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行记》天爱

5、返魂•脂素

　　幽林深处，轻云蔽月。
　　苏已默独自坐在桌前，看着名册上那最后一个被圈起来的名字。
　　又是冬雪之夜，四周是如此的寂静，连雪粒坠落在房檐上轻微的簌簌声都是那般的清晰可闻，而冷风割面的声响更是扩大了无数倍，宛如夜鬼的啸鸣，刮砸着他的肌肤，隐约生疼。
　　苏已默心道：这个他自小就敬而远之的叔叔，与别人应是不一样的，他或许早就知道这背后的阴谋，却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房门豁然被推开，夹杂着寒冷的风雪迎面吹来。
　　脂素裹着厚厚的大氅，脸庞已被冻得通红，喘着气道：“那人是个傻子吗，竟然不停命令私自行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行刺，怎么可能成功！”
　　苏已默亲手为她倒了被热水，“别急，坐下说。”
　　脂素接过水杯坐下，眸中焦虑显而易见。她怎会不急？怎可不急？！十年了，十年的计划、十年的隐忍，决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已默，你一开始就说过苏晋安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他最为深藏不露、沉得住气，且身边的护卫都不可小觑。我知道这次的暗杀会比往常困难，但是派出那么愚蠢的杀手，这也太轻率了！”
　　苏已默温柔地看着她，一手覆盖上她的手，“就是因为到最后关头了，我才舍不得让你冒险，越是到最后，便越发知道我自己真正想要留住的是什么。”
　　二人始终这样一路并行下来，同甘共苦、福祸相依，她从来不过问他的想法，也从不向他索要什么。多年来，二人之间始终恒定地维持着这样自然而和谐的关系，让他渐渐都快要忘记去质疑：她为何会如此无怨无悔地跟随我？
　　脂素怔怔看着他——他此刻正用一种奇特的神色凝视着自己。烛火明灭，室内清寒，十年来他终日心事沉沉，从未与她谈及过感情，寂寥如斯、寂寞如死，她无数次问过自己：值得吗？而眼下这句话，却让她沉寂许久的心突然间又泛起了波澜，在某个看不见的旋流里，隐隐有巨浪翻腾。
　　那种感觉，令她窒息而狂乱，只这一句，脂素便觉得这些年都值得了。
　　她定了定神，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苏已默看着烛火，轻声道：“下面的事你就无需再操心了，我自有准备。”他顿了顿，轻声吐字道：“脂素，你且将那返魂香的药方给我。”
　　脂素微抬双眸，若有所思地望定他，眸底闪烁着疑问与隐约的试探，“要那东西做什么？不是说今后再也用不到了吗？”
　　苏已默脸上泛起一丝微弱笑意，心神仿佛略略定了定，道；“有备无患总是错不了的。”
　　脂素微怔了怔，旋即释然一笑：“好，明日我叫小九儿给你送来。”
　　苏已默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脂素看着他温和的脸庞，心中却隐隐忧心，似乎眼前的苏已默已然不是曾经的苏已默。他在规避什么？他在防备什么？他在怀疑什么？
　　她都无从知晓。

　　脂素回到香色楼时，苍茫的天际尽头已微微凝露起一线青白。
　　卯时三刻，也快该梳洗梳洗、准备用早膳了。脂素轻轻叹了口气，然而，才一步跨进大门，就觉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临九快步从里面走出来，“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脂素诧异道：“出了什么事？”
　　临九一脸焦急，“后院起火！”
　　脂素暗叫不妙，后院正是她制香的地方，所有未成形的香料和原料也都在那里！
　　她二话不说，往后院跑去。
　　浓烟腾腾而起，熊熊火光已然模糊了周围的一切，脂素仿佛不畏死亡一般，罔顾身边下人们的阻拦，冲进了浓烟弥漫之中。
　　房梁上传来断裂的声音，脂素恍然不觉，却是身后突然有个力量将她猛的拉开！一个冲力，她被人按倒在房屋一侧，几乎是在一瞬间，轰然倒下来的房梁就压在她身旁！
　　脂素看清来人，竟是那个名叫温凉的少年。
　　“你为何救我？”
　　温凉一把拉起她，“现在还有心思问这个！你不想活了！”
　　脂素被他强行拽出屋外，心中极为纷乱。如此天寒地冻，这火自然是人为的，她本以为纵火之人是温凉，却不料这人会冲进来救自己。这一瞬间，无数细节在脑中百转千回地闪过，她骤然想明白了许多，唇际缓缓滑落一个凄涩的笑纹，笑容凄静。
　　她一把推开温凉，“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
　　温凉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竟是那般绝望。不过这种绝望定然是与自己不相干的，心下不觉涌过悲伤，“脂素姐姐，你不认得我了？”
　　脂素又抬起头看他，“你？”
　　温凉低声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你……你是西顾！”
　　脂素看不清温凉的表情，然而火光下，她的眼前却仿佛出现了短暂的幻觉——苏已默清冷而悲悯的目光如无数锐刺般悉数剜进她心底，那样历历清晰，宛然在目。
　　温凉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抱起，“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