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黄昏》莱*亚

3、Act03 自由佣兵尼科莱

　　林德是被奇洛维尔抱着飞离索拉维的。
　　如果再具体一点的话，他是被浑身赤裸的奇洛维尔抱着飞离索拉维的。大约是因为没觉得翼魔的赤身裸体有什么值得奇怪，林德根本没想起来给奇洛维尔一件衣服。他之前没和翼魔打过交道，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习惯于穿衣服；他所参考的那些文献中也没有针对翼魔的着装喜好给过任何考证。
　　至于奇洛维尔——你当然不能要求一个时常争斗的种族对于裸露身体有什么羞耻感。就算是铠甲都能在同族的争斗中被切成碎片，打架打到集体裸奔根本就是常态。
　　所以翼魔坦然地裸露着他那精悍的身体，抱着林德从空中跨越了大半个索德洛帝国。当然，他没有忘了给自己加上一个隐形魔法。即使种族的特性让他乐于应对任何一场战斗，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乐意主动暴露行踪，然后被神殿当做活靶集中攻击。
　　一直等到他们降落在了帝国都城堤亚达附近的密林中，林德才终于回想起服装的重要性——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大约是进不了城的。
　　“你能做些伪装吗？比如改变眼睛的颜色，以及把你背后的刀翼收起来之类。我会给你弄套衣服。”林德对奇洛维尔说道。
　　奇洛维尔点了点头。
　　刀翼在他身后张了开来，然后它们弯曲，收拢，包裹住他的身躯，渐渐变成了一套华丽的薄铠甲，侧摆与后摆的部分层层叠叠，残留着刀翼给人的感觉。翼魔从脖颈到足底的皮肤都被这套修身的铠甲遮挡得严严实实，这使他看起来更加修长挺拔，而且还带上了某种禁欲的氛围。
　　而后奇洛维尔闭上了眼睛，等再次睁开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黑色。
　　“这实在是太方便了，连衣服都可以省下。”林德发表着自己的感想，随即虚心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但是你直接穿着铠甲不会觉得太硬吗？”
　　“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不适。”奇洛维尔答道。
　　你以为之前长刀翼的时候叫得死去活来的是谁？林德事不关己地想着。随后他发表了自己的另一个结论：“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是相当于没穿衣服。”
　　“是啊。”奇洛维尔勾着嘴角，十分坦然地回答，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赤裸的禁欲派，这可真够矛盾的。
　　在林德看来，毫无疑问，奇洛维尔就是个矛盾的个体。当然这可不仅仅是指他能□□着摆出一副禁欲的造型来。
　　在他身上的确有着翼魔一族的某些特质。他缺乏羞耻心，做事按着自己的喜好来，不回避痛苦，捕猎的时候绝不手软。即使在知道林德并非人类之后，他的态度也没有分毫变化。
　　但他身上同样有着与之相背离的特质。他脾气并不像书上描述的那样傲慢、喜怒无常，他不介意向林德寻求帮助，与林德同时行动的时候也挺有配合精神。
　　他身上有种满是侵略的压迫美，但他表现出来的，在更多的时候却是兴趣缺缺，毫不干涉。
　　翼魔针对林德的困惑做出了回答：“你们书上的那些记载，都只是根据翼魔的表现所作出的推断而已。你得知道，正如同每一个人类都有着不同的思想与个性，每一个翼魔的性格与喜好也都不尽相同。拿我来说，我想我大部分的同族都不会乐于停留在地表，也不屑于和人类打交道，但我对这些就不是特别在意。你们，甚至是我的同族都可能会因此而将我视为异类，但这并不表示我与那些同族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翼魔最基本的特征就是自我中心。他们只遵循自己的内心行动，不会为了别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准则。我想要得到自由，那么我当然不会出于自尊而拒绝你的帮助。我不想回到刺棘谷，那么我也就没有必要拒绝与你同行。如果你想做的事让我觉得有价值，那么我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与此相对的，假如有天你叫我感到厌恶的话，我当然可以立刻与你拆伙——”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舔了舔自己上唇，露出了骄傲又轻蔑的笑容。
　　“——或是毫不迟疑地杀了你。”
　　林德针对奇洛维尔最后的那句话思索了不到一秒，觉得这个威胁根本不具备实现的可能性，所以他压根儿没有产生半分危机感。
　　“就像你帮助迪兰·索德洛，最后又杀了他一样？”林德问。
　　“没错。”奇洛维尔回答。他的语气既不冷酷也不柔和，只是毫不在乎的陈述罢了。

　　林德在两个月之前曾经来过堤亚达，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听到了关于奇洛维尔的故事。
　　他来堤亚达其实另有目的，但是这个在帝国内广为流传的故事却让他决定多拐一些弯路。要知道翼魔在地表并不常见，林德对于任何一个自己不熟悉的物种都抱有探知的欲望，而他在短期之内并没有离开地表前往刺棘谷实地考察的计划。
　　奇洛维尔并没有叫他失望。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甚至对奇洛维尔有些好感。
　　林德明白有光就有暗，有进就有退，有善就有恶，不论什么时候事物总有着相对的另一面。但无关好坏，他只是对那些生机勃勃的家伙更加容易产生好感而已——毕竟这是由他身份的特殊性决定的，可没那么容易改变。
　　既然已经把奇洛维尔拐带到了身边(这当然无关情爱，我们亲爱的林德先生只是想要一个能够随时研究的异族而已)，那么接下来他就应该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儿了。
　　幸好当年迪兰的继承人下令禁止给“魔将”奇洛维尔画像，就算是已经画好的也得全部销毁。这导致了传唱着迪兰和奇洛维尔故事的人们对于罪人的相貌完全没有概念。
　　也就省得林德想法子帮奇洛维尔改变外表。
　　帝国的罪人就这样昂首挺胸、无比自在地走进了都城，并且由于俊挺的外表一路收获了不少充满好意的眼神。
　　可怜的帝国人民，如果他们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有名的奇洛维尔的话，那些眼神中的好意恐怕立刻就会变成恐惧和厌恶。
　　相比于引人注目的奇洛维尔，林德看起来普通到几乎没有存在感，但他对自己是不是能够获得人们的眼光并不在意。
　　他对于外貌这玩意儿根本就没什么兴趣。对他来说，一副能让大伙儿都注意过来的好皮相还比不上一本大陆史或是物种概论呢。
　　他需要在堤亚达找到一个人。
　　——自由佣兵尼科莱·埃利耶。

　　林德带着奇洛维尔来到了堤亚达最大的佣兵工会“枯鸟”，这是尼科莱接任务的固定场所。对于一个抛弃了国籍和过往的自由佣兵来说，这种只在单一场所接任务的习惯其实有些奇妙。
　　之前林德来“枯鸟”的时候并没有遇到尼科莱。那会儿尼科莱接了任务，恰巧不在索德洛境内。
　　不过这次他们的运气还不错。
　　还没有走进枯鸟，他们就听见里面的骚动声。人们的骂声、喝彩声混杂着各种物品被砸毁的声音，听起来热闹极了。然后在这片热闹的噪杂声中，一个壮得像小山一样的男人被丢了出来。
　　随后一个纤细修长的美青年走了出来，他一脚踩在被丢出的男人胸口，语调无比甜蜜地说道：“既然你有那个兴致来找我打架，那么就算被横着揍飞出去当然也不能抱怨什么，你说对吗？”
　　说完，他又在男人的胸口上踢了几脚，然后掉头往屋子里走去。
　　“尼科莱·埃利耶？”林德冲着那人的背影问道。
　　灰发的年轻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林德一番：“找我有事吗？”
　　“有个委托，我希望你能够接下。”林德回答道。
　　“那你得按照规定流程来，我只接在枯鸟登记的委托。”尼科莱耸了耸肩，把视线转向了林德身侧的奇洛维尔——他站得笔直，银白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虽然满脸都是不在意，但就是有种强者的气场——林德觉得尼科莱的绿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让他跟我打一场，我就接下你的委托。”
　　自由佣兵的语气柔软了下来，这使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要求，而像是某种心怀叵测的劝诱。通常这种语气比起要求对战，更适合用在“亲爱的，我们何不来一场浪漫的约会”上。
　　林德转头看向奇洛维尔，后者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往前迈了几步，显然是接受了佣兵的要求。
　　“注意点儿。”林德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奇洛维尔回头瞥了他一眼，嘲讽一般地笑了下，他可不会蠢到认为林德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要知道，当这句话的对象是个擅斗的翼魔时，那么它的意思只会是“小心点儿吧，可别露出马脚然后被神殿捉去做成串烧”。
　　——好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中间的过程蜿蜒曲折了点儿，但这也算是在担心他的安危了。
　　灰发的佣兵已经在对面拔出了自己的两把短剑，一脸的跃跃欲试。
　　“我不用武器。”奇洛维尔勾着嘴角对尼科莱说，“如果你的剑能碰到我，那就算你赢。”
　　哦这听起来根本就是狂妄自大的挑衅。林德心想。
　　尼科莱倒是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恼怒感，他只是看起来更加兴奋了。
　　在一群佣兵恨不得能让事态更乱点儿的叫好与助威中，战斗开始了。
　　尼科莱以一种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奇洛维尔冲了出去，他那两把红色的短剑甚至在空中留下了两道残影。然而他试图攻击的对象只是在他来到身前时略一侧身，就避过了那两把劈下的短剑。尼科莱手腕翻转，短剑再次刺向奇洛维尔。
　　翼魔将腰向后弯去，然后是一连串的扭转和跳跃，等围观的家伙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尼科莱的背后。
　　佣兵的攻击依然没有停止。如同他那纤细的身材给人的感觉，他的动作灵敏、有效，没有任何多余的步骤，显然是经验丰富。
　　公正地说，在奇洛维尔所见过的人类中，尼科莱的速度和反应力都已经十分优秀。但对于一个翼魔来说，那依然不太够看。
　　虽然他们或许都曾经以生命为赌注进行过数次战斗，但那些战斗的层次却还是有着决定性的差距。
　　所以奇洛维尔只是一直轻松地闪避着。
　　尼科莱的兴致倒是越来越高，他的动作中甚至开始带上凛冽的杀意。
　　但那依然只是无效的尝试而已。
　　渐渐的，在人类那不停歇的迫近与攻击中，奇洛维尔的斗志也被唤醒了一些。
　　要知道他们并不是个喜欢在别人对自己动手时一味躲让的种族。
　　只不过，当“攻击”这个想法才刚刚浮现在奇洛维尔的脑中时，对面那个兴致高昂的自由佣兵却忽然以一种防备的动作疾速向后退去。
　　翼魔多少有些惊讶。他自认并没有表露出杀意，也没有任何预备攻击的动作，但对方却迅速进行了防御。
　　这证明尼科莱·埃利耶是个很敏锐的家伙。
　　奇洛维尔将攻击的想法丢出了自己的大脑。他站直了身子，看着二十米外的尼科莱。他并不清楚林德想要委托的任务是什么，也不知道在有了自己这个“同伴”之后，林德为什么还要去找普通人类为他完成任务。但现在看来，面前的这个自由佣兵还算是有趣。
　　“还要继续吗？”他问道。
　　尼科莱放下了拿着短剑的双手。
　　“不，我认输。”佣兵十分干脆地回答，语气中没有半点儿沮丧，听起来甚至很是开心。
　　奇洛维尔点点头，又站回到了林德身边。
　　尼科莱走到了雇主的面前。他比奇洛维尔要矮一些，但依然比林德高，所以他用稍带俯角的视线注视着林德，问道：“你要委托的任务是什么？”
　　“S级任务19件，A级任务72件，B级任务23件——这是你到目前为止所接过的任务总和。你完成了几乎所有的委托，只有一件，在任务进行的过程中，你放弃了继续执行它，选择中途退出。为此你付出了十倍的违约金。”
　　林德陈述着，他看到尼科莱脸上轻佻的笑意正在逐渐消失。
　　他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我需要知道，在你放弃的那个任务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我所要委托的。”
　　在尼科莱混杂着戒备与探究的目光中，林德说出了自己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