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绝舞凉州≌ ...

  •   汐舞望着暖阁内帘,空气里温存的余香被窗外的劲风席卷的消逝无形
      桌案上的墨砚打翻,浓浓的墨液溅染了天月苍白的衣袖,象徒然开来锈迹斑斑的乌苔。
      而镜中的汐舞,颜容颓灭,凄如白纸,瑟瑟欲坠。

      •壹•

      汐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锦罗绡霄的桃木阔床,黛青色的床幔飞舞,她盯着梨木格榻出神。
      阳光被沉色罗纹花格隔断,斑驳细碎的漏进来,被剪辑过似的投影在桌案上。

      “汐舞,你醒了。”清怡的嗓音。
      一张描绘精致妆容的脸,印上空洞的瞳仁,一双手在额前探了探,近乎宽慰的语气:“总算是退下了。”

      原来,她热烧了整整三日,宫里的御医都来看过了,道来也奇,算来是命大的,竟无药自愈。

      “你……是谁?”
      那对玄色的杏仁晃了晃,不可思议的表情:“汐舞,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天月啊。”

      “天月……唔……不记得了,这里,是哪里?”
      “翡翠馆,你的暖阁。”
      “天月……翡翠……”汐舞嗫喏着几个音符。

      天哪~~~她——失忆了~!?
      天月的脸上忽明忽暗,波影流转。
      她径自走到窗前,望窗外风清云淡,那一声叹息竟将那一池秋水吹皱,泛起涟漪~。

      ——全部都忘记了,也好……

      “主子,您终于醒了,太好了!”一个裹着黄衣旗衫的小丫头端着青瓷盅跑过来
      “主子,您喝点吧,樱诗炖了好久的呢,是您最爱的冰合麦杞。”
      盛器端奉到眼前,一股清冽的醇香弥漫开来,汐舞捧起来靠近唇边慢慢饮尽。

      汐舞定定端望樱诗,看她利落的收拾着,那黄旗小衫随着摆动晃漾开来,煞是美好。
      “主子,樱诗可是做错了什么?这点心不合您胃口么?”晶亮的眼睛对着汐舞。

      “不……没有,味道很好,我只是在想,要是我也会樱诗这般的手艺就好了呢~”
      一抹嫣红浮上小丫头水桃色的脸,竟比窗外的海棠还要生动。

      “主子说笑了,这是樱诗该做的,主子身体好了,樱诗才高兴呢……”

      “你这丫头,嘴倒是灌蜜似的,也就二宫主宠着你~小心我让蜜蜂来蛰了你,我和汐舞说会话,宫主的事情切莫与外人谈起,否则,我定把你许给那歪嘴的胡麻子去。”

      软软的唇一撅,樱诗望着天月吐吐舌头,委身退下。

      天月托起汐舞素白的手,凝视着她:
      “汐舞啊,你真的不记得了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汐舞聚思回想,但是徒劳,那稍作回忆就疼痛欲烈的警告快要将她分崩离析。

      天月轻拍她的肩,缓声道:“别想了,就这样忘记罢,也许,这是你的宿命,其实忘记没有什么不好,起码,不会再痛了……”

      汐舞疑惑的望着月,她倦怠地垂下浓密的眼睫,妖媚明艳的妆容下隐透着厚重的幽怨。

      天月告诉汐舞,她们是大清王朝舞馆的宫主,是雍王最宠爱的舞姬,姐姐天月的舞妖娆极致如怒放的茱萸;妹妹汐舞则如清雅淡然的云萝,茱萸的鲜艳热烈云萝的高渺清淡相依相承,默契合衬。

      •贰•

      几日后,雍王亲临,册天月汐舞献舞,汐舞失忆的事只有天月和侍婢樱诗知晓,愿以为汐舞只是暂时的落忘,未曾想她竟连熟捻的舞步都忘却了,一曲《虹涣散》舞的零零落落,看得王蹙上眉梢,额间锁出一个悬痕。天月见状,扭挪着依到王的身边娇嗔道:
      “王,我家妹妹身体欠佳,以致乱步,莫怪阿。”

      汐舞观望着天月,她可真美,美到连同身为女子都不禁侧目垂叹。身着旋花图腾的月卧在王的身边,如同一朵琼脂绽放暗香,王娇宠的搂着天月的曼妙水腰,月将自己的红唇奉上,王迎合着,肆无忌惮的温存起来,汐舞耳根一阵潮热,躬身退了下去,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背后投来凿凿焦灼的光。穿越潮热的欢爱暖香,逼逼得摄入自己。

      星稀月斜,暖阁内红尘滚滚,白玉屏,珠翠帐,绫罗尽解,美人相偎。

      雍王仰望空泛的床脊,沉吟:
      “天月……汐舞她……是不是……”
      “嗯?”天月散乱的乌发贴在王宽厚的胸膛上,像长长蔓藤攀沿纠缠着。
      “汐舞只是病了,王莫要担心,月会照顾好她……”

      ……

      •叁•

      已近月末,天月近日形容憔悴,总感觉胃腹不适,汐舞见她日形容弱,甚是着急,但天月坚拒宫中大夫的诊治,汐舞更是匪夷。当她关上窗,点凝神香的时分,忽听天月微微的声音送来:
      “汐舞,我有孩子了,王的。”
      转身,望她的脸,她很平静,仿佛在旁观与己无关的事情。
      “月,那么……”
      “没有办法,只是一月余,这个孩子,不能要。”
      “可是……”
      “没有可是,汐舞,我是舞姬,如果对外宣扬身份卑微的我有了王的孩子,这个孩子也同样活不成,而王,则会身处难堪之境。”
      ……
      “月,你爱王的,不是吗?”
      “是,我爱他,很爱很爱,他那么霸道,却又那么温柔。”天月的表情宛若万变的琉璃,折射出炫目的光华。
      “姐姐,你若这般爱他,为何不愿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呢,这也是你们共同的孩子啊~”
      “傻妹妹,正是因为我太爱他了,爱到可以没有自己,爱到宁愿舍弃我的孩子……为了,他……”
      这句话说得断续,几缕殷红顺着罗衫滑落,浸渗素色的单垫,像点了朱砂的墨笔泼绘成的彩画。

      “姐姐,你这……何苦……”
      泪珠儿顺着汐舞的眼睑飘落,如同此刻间静谧的空间死沉无息。
      “汐舞,好痛,好痛阿……”呻吟的表情,陈密的汗珠,糊化了那张精致卓美的妆颜。
      汐舞拥紧天月颤抖的身体,这样的身体如此薄脆,单如蝉翼。

      天月,你这般残酷真如那轮千年冷月,为深爱的男人,为了保护他的威严,毅绝地放弃自己,也许是生命中唯一的孩子。

      汐舞坐在天月身边复问自己,若换作是我,做得到?做不到?

      舞馆的大宫主天月抱恙在暖阁休息,只有汐舞知晓她食了民间的密药强自将胎儿打了去,落下残破游虚的身体。

      •肆•

      雍王依然常来舞馆赏舞,偶尔经过月的暖阁,瞥一眼床榻上的美人。汐舞看到,王背身时嘴角上扬勾起的线条,那样的笑容,诡异森然。以致她更加恍惚,怀疑一切是否幻梦一场。

      天月抱病,汐舞厮守着姐姐,这样也好,原本她就不想舞,自己真的曾经是舞馆知名舞姬么?她很彷徨。

      由来只得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舞馆并未就此萧条,精选上来的女子个个柔媚鲜亮,樱衣青裙的清商,把一曲“妙人醉”舞的荡气回肠;白衣白裙的萧瑶素容雅致,一头瀑布样的乌发随风清扬,举手投足如一朵盛开的白莲……王似乎被她们给迷住了,夜夜笙歌,长殿迂廊都荡漾着一曲又一曲的欢歌,铺满绿郁的荷田。

      天月躺在床上,已是深秋,汐舞把新缝制的暖手绣笼包裹住月孱弱的手掌。
      “姐姐,那些丝竹笙歌真是恼人,妹妹吹箫给姐姐听,可好?”

      月颔首点头,一管白玉长萧,轻轻握在手里,纤柔的手指跳动于玲珑的穴口,箫音弥漫,清远的时空在萧瑟中升温,天月弯起嘴角,即使这廖星笑意也是如此无力,转眼便消散须臾里。

      “支呀——”门被推开,一个瘦硕的形影迫近,旁边黄衣的樱诗局促的声音:
      “对不起阿,两位主子,我没拦住,四公子他非要进来。”

      “莫子前来探望天月大宫主,大宫主身子可好些了吗?”
      汐舞望眼前声线清朗的男子,俊俏倦怠的神眸,发过额前,身上的玉石环佩丁丁当当像风铃般串起,还有那方舒畅的肩线,如此落拓的翩翩少年。
      也许意识到自己心猿意马的失态,汐舞不再看那公子。

      “莫子,老爷,他好吗?”天月撑起身体,温煦的望着他。
      点头。
      “对不起,我对不起老爷,莫子。”那浓密的睫毛垂落,探不清月的神貌。

      “没事的,老爷吩咐让你和汐舞好好养着,新的舞者已经在凉州挑好送了进来,她们会接应你们的……大宫主宽心便是了。”

      “新人……可是叫清商和萧瑶的女子?”
      “呵,是啊,大宫主已经见到她们了么,本来是想让她们会见你们的,只是老爷说怕有讹传,这才……”
      “我懂,我跟了老爷这些年也有分寸,只是没能为老爷尽忠实为憾。”

      少年将一个缠着金丝线的锦盒递到天月手里,目光盈盈。
      “我让梨烟从傅钧的铺子里要来的东西,希望能够帮助你们。”
      “莫公子费心了。”
      “宫主好好养病,莫子有务在身,先行告辞。”少年拱手礼罢,转身踱出门去,掠过汐舞的身边,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淡笑而过。

      天月打开锦盒,里面是张千两银票,还有宝簪玉珠若干,璀璨夺目。
      她抿唇低吟:“这琉琳家的四公子,倒是外表清寡,内里热忱的人那~”

      汐舞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没有想,也没有问;她现在不再费神耗力的回忆过往,天月的话语时常环绕耳边——
      “忘记了好,忘记了,就不再痛了。”

      •伍•

      “王移驾翡翠阁!~”沉寂中传来樱诗高调的声音。
      “呵呵,姐姐你瞧,今日是怎么了,咱们暖阁可真是热闹呢~”

      “是王,真的是王来了么?~”天月的眼睛霍得睁启,她慌促无措的语无伦次:
      “糟了……汐舞,快把我的胭脂和眉粉拿来,王要来了,我现在这般狼狈,糟糕了,我一定很丑,对不对?汐舞,是不是阿,汐舞……”

      “在汐舞眼里,谁都比不上姐姐的美,美的像尊圣洁的菩萨呢~”

      “你这丫头,这时候还开姐姐的玩笑~”天月嘴里打趣,眼神却背叛似的落寞下来。
      汐舞意识到自己言失,忙端来胭脂盒帮着月描画。

      她是如仙灵般飞舞的堂堂大宫主阿,盛放的让团簇的茱萸都自形相惭,现在自己却称她是玉面的静佛,这不是她想要的……

      美人镜前点玉妆,却为谁心殇,独惆怅,暖香徒苍凉。

      雍王此时已伫立门外,远远观望着,心思沉郁。

      妆毕,一张颠倒众生浮若红莲的脸跃然镜前,眼眸中倒映着倩盼的神采。

      ——“看,我的好姐姐,你永远是最美的。”

      “天月,朕来看看你。”温和的嗓音,却有恭维得虚伪。

      天月敏感的起身,笑嫣入画,她迎向他,摇曳如柳,扶风轻摇。
      “王,天月让您操心了。”
      “月啊,好好养着,听闻你身体不适,数日来朕都挂念着那~朕这浩浩舞馆没有你,可失色不少啊……”

      淡淡的片语足以让月释怀欢畅,她偎在王的怀里,享受片刻的宠溺。
      汐舞看到王似笑非笑的怪异神情,那投射过来的两道矍铄的目光,热辣坚决,像要将她贯穿,让她不寒而栗,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

      汐舞静步惊觉的退出阁外,刚才那一霎那,是错觉吗?她在青石兰台上来回踱步,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等他?也许是的,那是为了什么?是的,一个解释,她需要一个解释。

      大约三盏茶的功夫,王从暖阁悠然而出,他转身逢迎汐舞正视的目光
      “王,你知道吗?姐姐怀了王的孩子。”
      “我知道。”
      “那是王的孩子。”
      “我知道。”
      “王知道,为什么不护着姐姐?不护着属于你们的孩子。王可知道月姐姐受了多大的苦?”
      “痛苦……他私服民间烈药,才致胎死腹中,汐舞,不是只有她会痛,朕也会。”
      雍王迫近一步,仿佛想要证明眼底的悲壮。

      “王的痛远不及姐姐的痛,一个女人如果愿意为了所爱的人生孩子,那是何等爱他;如果为了所爱的人而放弃自己的孩子,那是因为爱他已然甚过爱自己的生命;王,你说,是你更痛,还是姐姐……”
      一长串的话语疏疏滚落在夜空繁星下的青石地面,沉重的令人拾不起。

      “汐舞啊,你知不知道为王的心意,方才朕在轩朱门听到这里传来的箫声才摆驾过来的,朕知道是你在吹,朕听得见你的心意,你在呼唤朕,对不对?”

      汐舞一个趔趄跌坐在生冷的硬木上,周围是瑰异的凄暗。
      “姐姐她……看错了你,她为你耗尽她的青春,她的舞,她的心,她的孩子……”

      雍王扳过汐舞无骨颤涩的肩,极尽倾力的表述:
      “朕其实什么都知道的,你们是琉琳老贼派来接近朕的暗人,接近我本想伺机刺杀朕,你姐姐天月原本想迷惑朕,未曾料想最终她贪恋权贵而葬送了她自己;而你,汐舞,朕喜欢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了;但朕是王,你是暗人,是奸佞乱臣琉琳老贼家的棋子,我们之间本没有交集,朕不想伤害你,因为朕知道你从未想过害朕,汐舞,朕喜欢你的特别,朕要娶你,许你一个未来,我们联手平了琉琳逆臣的阴谋,然后,你做我的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么?”
      那样暗冷入夜的话语,从这个同样冷峻如冰的男人口中说出,汐舞的心坠入寒酷如窖的雪洞尘封;眼前浮华惨淡,徒剩荒芜。

      她冷冷甩开王的手,轻蔑的鄙视他急切焦灼的目光。
      她未曾落下一个字节,凌然离去,如同孤傲的云萝花盛放凛冽月光下。

      远处,依稀红衣吹起衣袂一角,那样绝望的对着这个残破的世界。

      回到暖阁,天月直立窗前,她伸手推窗,让风灌进她飘摇的躯体。无名指上那枚绿玉尾戒散出幽暗的光,像暗夜困兽的眼睛,凌戾,邪恶。

      •陆•

      汐舞望着暖阁内帘,空气里温存的余香被窗外的劲风席卷的消逝无形
      桌案上的墨砚打翻,浓浓的墨液溅染了天月苍白的衣袖,象徒然开来锈迹斑斑的乌苔。
      而镜中的汐舞,颜容颓灭,凄如白纸,瑟瑟欲坠。

      天月拥紧汐舞,轻轻哼起曼歌:“秋窗外,波烟翠,潋滟秦淮,哪得痴人醉……”

      “小舞,相信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绝对不会死气沉沉。”

      汐舞泪湿。

      翌日,汐舞从昏沉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颠簸的马车上,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她眼前摇晃,阳光照射下来,他额前的长发飘舞,他转身,眼眉莹洁:
      “汐舞,你醒了。”
      “莫公子,是你?”

      故事猜中了开头,却没有料到末尾。
      汐舞走了,当夜,天月在房里点了迷迭香,她沉沉睡了过去,尔后,天月知道莫子对小舞的心意,只是她的记忆成零落断章,天月怎忍得单纯的汐舞在长门宫闱里浮沉,她用那只锦盒子还了汐舞自由,将她从禁锢的牢笼解赎出来,让深爱她的男人莫子带她远走。

      而她自己,选择在这浓雾般的深闱里耗尽气力困斗下去。

      年中闰月,雍王驾崩,相传死相凄惨,首级遍城都寻不见。

      凉州城里依旧歌舞升平,清商的罗袖;萧瑶的足舞照然飞转轻灵,但她们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汐舞知道。

      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天月的消息,只知道雍王驾崩当日,翡翠暖阁灯焰阑珊,有一个身着旋花图腾红衣的女子在开满茱萸的院子里欢舞,那红色的绸绫在空中如焰火般绽放,和着那一场熊熊大火,化为尘烬……

      汐舞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忘记了,此时的她和一个月白如水的少年穿梭在浩浩绿野里,一路向北,她的耳边常有这样的声音——

      “忘记了好,忘记了,就不再有痛。”

      花影重
      声声漫
      一地烟华繁落
      流年错
      步步泣
      曲尽绝舞凉州

      (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