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ieaber

2、第一章

　　连换个名字都不用，王振这个名字本身就不为人所知。在下商子机要密杀处，名字都只不过是代号而已。

　　下商子机要处的联络头涉红给他捏造了一个身份，普普通通的简历，天衣无缝的出身，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云韬道观上上下下，加上记名弟子，共有两千多人。王振随着年轻道生一起，白日习武，傍晚学经。他为人随和大方，倒是很快混出不错的人缘。

　　严任之是云韬的传说。她的俗家名字原本不为人知，三年前她离开云韬，与风波渡口掌门叶刑来往密切，暗中取得业火源的第一手资料，便以真名“严任之”相告。当时江湖中谁也没把这平平无奇的女子和名满天下的云韬道观任之道主联系在一处，直到事了严任之拂衣而去，风波渡口弟子让“留下姓名”以便寻仇，这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严任之”便是真名。

　　王振入云韬四个月，他人本聪明，又被下商子秘密培养多年，即使他韬光养晦又全然不流露自己对于法阵的了解，其基础也高出其他年轻道生甚远，颇受重视。一些先入门的道生茶余饭后，总喜欢聊些江湖中风起云涌的故事，而严任之是其中绕不开的主题。因此王振虽然依旧未曾见过这位法阵道主，关于她的故事却是越听越多。

　　传说严任之深居简出，强势且冷淡，并不过多插手云韬内部事务，对于江湖琐事更是兴趣寥寥。唯一负责的便是法阵事务，同时在对外战事上几乎是云韬第一顺位的负责人。云韬上下连同掌门寡用道长在内，都不主动去触她霉头。

　　上次云韬对战下商子，战前布置时云韬所有课长以上道士尽皆到场，就连外出云游十几年未归的几位宗老也尽数赴会。严任之在会上一直喝茶，轮到她表态时便站起来，麈尾在沙盘上一扫，淡淡的说，中间以“存华净道”法阵驻守，两边请武学部的道生负责包抄合围，配合法阵部存华净道两翼掠阵。

　　一位资历极老的宗老外出十余年，并不曾见过严任之，眯着眼睛看着寡用，说你这掌门当得好不窝囊，看起来现在云韬倒是法阵部说了算了？

　　云韬向来以武学著称，寡用也是武学部嫡系出身，哪里拉得下脸，当下要求严任之从长计议。

　　严任之依旧将麈尾搭在身后，心平气和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顺带多说了几句，解释了下商子此次战法特点，意思很明白：我坚持，你们看着办。

　　宗老恼羞成怒，当场说了些不阴不阳的话，更暗讽严任之手上法阵部是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得自听松道观。严任之听了也不辩解，站起来便走了，留下一干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宗老团以为，仗还是要打的。可惜他们离开云韬太久，实在不了解情况。如今的云韬，已经太久不知道，离开严任之要如何打仗了。一群高层论不出个所以然，勉强写了个战前计划，潦草得一塌糊涂，寡用的心一直悬着，叫苦不迭。

　　战前一天，法阵部派来一名道童，送来了严任之手书的作战计划。严任之只写了法阵部的计划。道童说，任之道主请其他几位道主配合，法阵部作战计划不会再改。寡用表面上端着面子说要和其他几位道主商量，心里如蒙大赦，自然是配合严任之作战。

　　其实不配合也没有用，身为云韬掌门，寡用比谁都清楚——云韬的整个法阵部，除了严任之，没有人指使得动。不光是因为法阵部年轻一派道生多是严任之嫡系，更重要的是，严任之带领法阵部以来，威信无人能比。

　　这已经不仅是“恩”或者“威”的问题。严任之主持法阵部以来，大小九次战役，从无败绩，包括燎原战役里对战无比强势的下商子主力——那场战役中，严任之以“天道云流”的阵法守护观神殿，一人主阵，不退半步。在强大攻势下，云韬处处失守，燎原火势将观神殿四壁焚毁，星云图爆裂，观神柱崩塌，没有人能看清殿内情形，更不要说踏入殿锁封印之内。道生束手无策之下，听见观神殿内严任之的声音传过来，清晰命令大家继续打，不要停，这才能重整旗鼓，按照计划进行反击。

　　燎原战役结束，双方惨淡言和。燎原火势熄灭，结界消失。法阵部一众道生冲入观神殿将严任之拖出来。那时她已经一身血污神志不清，云韬上下这才知道，八卦星云爆裂之后气浪蒸腾，严任之在极高的温度中带伤以自身功力代替八卦星云图继续将法阵运行了六个时辰，为战术反击争取到了最为珍贵的时间。

　　此战之后，严任之那件青灰道袍上血迹遍染，再也洗不出原本的颜色。而星云爆炸之时的强光也灼伤了她的眼睛，之后严任之视力就不如以前，更尽量避免在日头强烈的时候外出。而“天道云流”法阵因为座台被毁，此后再也无人见过。

　　年长的道士中偶尔有几个人参与了这场战役，说起来仍然是无限神往又无限惊惧的表情。其中有人表示，严任之在云韬风骚成这个样子，无人掠其锋芒，自然是有道理的。如果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那么相应的，特权难免也水涨船高。

　　王振闻言笑笑。他倒是不觉得严任之有什么特权——云韬连同掌门在内，“默认”她有特权，可对于一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掌门之位都不屑一顾的人，这些默认的特权，其实严任之并没有真正利用起来。

　　王振觉得这些道生说得太浅。他甚至觉得连寡用掌门也对严任之不够了解，这种想法让他替严任之遗憾。严任之虽然是他潜意识里无时不想打倒的假想敌，却也是他真心崇敬的强者——研习“玄音梦笔”五年，王振比除了严任之之外的任何一人都要了解这套法阵的威能，而他同样了解，创建和发展了这套阵法的严任之将是多么难以战胜。

　　王振猜想，寡用掌门很可能没有通篇看过“玄音梦笔”的阵法图，当然也很可能看不明白。了解这套阵法如王振，他实在太清楚，这样的法阵背后的严任之除了人尽皆知的玩命努力之外，天分是多么超卓，心思是多么纯粹。

　　可惜云韬道众往往崇敬武学部的少治道长天分卓越，却极少有人羡慕严任之的天分。大概平凡人眼中，大凡天才，都不需要如此努力；而对一件事物持续十年的玩命狂热，已经掩盖了本身的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