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犬》尤杀

36、另一个曲子诺

　　林钧从厕所出来，吓了一大跳。
　　曲雅起身把他拉走了。
　　林钧小声说：“你把他弄哭干嘛。”
　　曲雅淡淡地：“哭出来不是很好么，憋了五年了，你要憋死他？”

　　两人进了卧室，剩苏陌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一坐就是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林钧从卧室出来刷牙，又被吓了一跳：“你一晚上没睡啊？”
　　苏陌两眼通红：“嗯。我得走了。”
　　曲雅神情有些黯然，问：“你打算去哪里？回杜家？”
　　苏陌摇摇头：“先托李梅把S城的公寓卖掉，然后，用那笔钱去各地看看...”
　　曲雅动容，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从包里找出那张储蓄卡塞在苏陌手里。
　　苏陌说：“我不要...”
　　曲雅说：“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设的。”
　　苏陌呆呆看着手里那张储蓄卡，眼眶又湿了。
　　林钧咳了一声：“我在T城混了五年，虽然势力比不上老头子，但好歹打通一些道上的关系，多少能帮上一点忙...”
　　苏陌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说：“谢谢。”
　　曲雅轻声说：“该说谢谢的是我，苏陌，保持联系。”
　　苏陌嗯了一声。

　　苏陌给李梅打了个电话，托她把公寓挂在中介，又订了隔天回S城的机票，打算回去处理一些房产手续。
　　晚上找了个机场附近的宾馆先住下，洗漱后，他就躺在床上，掏出兜里那张储蓄卡，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又拿手指摩挲上面的凹槽，好像这样就还能感受到那人的体温似的。
　　看够了，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好。

　　他和曲雅的想法是一样的。
　　希望渺茫，但他不会放弃。这么日复一日的找下去，总有一天能找到，又或是总有一天能知道，再也找不到了。
　　无论是哪种结局，他都打算坦然接受。那是因为即使知道只有绝望在前面等着他，在那绝望到来之前，他都无法停下。

　　曲子诺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心结，恐怕也会是他这辈子的症结所在。它让人疼痛，但总得有人背负。苏陌无法把青年刻意遗忘，而后像李梅说的，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新生的前提往往是旧死，他做不到。

　　苏陌疲惫而伤感地叹了口气，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两眼无神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死死盯着新闻画面。
　　他呼吸急促，拿起床头的电话，抖着手给曲雅拨了个电话。

　　曲雅问：“你确定是他？！”
　　苏陌说：“不太确定...可是...”
　　曲雅不再多问：“我问问林钧，他应该能借到录像带。”

　　林钧有个朋友在电视台作编导，当天下午，他就托关系从电视台档案室里调出了那卷录像带。
　　三个人围着一台剪辑器看得聚精会神，林钧的编导朋友在一旁很好奇：“到底是在找什么？电话里这么十万火急的。”
　　曲雅摆摆手示意他安静。
　　“在这！”苏陌突然叫了出来，指着屏幕角落上一个小小的人影：“你们看！”
　　林钧皱眉道：“不像啊。”
　　那人影只出现了两秒，曲雅把那段录像反复回放，又暂停画面看了半晌，说：“不，确实有些像，说不准，太远了看不清...”
　　苏陌激动得全身发抖，拉着编导问：“这是在哪？什么时候的？”
　　编导凑过来一看：“这是午间的金融新闻啊，就在城中心的建设银行里...”
　　曲雅和林钧对视一眼，苏陌已经跑了出去。

　　银行里有不少人在排号等候，苏陌从门外冲进来，气喘吁吁，在人群里茫然四顾。
　　“曲子诺！”他挤进人群里，一面朝里张望一面大喊：“曲子诺！你在吗？曲子诺！”
　　保全上来阻止：“先生，请不要大声喧闹！”
　　曲雅和林钧随后赶到，苏陌被保全丢出门外，终于也冷静了些，蹲在地上缺氧似的大口喘气。
　　曲雅走进银行大厅，转了一圈出来说：“没有，或许已经走了。”
　　林钧问：“确定那是他吗？”
　　曲雅拧着眉毛，表情沉重：“只是有些像。”

　　林钧转向苏陌，有些迟疑地说：“说实话，那多半不是曲子诺，我和曲雅在T城待了五年，两条道上都结识了不少朋友，如果他在这里，我们早就该遇上他了。”
　　苏陌摇摇头，疲惫的说：“那就是他。”
　　曲雅冷静地：“都过去五年了，会认错人也是正常的，何况是在电视上...”
　　苏陌突然说：“没有认错！那就是他！”这短短两天里，他的情绪几次大起大伏，已经到了崩溃边缘：“那真的是他！真的...”
　　林钧沉默的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

　　从银行走回宾馆的路上。
　　苏陌望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心里只觉得迷茫，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线索，又立刻断掉了，他不知道今后该何去何从。
　　街灯红了又绿，苏陌两眼无神，在街口茫然站了许久，鼻尖上突然一凉，而后又有几滴雨水接连打在他手背上。下雨了。
　　路上行人纷纷奔走避雨，只剩他还怔怔站在雨中。

　　一个人打着雨伞越过他，与他擦肩而过，走上了十字街口的人行道。
　　那人穿了件黑色羊毛大衣，宽肩长腿，背影高大而英挺。
　　苏陌心脏紧缩，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是他——苏陌紧紧盯着那人背影，看他走过一整条人行道，眼看要消失在视野里，这才突然惊醒一般，发足追上去：“曲、曲子诺！”

　　十字街口响起尖锐的刹车声，苏陌滚倒在地，货车司机探出头来骂：“瞎啦！看不见红灯啊！赶去奔丧啊！”
　　那男人听见声响，朝后看了一眼，苏陌顾不得一身狼狈，连滚带爬奔过去拉住他的袖子。
　　那人鼻梁高挺，眼尾下垂，脸上略经风霜，看上去三十五岁上下。
　　男人垂眼看着他，眉头皱起：“干嘛？”
　　苏陌双手发抖，手上依然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嘴里说：“曲、曲子诺？”
　　“谁？”
　　“抱、抱歉...认错人了...”
　　男人眼神凌厉，表情带着几分不耐，拍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苏陌还在原地呆滞站着，看着他慢慢走远。
　　太像了。
　　那简直就像三十多岁的曲子诺...可是按年龄来算，曲子诺今年才刚过二十六。

　　他的穿着与新闻录像里，苏陌看见的那人一模一样，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一个人。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和曲子诺这么像？
　　苏陌想再问他点什么，可那人已经走进人群里，看不见了。

　　曲雅不由结巴：“三、三十多岁的曲子诺？”
　　连林钧都结巴了：“莫、莫非是他当年打击太大，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一下子老了十岁’．．．”
　　曲雅瞪了他一眼。

　　苏陌自己也觉得难以相信：“可是他真的太像曲子诺了，眼角眉梢简直一模一样！”
　　林钧提醒：“他不认识你吧？”
　　苏陌茫然点点头：“他问我是谁，语气和神情都是看着陌生人的．．．”
　　曲雅说：“那他必定不是小诺。小诺他．．．不会忘记你的。”
　　一时没人说话。
　　林钧过了一会才对苏陌说：“你还是先回Ｓ城，把房子处理了吧。”
　　苏陌摇头，眼神放空：“我打算先在Ｔ城待一段时间。我总觉得这个人．．．”
　　曲雅看他简直有入魔的迹象，赶紧劝道：“苏陌，他不是小诺。”
　　“我知道。”苏陌眼神黯淡下去。

　　他也知道那人绝不可能是曲子诺，可苏陌就是想再见一见他，哪怕再看一眼也好。
　　或许只是想从他身上，看见一点那人的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