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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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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一次见到苏誉的时候便听得大人们说,这个孩子是有大成就的。
此后我便一直这么以为,至今已是有了十几个年头。
十几个年头里面能发生些什么东西,自然数不胜数,有的眨眼则过,有的则是用之后几十年的时间都难以磨灭的。
其中有一件事就是,在03年的一个夏天,苏誉的爸妈在广东出差的时候,双双死于车祸。
那日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天迈入初中预备班,兴奋之言难以述说。对于一个小小的孩子来说,一个初中生则是所有自由、有力量等等的代表。
老师我们互相介绍,我正站起来,酝酿好了许久甜甜而又温柔的声音准备介绍自己的时候,却已经有人把我的名字喊了出来。
“肖莱莱,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愣住了,老师也愣住了,一下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好。苏誉作为初三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经常在主席台上发言组织各种活动,在小学部的时候我也都经常听说他的神话传说,老师们对他自然也是十分熟悉。也经常让我们向他学习。
这位大神级的人物把手中的请假条给了老师,说,家中有事,要带肖莱莱走,老师和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手拉着我一手拎起我的书包走出了教室。
乖乖被他拉着走出学校之后,我便用力地夺过书包,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刚升入初中的孩子还带着小学的天真,认为上学是极好,极高兴的事情,更何况是第一天入学,怎么可以缺少了这么珍贵的记忆呢。
正当我要质问他的时候,苏誉一句低低的声音传来。
“莱莱,我爸妈死了。”
我和苏誉做了将近十年的邻居,可是由于年龄差距并不是很熟悉,在走廊偶尔遇到的时候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此刻他很平淡地告诉我,我爸妈死了,我不由为之一震,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年龄尚小,对于生死没有什么概念,而我自小长大身边也没有任何嫡亲的人离开。
只是从电视剧和小说中读到过,有人死去应该是十分悲伤难过的事,可又从眼前苏誉平淡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我想象中应有的那样。
犹豫了很久,我伸出手臂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想要表示安慰——其实我是想要拍他肩的,毕竟是预备班和正在发育的初三孩子的身高差距,我够不到他的肩。
他看到我这个举动却是笑了,“莱莱,我没事,难得逃课一次,陪我玩玩?”
听着他轻松的语气,我也放下了心,略微犹豫了一下,“好!”然后我甩下了书包扔给了他,苏誉接过书包笑得更欢了,撒腿就往前面跑去,我愣了仅仅一秒,马上也追上去,一边跑得大气没法喘,一边吼着“苏誉你给我站住!”
这一路上一边打闹一边嬉笑,我似乎和苏誉说过的话比之前几年里说的还要多。苏誉是个很好的人,很能够把气氛弄得轻松,也不和我端着学长、兄长的架子,只是聊了几句我便感觉和他一直是这么熟络一样。
终于累了我往地上一坐,虽然已经是九月份可在这南方还是热的慌,这么一跑一闹我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要被汗水浸湿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你说的玩玩不会是绕着大街跑吧?”
“到了!”苏誉到一旁的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两听可乐,顺手扔给我一瓶。我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可乐,呆呆地看着他。
“啊哈不好意思把你当成平日那些男生了,没吓着你吧?”话这么说可不见他语气里有一丝的不好意思。
我挑了挑眉毛学着他的样子,拉开易拉罐就开始咕咚咕咚地吞可乐。
这个动作男生做起来很帅,我确实是想要模仿来着的,可是我不仅没能模仿像,还招来了苏誉的一阵大笑。
——我才没喝几口就被呛到了。
难堪的我满脸通红,而苏誉倒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待我终于把气理顺之后,我似乎这才明白过来,苏誉这趟带我出来,大概是为了发泄用的。
我想了很久,才终于用上发泄这个词,却也并不明白用在这里妥不妥当。
毕竟往日里我认识的苏誉,彬彬有礼,举止言语都像是一个大人,这是所有家长老师都称赞他的原因,也是我无法与他接近的隔阂。
此时此刻所有隔阂都消去了,这样的苏誉不是那么无法接近,就像每一个我们往日见到的男孩一样。
“我们就是要去那里!”
我回头一看,是个游戏机房,一下子慌了。
“怎么可以去那里呢!老师都说那可是坏孩子去的地方!我才不要去!”
好孩子情节一下子泛滥的我当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哈哈!过去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爸妈也总是这么跟我说,现在没人管我了,正想着要进去一次试试看呢!莱莱,坏孩子也不是你想当就有勇气当的哟!”
满满有些怂恿的语气却真的让我头一昂,“谁说我不敢,走!”
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走进这个名为“幻想”的游戏机房,我之后人生,和人生路上遇到的人,都会怎样。
可是哪怕再给我多少次机会回到2003年的那个夏末,我还是会雄赳赳气昂昂地,满目挑衅地对着苏誉说,“走!”
因为那一句话,放在无论是哪个年头之后的我,都再也没有勇气干脆地说出。
游戏机房里,我看着苏誉拿着手柄,疯狂地玩着各种赛车、枪战的游戏。我一开始嫌吵在旁边捂着耳朵,慢慢的我也被这激情的速度或者惊险吸引了,开始在旁边给他加油,终于我忍不住夺过了他手中的游戏杆,也开始疯狂地操控起来。
又一个漂移没能成功之后,旁边另外一个人出了声,“要油门和向左的转弯键一起按,不能错开一点时间,再来!”是一个男青年的声音,我照着他的意思试了一下,成功了!并且也拿到了第二名的好分数。
我激动地从操作的地方跑下来重重捶了一下苏誉的肩膀,“看,我分数比你的高哈哈!”
苏誉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我顺着看到他旁边刚刚给我提示的青年。
就是典型符合爸妈眼中不良青年的那种。
高高耸起的头发,还打了耳洞,这下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我,“小姑娘有两下子啊!”
苏誉听到他这么说,赶紧把我护到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别担心别担心!我就是这家游戏机房的老板,难得投缘看着这小姑娘特别可爱才来说说话,可别把我当坏人了!叫我小泽吧!”
“小泽好!我是肖莱莱,今年12岁!”
看着他不像是坏人的样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我大大方方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苏誉在旁边拉了我一下。
我倒是觉得他过分警惕了。
“他叫苏誉,今年14岁!”
“这小鬼机灵的!以后常到我这里来玩,我请客!”
人生中总归有很多东西是说不清的,姑且我们把他叫做缘分。或许你会对这两个字嗤之以鼻,或许你很难相信它,但是我却结结实实地领会到了它的魅力和神奇。
在我成年那天,小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上来与我攀谈,只是因为我与他的一个小妹妹很像。而因为他不学好,他们全家人都将他抛弃了。
与我和苏誉第一次相见那年,小泽也才仅仅17岁而已。
在傍晚前,准确来说就是放学时间,苏誉把我送了回家,嘱咐我千万不要太激动告诉爸妈今天的事情。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回家了。
一回家就听见爸妈说起隔壁苏叔叔和阿姨的死讯。
中年人们,特别是女人对于这类消息的灵通我可不是第一次见识到。
曾经楼上一个大姐姐未婚先孕的事情,他们自家人才知道不到一天,整个小区都恨不能传遍了。
似乎大家总喜欢把别人的伤痛当成一个嘴上随便说说的故事来看。
以“告诉你一件事情哟!”到“你看看你看看!”结尾。
苏誉的事情也是。
不过是加了一句,“可怜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了。”
可是苏誉做的极好。让所有想要看好戏的或者真心怜悯他的人硬生生把安慰的话吞了回去。
对方不曾可怜,你拿什么安慰。
推开房间的门,终于把一切声音隔在了门外。
我终于松口气,又觉得不太真实。
我的中学生活开始了,它给了我一个梦一般开篇。
正准备坐下来看看新发的书,门被咚咚咚敲了起来,我眉头一皱,不准备答复。
“肖莱莱你快点开门老子的卡在你房间里。”
听完门口人说的话我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眼睛一斜果然看到书桌上有一叠卡片。
正好是男孩子们之间风靡这种收集卡片的时候,小学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人一下课就互相比着谁的卡片多,然后又研发出拍卡之类的游戏。
门拍的频率又急又重,我开始担心这老房子的门会不会在他这样的拍打下成粉碎状物体。
我拿起那叠卡片猛地拉开门,“肖斐宇你给我安静一点,以后别再给我发现你进我的房间!”
从小到大我本来是和肖斐宇一起长大的,可是自从我们开始渐渐发现男女有别之后就强烈提意见说要分开住。这弄堂里的老房子很小,一共只有两个房间,我们自然都争夺着要这个从小长大住的地方,父母执拗不过我们就收拾了一下储藏室勉强也算是凑出一个房间来,只是谁住哪个房间让我们自己分配。
我们两个大战三百回合,架也打了骂也骂了甚至当时我还光荣负了伤,最后房间还是被我占下了,肖斐宇哭着去找爸爸要找回公道,爸爸轻轻摸着他脸上我抓出来的伤疤满是宠溺地说,“没事,回头爸爸有了钱肯定给你全世界最好的。”又转向我说,“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也不让让弟弟?还不快点拿点药膏来帮斐宇脸上擦擦。”我发泄地把药膏砸在他身上然后又把他的东西统统扔出房间,在房间里忍不住就哭了。
从小到大没有人会在意肖莱莱怎么了,比如说她脸上被抓伤得更加恐怖。
可毕竟我占下了房间,肖斐宇也教会了我东西是要靠抢的,所以从那以后我什么都跟他抢,成绩、老师的赞扬、荣誉、东西、吃的……
我正要关门,门却硬是被肖斐宇挤住了。
“肖莱莱,我听说你今天早上没在学校哟~”
我死横了他一眼,略带上了警告的意思。
“爸爸,今天肖莱莱逃课!”
我心里一凉,一时间没想着逮住迅速逃开的肖斐宇,只是赶紧想着编个理由出来。
“莱莱,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
“我可是听到了隔壁班上的同学们说的呢!”
“莱莱,你说说你是怎么回事?也不给弟弟做个榜样。”
顿时我火了,“我说我没有!”其实我不是想要真的争辩什么,只是看着爸爸走过来不问原因就先责备我,就一下子心凉了。
而更可怕的是,他竟然都不质问我,也不告诉我逃课有多么不对,只是顾着要我给弟弟做个榜样。
“斐宇可不会说谎。”
“行,你的斐宇不会说谎,我会,你好好看着他,谁爱做榜样谁做去。下次他再考班级倒数第一,您也别怪我抢了他的风头。”
稍稍平了平心里的烦躁,我又坐在书桌前。
一点书也看不进去,只是盯着书看。
分房睡以后我唯一没有抢过肖斐宇的东西就是,爸爸和妈妈。
你若是生活在一个资产阶级或者是中产阶级的家庭里,你又是独生子,你的爸妈一定十分疼爱你,不管你是男是女,因为很早以前就说,男女平等。
可如果你的家庭只是最底层的工薪阶级,爸爸在一家公司里当很小很小的职员,妈妈正在找工作,甚至我的家庭可以说是拮据。在这样的环境里,男孩和女孩的分别可就大了。
所有的宝都压在男孩身上,指望他能有出息给爸妈争口气。
恰巧我不是独生子,是双生,我的同胞弟弟,自出生起就占了父母心头所有的东西。
听说在我们出生的时候,护士一接过我就欣喜地跟爸爸说是个女娃,爸爸的脸都黑了,而虚弱的妈妈更加是差点背过气去,还好后来又走出一个护士说是双胞胎,又有一个男孩,这样一来,全家人才欢天喜地起来。
而妈妈最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就是,“这姑娘迟早是别人的,用再好也没用,儿子才是自己的,我们还要靠他养老呢,倒是不能委屈了他。”
很可惜斐宇没用,而爸妈在看到他的成绩一直稳稳居于后面的时候,甚至还责骂我给弟弟太大压力,让他难做人。
时至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去争夺爸妈的爱了,此刻我也不伤心了。
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苏誉。
此时此刻不会有人来责问好学生的他逃课居然了,却再也不能有人了。又想到下午疯狂地打电玩街机,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我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楼房的转弯处,却意外地发现苏誉正站在窗前不知道想些什么。
灯光暖暖地打在他身上,气氛却冷得让人害怕。苏家现在一定安静极了,让人害怕的安静。
鼻子一酸,把脑袋缩了回去。
希望夜晚快点过去,我也好赶紧回到学校去,过上一个普通中学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