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甜苦百味（新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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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的永和宫是冬日北京的缩影，寒风与艳阳并存，时不时还有大雾弥漫，让人感觉朦胧茫然。
德妃午觉刚醒，倚在榻上，端着我递去的燕窝，有一勺没一勺的舀着，“还是贞丫头好。”她忽而冒出一句，像是喃喃自言，语调慵懒，未等反应又对我问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躬身答说：“回主子的话，除了我，就阿玛和哥哥。”
她轻“咦”一声转头看我，眉峰蹙拢，略带吃惊的问道：“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你额娘呢？”
“额娘生我时去了，阿玛也未续弦。”
德妃看着我微微点头，稍作叹息后说道“难怪你阿玛不娶，是该得人疼的孩子。”她顿了顿又说：“你阿玛子嗣不多，但有你这样贴心懂事的女儿，却是有一胜百。本宫那两个混小子，若有你一半晓事，倒也欣慰了。”
“主子这话奴才愧不敢当。两位阿哥忙得都是大事，可无论到哪儿都牵挂着娘娘呢！四爷每次外出办差，总要带好多新鲜玩意回来给娘娘解闷，十四爷知道主子犯咳疾，特意让人到云南寻了上好的川贝母，连夜送进宫来。奴才在家没少惹阿玛、哥哥生气，万不敢与两位爷相提并论。”
我絮叨着两位爷的好，德妃脸上才渐渐有了笑意。四阿哥与十四阿哥不合，是她的一块心病，想尽方法“医治”却总不见好。
“娘娘，燕窝凉了，奴才拿去热热吧？”
德妃将碗递给我，撑着脑袋合眼平躺在榻上，“先搁着吧，我再歇会儿。下午有骑射比赛，祯儿说要包些小厨房的糕点和几位阿哥一起吃，酥雨已经在张罗了，你去搭把手多准备点，弄好之后就送去。对了，正好新进一批蜂蜜，我已让高福留下，就拿那个给四阿哥独做一份，他不爱吃甜食。”
“是，奴才记下了。”我一边答应，一边给她盖好薄毯。走出几步，回身放下纱帐，退至屋外。
“你只窝着不动，就算把棉被裹在身上都没用。”酥雨见我一进厨房就赖在灶台边上不挪步，硬是提着我的耳朵拽了出来，拎到长桌前，指着满满一大盘糕点，让我分装。
虽不情愿，但要给阿哥们吃的东西，我是半点也不敢马虎，弯着腰，一块一块摆的再仔细不过，末了才发现问题，“酥雨姐，若我们拿过去阿哥不吃，凉了怎么办？”
她掩嘴一笑，戳着我的脑袋，说道：“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棉絮包着，哪儿会凉的这么快！况且，那里的茶水间备着蒸笼，还怕主子们吃不到热乎的？”
我想着点点头。一旁的高福转过身，又往桌上放了盘点心，乐呵呵的插嘴道：“两位姑娘试试？”
和酥雨对视一笑，她闻着香味，顾不上拿筷子用手捏着蛋挞的酥皮就往嘴里送。
“恩，真不错！高公公手艺越发精进了！”酥雨边吃边赞，两个下肚还意犹未尽的模样，看得高福乐在眼里，喜在心里。
我无奈的笑了，以她那种活囵吞枣的吃法，里头加了再多好东西，也不能尝尽。瞧着半露在蛋挞面上的各式加料，会心一笑。我选了个原味的，轻咬一口酥皮随即化在嘴里，混合着蛋奶的醇厚，唇齿留香。
想起娘娘的关照，又问道：“可有用蜂蜜分开做？”。
蛋挞是满汉全席第六宴中的点心之一，就吃个香甜！依照四爷的口味，颇有买椟还珠之嫌。可谁叫他是阿哥呢？就算想把老干妈混进萨其马，我也只有乖乖听命。
“姑娘放心，四爷的早已另外备下，用的是‘冬蜜’，甜中微苦而不涩。”我点点头，把余下的一口塞进嘴里，拍拍手挽住酥雨，提起食盒，学着京戏的腔调拖长音道：“走——咯！”
没等话音落下，酥雨就是一记“栗子”，瞪大眼说：“若咱俩都走了，等会儿谁伺候主子起身？”
“但这会儿大伙都歇了，还有谁能陪我去呀？”揉着脑袋，嘟囔道：“下手这么狠，我再聪明也被打傻了！”
高福听了“扑哧”笑出声来，说道：“既然娘娘身边离不得人，就让卢子陪姑娘走一回吧！”
小卢子是高福的徒弟，眉眼清秀，更做得一手好菜，见师傅喊他，麻溜的跑了过来，对高福一哈腰，又对着我和酥雨问安道：“两位姐姐好！”显然是个机灵的人。
“我看行。”酥雨点点头，又对高福笑言：“这妮子倒是福气！公公拿整张纸画鼻，给的好大脸面，竟舍得匀出身边人。”
高福连连摆手，指着卢子道：“姑娘千万别客气，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若有不听话的，只管告诉我！”
“那就先谢过公公了。”
卢子把东西都归拢到两个筐里，用扁担前后一挑，笃笃悠悠的迈开步子，我手里只象征性的捧了个小食盒，他腿脚麻利，一会儿就到了无逸斋。
接应的人久等不到，卢子去寻至今未归，左盼右盼，倒等来了八阿哥。不知是不是墨狐夹袄衬得他脸色灰暗，看着有些憔悴。
“给八爷请安，爷吉祥。”
他扫了眼我捧着的小食盒，嘴角噙笑的说道：“老十四昨天还嚷着要我们尝尝永和宫的点心，夸得花好稻好，还差点为这事儿和十五红脸，现在却不见他人了。”
想象着胤祯孩子气、手舞足蹈的模样，也忍俊不禁。
“怎么都站在门口！快进来呀！”说曹操，曹操到。等回头却傻了眼，十四光着膀子迎面走来，天寒地冻的他竟未着外衣。
耳边传来一声带笑意的轻咳，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这是在大清朝皇宫，可不是夏天的弄堂。
“喂！喂！喂！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行不行？”不知何时他已捧好一个箩筐，正来回跺脚，我忙把手里的东西叠在另一个箩筐上，跨大步走去。
他不回头不说话一路猛走，我只好埋头苦追，到了练功房小太监一撩帘子，他滋溜儿的进去了，我也未多想迈着步子跟在后面，可前脚跨进后脚站稳，小腿肚便隐隐抽筋，险要摔倒。
满屋子的人，大阿哥、太子爷、三阿哥、四阿哥……还有不认得的侍读、陪练安达，齐刷刷的盯着我，而我飞速的扫视全场后才发现，除去我，整间房只有男性与非男非女这两种性别，自己像是进错澡堂的不速之客，让所有人惊愕。
脑中乱作一团，十四阿哥的声音忽然响起，“哥哥们一定要尝尝永和宫的糕点，保准是外头吃不到的！高安，还不快把东西拿过来！”
我浑浑噩噩的任他拿过手中的食盒，什么也没说，只匆匆福了福身，直奔门外。等帘子放下，便瘫坐在地，心里无限后怕，自己一紧张，竟连宫里先退步再转身的规矩都忘了！
“姑娘，西林姑娘？”我正捂着胸口，喘气定神，常乐忽然出现在身边，弯下腰支着手要扶我起来，他是伺候八阿哥的人，不说比我上一个档次，至少也是同级，怎敢劳驾！一边七手八脚的爬起来，一边说：“公公客气了，可有什么吩咐？”
他也不甚在意，转而摆了个请的手势，道：“八爷吩咐，这会儿走了反倒令人生疑，叫奴才领姑娘去耳房稍等，他自有安排。”
我心里虽纳闷，但想他没道理害我，点点头，便跟着走了。
耳房里烧着炭，又摆着糕点，从小炉上倒出热水，给自己泡了杯茶，小口小口的啜着，试图努力忘记刚才的尴尬和自己的失态。
茶味渐淡，门“吱嘎”打开，胤祥进来也不关门，风刷刷的往里窜，冻得我直缩脖子，瞪着他不满的问：“你不吃点心，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啦！免得你个没脑子又闯祸！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有我们担着。”
我口不随心的应着，看十三已穿好衣服，可只有件内衫。年轻是资本，但也不能胡来，忍不住说道：“小心受了寒，落下病根。”
他嘿嘿一笑，握着我的手，得意扬眉道：“比你暖和！还说我？自己身子差胆又小，刚才可吓着了吧！”
我嘟嘟嘴不再搭话，转身对门外的筒子说：“给你们爷拿件外衣，大氅也行！”
他乐呵应道：“行嘞！”
和筒子一起将胤祥拾掇妥当，恰好常乐带着卢子来传话，说十四爷喊我进去。放下杯子，转身冲十三抛了个询问的眼神，我身上可有不妥之处？他竖起拇指，扬眉一赞！我重重的点了两下头，慷慨就义般迈出大步！
此时，大伙都衣衫端正，各自围坐一起喝茶聊天，我深吸口气，和卢子走到中央，朗声说：“给诸位爷请安，爷吉祥。”
“起吧。”
太子话音刚落，十四便急着说道：“哥哥们都夸糕点味道好，谁也没吃过加料的蛋挞，你给我们说说是怎么想出的法子，里头加了些什么？有酸有甜的，每个都不一样！”
“回主子的话，点心不是奴才做的，不敢瞎说。只知道高公公在蛋浆里加入了不同馅料，有切成丁块的肉、水果、果仁……种类繁多，奴才也不能数全。”
胤禑跳下椅子蹦到我身边，将吃了一半的蛋挞高举着，好奇的问道，“那我吃的是什么呀？果子吗？”
我半蹲下身子，看了眼说：“回主子的话，您吃的是无花果肉。”
他“嗯”了声继续问道：“那大哥呢？”
蛋挞本就不大，何况是里头的馅料，还离得老远，眯着眼瞧了半天才回答：“像是羊肉的，离得太远，奴才不敢确定。”
和卢子交换了眼神，继而说道：“还请主子问卢公公吧。”
小卢子机灵，投准了十四爷的喜好，把加料的原材和做法，言简意赅的说了个全套。十五阿哥正是好奇多问的年龄，虽不能全部理解，但毫不影响他的探知欲。
接着是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
“四爷手里是紫薯馅儿的。德主子嘱咐过，爷口味清淡不喜甜食，特意选了新进贡的‘冬蜜’，甘甜带苦，后味是极好的！”
我听卢子说的起劲，却无意瞥见四爷盘里的糕点几乎未动，也不见笑意。心中奇怪，这点心不合四爷口味？不会啊！四阿哥请客时就用蜂蜜代替了蔗糖，高福的手艺也信得过，难道……卢子说错话了？
他越说，我越觉得四爷脸色不佳，再瞧瞧其他阿哥，似乎都不甚在意，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吃饱喝足，阿哥们去前院宽阔的地方练习射箭，留下我帮着收拾碗碟。还想尝尝四爷的糕点味道究竟如何，但怎么也找不到那盘碟子。心中纳闷，总不能连碟子一起带出去吃了吧？
正打算找顺子问问，却发现有个人影匆忙走出屋子，怀里似乎揣着东西，卢子正蹲在墙角算统计总数，显然是生人。
“卢子，你接着收拾，我马上回来。”出了门，瞧着他往院里后池塘的方向走，也快步追上。
那人在池塘边四下张望一番，掏出了东西，洒在水里，这算什么？难道是要毒死无逸斋的鱼吗？
等他回过身，却惊得我说不出话来，是顺子！四阿哥的贴身太监。慌乱一眼，瞥见对侧也有个人影注视着他，离得稍远不大好辨认，但那身紫色蟒袍我却再熟悉不过，因为十四喜欢，德妃命内务府用不同色的绣线做了三件，全是经我手送去壮思轩的！
我忙背过身，心里疯狂的响起声音询问自己：这是看到的怎样一幕啊？
等心缓缓平静，再要转回身时，忽然有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别回头。”这声音……是胤祥？
站稳身子，拉下他的手，不假思索的问道：“为什么四爷不吃德主子准备的糕点？” 他皱眉看我，垮着脸，神色不虞。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胤祥，和在秀女别院因为生气而质问自己的那个胤祥不同，眼下的他透着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他往我身后看去，目光落在方才十四站着的地方，久不移开。
不知怎的有些害怕，并不是因为知道了隐晦的秘密，只是站在他身边感觉惴惴不安，好像是黑洞，随时都有被吸进无穷未知深渊的可能。
如果换做四爷……呵，我刹住了念头，别说是未来的雍正，只眼前摸不透的十三阿哥已成了自己心上的包袱，离得很远，压得很重。
他叹了口气，扶着我的肩膀，轻轻说道：“四哥每次吃‘冬蜜’，身上都会起红疹子。”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过敏的症状，那德妃怎么还……？我幡然醒悟，德妃一定不知道四阿哥过敏，四爷也没说，十四又盲人摸象只知一隅，来来去去便积累下了误会，类似的事聚少成多，隔阂也就产生了。
看着胤祥的侧脸，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或许是思索着什么，我沉默许久，还是低下头，将想劝和德妃母子三人的提议，收回心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甜苦百味（新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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