔直的甬道，隔了老长一段距离才有处蜡烛，远远的，就像是一簇火苗在半空中飘着，晃晃悠悠的，随时会熄灭，看得人心里直发毛。心中恨恨得想着，什么要紧的东西非得今晚去拿，明天上早课，他不也经过自己寝宫么？ 　　

　　“许久不见，你话少了。”他的声音好像今晚的月色，平静似水，又有几分黯淡。我不知如何作答，他似乎也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贞儿，以前你对人对事，总带着股热忱劲儿，如今我不知是说你成熟了，还是冷漠了。”
　　嘎然止住脚步，思索着言中之意。
　　我变了吗？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变了。从初来乍到，对这个时空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到如今我已适应是其中一份子，已不再是最初的自己，而是西林觉罗·承贞。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所表达阐述的是西林家的格格，永和宫的女官，德妃的侍婢。
　　继续走着，十四阿哥继续说道：“但……你对十三哥倒是一如既往。”他眼中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不等我作答，他夫子般的摇摇头，说道：“也罢，进去吧。” 　　

　　他从书房的架子上取下个木盒递向我，“这是八哥让我转交的，受人之托，我已忠人之事。至于你要退要还要扔要摔，都与我无关。”
　　直愣愣的拿着盒子，像是托了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心里一阵阵的不安。浑浑噩噩的跟着他出了门，回到自己的院子
　　“我就不进去了。”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忍不住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朝那间灯火敞亮的屋子看去，那木盒似乎就成了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四五寸大小的盒中是方砚台，体型虽小做工却毫不马虎，砚石青灰中泛着幽幽的紫色，触感温润、胜似婴孩肌肤般细腻，前端雕刻的梅花，枝干疏松苍劲、花朵或羞或绽，造型各异很是别致。
　　可赏玩久了，似乎有哪儿不对，凭空冒出来的一股梅花香，再看盒子底部放着深红色的纸片，还有压干后紧贴其上的梅花花瓣，放在鼻下轻嗅，这便是香来源在。
　　“薛涛筏。”的确费了一番心思，细念筏上诗句——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
　　阑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荫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几番回味，对这句独有感触，念来心中无故的酸涩不已。 　

作者有话说

　　贞儿无意间为自己惹下了大麻烦，也无意间留下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