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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Act13 希拉与妮蒂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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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对那姑娘简略叙述了事情经过与自己的推测,当然,对于不那么方便告诉别人的部分,他选择了略过。
在林德的话音落下之后,她的动作停顿了很久。然后,那双紧握着锅子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是吗……”她低声感慨了一句,叹了口气,语调有些落寞,“原来她是知道自己回不来了,才让我帮她照看这些吗……”
她将手中的锅子随手放在了一把椅子上,走到墙角,扯了几下从天花板垂下的一根绳子。
天花板上裂开了一道光的口子,阳光从那个口子中倾泻下来。林德抬头看去,发现玻璃天花板之下挂着一块厚重黑绒布,它被做成了好像窗帘一样的东西,“挂”在那扇平躺的“窗子“上。当把这层窗帘拉开,原本还有些昏暗的房间立刻变得明亮了起来。
她转头对几位闯入者进行了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希拉·朗曼的朋友,神话学者妮蒂亚。”她看向了林德还沾着一点儿血迹的金发,双手叉腰气势凌人地说道,“我不会为打了你而道歉,因为是你们先敲破窗子闯了进来。也别指望我会因为打了你就忘记窗子的事儿,这条街上就有能够买到材料和工具的店铺,麻烦你们在晚饭之前想办法修好它。”
她的语气非常强硬,完全不像是还有得商量的样子。
林德看向了敲碎窗子的罪魁祸首。
佣兵耸耸肩,露出一个“我很无辜”的笑容,然后一边念叨着“我从来不和小姑娘计较”一边跳上了那一片狼藉的窗台。
“我既然能用锅子揍人当然也能用锅铲戳你,你要不要试试看我们到底是谁跟谁计较?我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破坏这屋子的人。”妮蒂亚冲着佣兵的背影扬了扬拳头,似乎完全没有将对方的好身手放在眼里。
林德觉得尼科莱的背影似乎晃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了窗台下——他有些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一时没站稳摔了下去。然后他听到了轻微的落地声,以及佣兵语速飞快的抱怨。
“饶了我吧……要是我真被锅铲戳到了,那我就可以别在佣兵界混下去了,这说出去实在也太丢人了点……”
耳力很好的翼魔扭过了头去,并努力控制住自己略有抽搐迹象的脸部肌肉。
听到佣兵的抱怨,他实在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却也知道现在这个场合并不适合笑出声来。尽管面前这个姑娘才刚用锅子这种极其富有创意的武器打伤了林德,并豪放地用锅铲这另一极其富有创意的武器威胁了尼科莱,但奇洛维尔与尼科莱一样,并没有兴趣去主动伤害一个无害的小姑娘——这里的“伤害”当然并不仅仅是指身体。
虽然妮蒂亚并没有露出悲伤的样子,但奇洛维尔依然能够分辨出,在她平静强势的语调之下,那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丢下一句“我陪他去”,随后跟着从窗子跳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林德和妮蒂亚。
妮蒂亚上下打量着林德,目光中充满审视意味。
诡异的寂静弥漫在不大的房间里。
无人开口。
过了不太久,尼科莱抱着工具和材料回来了——依然是从窗子。
“只是去半条街之外买点儿东西而已,犯得着重点保护到这种地步吗?”他一边从窗台跳进来一边回头对奇洛维尔说道。
后者耸耸肩:“如果你能跟我打成平手,那我当然不用跟着你。”
“等下辈子吧。”自用佣兵飞快地说,“我会祈祷我下辈子尽量变成个强点儿的物种。”
奇洛维尔以一声轻笑作为回应。
之后,尼科莱在妮蒂亚的监督下开始修理起窗子来。
伴随着叮叮咣咣的修理声,妮蒂亚狐疑地问林德:“如果真的如你们所说,希拉已经死了,那么你们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是来寻找她死亡的真相的。”
“你确定你们是来寻找真相而不是销毁证据吗?”妮蒂亚嗤笑一声,然后又摆了摆手,“算了,这里的东西随便你调查吧。不过我得再强调一遍,不准损坏这里的任何东西,要不然我就把你切片儿之后丢进锅里放到火上煮一煮。呐——”她伸手指了指那把放着锅的椅子,“就用那口好了,你会感到很亲切的。”
如同以往一样,林德果断无视了针对自己的威胁,他语调平静地发表了感想:“日常生活中能够用来当做威胁手段的东西很多,你完全可以不用拘泥在厨具上的。”
——方向错误了吧学者先生?
奇洛维尔觉得这位面无表情的旅伴简直是在给自己的面部肌肉增加负担。
他咳了一声,提醒那两个已经跑偏了对话方向的家伙:“不好意思,虽然你们似乎正说在兴头上,但麻烦你们把注意力从锅子上挪开,好吗?”
林德迅速贯彻了奇洛维尔的提议,他问向妮蒂亚:“你想知道真相吗?”
妮蒂亚睁大了眼睛:“那还用说吗?她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林德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他旁若无人地在二楼转了一圈,诧异地发现,与自己之前的推测不同,他在屋子里并没有感受到残留的负面情绪。
他沉思了起来。
“希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扫视着靠墙书架上那些沾了灰尘的书脊,问妮蒂亚,“在我们向别人询问这家书店的时候,大家的表情似乎谈不上友善。”
“哦,这个很正常。”妮蒂亚满不在乎地说道,“希拉可不是波莎亚群岛的原住民。她十多岁的时候孤身一人跑来了欢歌岛,开了家乱糟糟的书店又不好好做生意,在别人试图将她介绍到里罗织坊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们也知道里罗对于波莎亚群岛而言代表什么,对吧?这儿的人都觉得她是个不务正业的疯姑娘。不过就随他们去想、去说吧,反正希拉从来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过。”
林德皱了皱眉。
如果希拉·朗曼不是出生在欢歌岛上,那么她手背上的里兹彩金雀纹身到底是怎么来的?
妮蒂亚对林德的疑惑一无所知,她挽起袖子,开始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伴随着她那与轻柔毫无关联的动作,一阵灰尘扬了起来。
“哦,这儿。”
她嘟囔着抽出了一本厚厚的书——林德注意到那是一本《地表神话史》。妮蒂亚翻开书,从书页之间拿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出来,将它递给了林德。
“这就是希拉。”
林德打开那张纸,发现那是一张黑白的双人画像。
画像中和妮蒂亚手挽着手的,是个满面笑容的漂亮姑娘。她柔顺的浅色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看起来比妮蒂亚要年长一些,身材也比妮蒂亚要更高挑。她弯弯的眼里满是笑意,右脸上还有个酒窝——她就像是你会在花店、或者礼品店会遇到的那种姑娘,适合怀抱被蝴蝶结系住的铃兰花,偏着头冲你微笑,甜美又乖巧。
尼科莱丢下修了一半的窗子,凑了过去。
“这可真叫人惊讶。”他感慨道,回想起了自己当时遇到的那个、全身笼罩在黑色下的沉默委托人——她们看起来就不像是同一个人,“我是说,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姑娘会是个和雇主和佣兵们打交道的中间人呢?”
“要我说,你那张脸看起来也完全不像个佣兵。”奇洛维尔评论道,“至于他——”
他看向了林德,勾起嘴角,“——我想我们都明白。”
对于翼魔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尼科莱与林德做出了不同的解读。
尼科莱对林德的认知依然停留在“最后一个深渊氏族”上,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翼魔指的是林德看上去并不如他身份一般传奇。对此他十分赞同。
但异世界的旅人很明白,奇洛维尔所指的可不是这个“林德·雷克”,而是是他原本的身份与模样。
他看了翼魔一眼,发现对方黑色的眼睛也正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东西很多,认同、信任、探寻、困惑……还有一些情绪是林德所无法理解的。
他意识到,虽然在知道不会获得答案之后,奇洛维尔就没有直接询问过他的真实身份,但事实上,翼魔却从未停止怀疑与试探。
林德感到了些许歉意。
这是他不能回答的问题——至少现在还不能。但在不可知的未来的某一天,如果时机合适,并且他们还没有分道扬镳的话,那么他想他会告诉翼魔自己到底是谁。
毕竟奇洛维尔是他所承认的第一个契约者。即使契约只成立了一半,那毕竟是他亲自认同的。
察觉到那双冰蓝眼睛中流露出的歉意,奇洛维尔怔忡了一下,随后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样,飞快地转开了自己的视线。
林德将手中的画像交还给妮蒂亚。
姑娘小心地接过去,然后仔细地又将它夹进了那本书里。
“她人很好。”妮蒂亚轻声说道,“她所看到的永远都是生活中更为明亮的那部分,所以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成为一个中间人。可现在我连再跟她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事实上,你有。”
妮蒂亚猛地抬头看向林德。
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以及那么一丝丝微弱的期望。
“你是说她还活着?”
林德摇了摇头:“关于这点我很遗憾。”
妮蒂亚抿住嘴唇,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但我可以让你再见到她,以另一种形式。”他对着妮蒂亚伸出了手,“你想见她吗?”
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掌毫不犹豫地叠上了他的右手。
“这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妮蒂亚坚定地回答。
他们脚下卷起了一片朦胧的银光。
尼科莱诧异地看着那片银光:“他难道不该是个黑暗魔法师吗?我一直以为黑暗魔法不会产生这种颜色的光呢,毕竟银色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神圣的玩意儿。”
“我的刀翼还是银白色的呢,难道你想说其实我是个翅妖吗?”奇洛维尔笑了起来,纠正了尼科莱的看法,“更何况,想想你身上的风系魔法吧。每个人都有秘密。关键在于你所认识和接触的,是这个活生生的‘个体’,而不是他的身份或能力。”
“我喜欢这道理。”尼科莱耸耸肩,“就按你说的办。”
奇洛维尔有些意外地看向了佣兵,后者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翼魔忽然有些羡慕起尼科莱的果断来。
他知道自己对于林德的过分神秘心怀芥蒂。
因为从相遇开始,他就毫不介意地在他面前展示了太多东西。在这个宽广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生好奇?况且那遮遮掩掩的半份契约也叫人没法不在意。要知道,比起一无所知或是全然知晓,窥视到一件事物的一部分才最叫人心痒,不是吗?
奇洛维尔摇摇头,把这些抱怨的想法甩到了脑后。
管它呢。与人类的寿命不同,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慢慢探究。
银光逐渐散去之后,一个半透明的灵魂出现在了妮蒂亚身边。
浅亚麻色的头发与白裙子,带笑的眼睛与脸颊上的酒窝——希拉·朗曼就如同在画像中所呈现的那样,挽住了她朋友的手臂。
“我,我之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妮蒂亚结结巴巴地说。虽然看见希拉的手臂就搭在自己的臂弯中,但她却感觉不到。
这让她有些忧伤。
“我也很高兴。”希拉嘴边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我可真担心你。是不是又会一头扎进古籍里忘了吃饭,或者忘记一楼的暗门会自动关闭而不小心被夹住,再或者为了去哪儿考察神话而跌进沟里差点摔死——”
“……能别提那些吗?”妮蒂亚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让我的感动多持续一会儿好吗。”
“我可是真的在担心。”希拉眨眨眼睛,“断气的那一瞬间简直担心到不行呢,你看,我就算胸口被开了个洞都还在担心你,这难道还不够你将这份感动持续到天长地久吗?”
——这到底让人怎么接话。
尼科莱第二次觉得被这个外表甜美的姑娘欺骗了。
希拉放开了挽着妮蒂亚的手,提着裙角向林德鞠了一躬:“不管您是谁,感谢您让我得以再次见到我的朋友。”
林德注意到她躬身的动作十分优雅。他看向了中间人的右手手背,发现那儿白皙光滑,别说是纹身了,连个小伤疤都没有。
“你是故意在尼科莱面前露出了一小条手背吗?那只里兹彩金雀是你画上去的?”
希拉点了点头,肯定了林德的疑问,后者发现她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准确地说,我对每个佣兵都留了那么一道缝。毕竟有人跟着我,我可不敢把破绽做得太明显。我很庆幸有人留意到了这个小漏洞,要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得遗憾到非爬起来不可——虽然从结果看来,我现在还是爬起来了。”
她抬了抬手,看着从半透明手臂之下露出的地板,感慨道:“这体验可真够新奇的。”
尼科莱对希拉自我娱乐的精神深感唏嘘——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对自己的死亡抱着这种调侃的态度。
作为幽灵的好友,妮蒂亚简直不知道现在是该继续忧伤,还是该痛骂对方这些不合时宜的调侃。
希拉研究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然后用恳切的目光看向了林德。
“先生,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儿吗?”
“什么?”
“请带妮蒂亚离开这儿吧,越快越好——最好还能对她的外貌动上点儿手脚。既然您能够将一个逝者唤回世间,那么这对于您来说应该不算是什么难事,对吗?否则为了惩罚我的背叛,他一定不会放过妮蒂亚。”
“你说的‘他’是谁?”妮蒂亚焦急地问,“希拉,到底是谁害了你?”
希拉的笑容变得苦涩了起来。
“卡曼·海拉德。”她报出了一个妮蒂亚非常陌生的名字,“或许说是‘神话学者里克·格林’你会更熟悉点儿?”
妮蒂亚睁大了眼睛:“里克老师?天哪,竟然是他?”
虽然与妮蒂亚所关注的地方不同,但林德也稍稍感到了惊讶。
“海拉德……”他抬起手抵住了下巴,“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姓氏只有吉利亚公国的贵族才能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