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让我看看你的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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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孤独，使人心寒，这疏离，使人麻木。他仿佛在最讨厌的冬天，不知冷暖，不辨颜色。很多年后，有人研究林西平这一时期的作品，总用一个词——冻结。
世间的情爱，岁月的流转，一瞬间冻结在那简单的色调，零落的线条中，本应流失的一切，被勾勒得处处生情，却格外惆怅。那华服，挂在玻璃橱窗里，会华美地让人落泪。孤傲消瘦的美人见了，摘下来，穿回去，给一个人看。商场精英见了，买下来，披挂上阵，去营造一种气质。不知愁苦的孩子见了，抢回去，披挂起来，强说愁。
有个阔气的男人，每一款，都拿一件来，挂在橱里，供着，用白色的灯光冻着，挂满华服的房间活像一个冰库，又充满杀气。
真奇怪，这些衣饰的感觉与当年的那个林西平是多么不同，一个人不见了，他却用不相干的事物来凭吊。
站在这奇怪的空间，看着那些如同面具的衣饰，阔气的男人——越禾冷冷地笑，把所有的衣服推倒，然后，在一片凌乱中——睡着。
他睡着了，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个人，一个俊秀优雅的年轻男人，他刚刚醒来，从碎布堆里爬起来，轻轻打呵欠，扎马尾，洗漱，煮咖啡，跟自己的口味一样，放一勺糖，一点奶，很好喝，是办公室里的馊水咖啡不能比。他吃简单的餐点，穿休闲服，光脚穿凉鞋，慢慢得走过渐渐热闹的整个城市，在一件服装店工作。对很多人微笑。这温暖的笑容，令人生气。他走下店后的楼梯，那里又是光怪陆离的世界，熊，狐狸，兔子，狼，每个人的面孔都特异而模糊，只有那个人，笑着，镇定的微笑，做自己的事，像一把忧伤的大提琴，慢慢拉弦，曲调婉转。
他看着那个人，想到一个词——庄周梦蝶，突然心痛，然后醒来——看见门边站着一个人。
“西——”他狂喜，然后绝望。
“越总裁，你该去开会了。”封克观的声音平平稳稳，他已经知道云彩的真相，从此无须讶异年轻人的怪异。
“啊，好。”他眨眨眼睛，站起来。身材挺拔而伟岸，是个真正的男人，是跨国集团的总裁，身上背负着千百万人的生计，举重若轻，如履薄冰。他还这么年轻，正要学习如何操纵理智与情感。就像那个人说过的那样——
你站在商场上，却这样任意行事，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任性的自己要怎么服众，怎么带领团队！拜托你稍微正视一下自己的状况吧。越总裁！
“你好，越总裁。”每一天都有人这样称呼他，在他旁若无人的走动时，来来往往的人微微欠身，态度尊敬而谦卑。每一天都有新的合作伙伴伸出手来，充满诚意地与他交握，缔结同盟。但是，他以为，世界上有两个人永远不会如此称呼他，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西平。
今天，一个年轻人坐在他明朗宽阔的办公室里，穿着合体的西装，温润的十指交握于胸前，声音平和镇定，“你好，越总裁。”
“呵，呵呵。”他看着这个人，恍若隔世。他曾经活在他生命中，他曾经活在他庄周梦蝶的梦中。他有着百变面容，他是一个自己宣布要与之断绝来往的人。但这个人显然有着通天本事，所以他现在能够出现在这里。
“废了不少功夫吧。”冷冷地嘲弄着，他坐在他的对面。现在他们再度平视着对方，中间隔着冰山，或者一层薄纸。
“我今天来，代表的是墨东萨先生的品牌，茉莉，与您商讨租借会馆的事宜。”费了很大功夫，他已经不能打通越禾的手机，越家的一切信息渠道对他关闭，巴黎的服装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他却不能见到这位新贵的身影。
“呵，那干吗派你来，是准备无功而返吗？”可恶，你离开我只是要做一个帮人跑腿的吗？这种外部事务需要你来出面吗？
“是，我要求来的。”即便被师傅和□□嘲笑，即便被那位封特助奇怪地打量，他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为什么？
“你看，我用了一个好借口。”
什么？
“因为有利益的成分，所以他们就让我来了，他们认为我和你熟识，所以我才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林西平突然浅显直白，在简单的道明来意后，他就这么直接地把越禾的小心眼暴露出来。
“真麻烦，如果越禾肯见我的话，就不会用这么世俗的方法了。”
心虚，脸红，彷徨，恼羞成怒。啧，这家伙在说什么？林西平，你到底变成了什么人啦。
林西平还是林西平，只是表里如一，欲求尽显，他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反而吓到了越禾，这一下，越禾就失去了永远的上风。
“我想你，我想来看看你的伤。”他的目光幽幽，穿过空气，到达他身旁，如同叹息，我想看看你呀。
“伤？”他咽了咽口水，头一次感觉自己现在的声音像老鸦一般难听。反而更加懊恼。多事的家伙！
“嗯，我不在的时候，越禾吃了很多苦吧。”
苦？为什么自己会苦，那个该受折磨的家伙不是你吗？骄傲的高塔王子此刻就算想秃了头也转不出那个牛角尖。意气风发的应该是自己，灰头灰脸的应该是西平。矜持傲慢的应该是自己，痛苦后悔的应该是林西平。完美无缺的应该是自己，如丧家之犬遍体鳞伤的应该是林西平，但事实面目全非。
追着来巴黎的是他，莫名其妙打人的是他，在分别的日子里，险些死掉的是他。林西平，林西平做了什么？一张明信片，两件衣服？他更英俊，更成熟，更潇洒，他有什么损害呢。王子气呀，他这么得不服气，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本来自我保护意识那么强，是一颗多么完美的蚕茧。可是，他抽了自己全身的丝去垂钓那片云朵，云朵来了，自己却裸露着，只能光溜溜任人摆布或者伤害。
云彩来了，林西平来了。越禾呆呆坐在那里，像一尊完美的王子雕像。他看着骑士靠近，眉目温存，说话轻声慢语，低下头来，好像每次唤他起床，整个人赏心悦目。
王子殿下，脖子借我香香吧。
就是那么个意思，可是人家说得多好。
“越禾，让我看看你的伤。”
你凑我那么近做什么。
“让我瞧一瞧，是什么夺走了你的声音。”
你，解我的扣子干什么？
“一定很疼吧？”
你，用手指摸哪里！
“越禾，越禾，对不起。”
叭——一滴水滴在他的胸口，滴在熔得只剩一个窟窿的四叶草项链上。溅在他的皮肤上，越禾又愣了愣。他的骑士，俯在他的身边，充满愧疚的，忏悔的，低下了头颅。
他在心里冷笑，我说过，我说过，你终将惭愧。但是，但是，不是这样的。他很得意，却万分踌躇。
这是林西平第一次看到越禾的伤口，以及那枚幸运之链。它如同一块废铁制成的勋章映衬着王子的伤痕。在越禾的对称的锁骨中间，肌肉收缩着，向中间下陷，是一个精致的圆，记忆却凌厉而凶险。这是一个魔咒，从此封存了王子那年轻明亮的声线，王子的声音从那以后就阴郁低沉的连他这个青梅竹马都无法分辨。
他看得入神，不能动，眼睛眨了眨，但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弯着腰，站在他的王子面前，埋着头，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你终于低头了，始终坐着的那个人叹了口气，想一想自己的状况，突然有奇怪的念头。难道，我这样，算是卖弄可怜，换取同情吗？
哼，王子殿下高高在上，这种谦卑，不属于他。所以，这种愚蠢的念头转瞬即逝。越禾王子，心安理得。他笑了，伸出手去，抚摸归来的忠臣。好孩子，好朋友，好西平。我的。
修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骑士低着头，抵在王子的肩膀上，他的唇几乎要吻上那伤口，却没有。温暖的气息，在两人的近距离接触中流动。气氛很温馨，像一幅画。
“不是你的错，西平。不是的。”
在这一刻，两个人都得到了救赎，亲密无间，相依相偎。如同多年之前，如同很久以后。
没有人想到，为什么今天两个人在这里谈事情，却没有人送茶。为什么，越总裁日理万机，却没有一通内线进来要人。
这些问题，他们想不到，也不必想。可是，我们要为王子感谢小矮人。他站在局外，捧着变冷的咖啡，欣慰转身，果然，王子还是要和骑士站在一起，才搭配呀。
只是，渴望有趣人生的半百男人喝一口冷咖啡，心里一阵苦来一阵甜。王子太年轻，骑士太死心。对他们来说，生命还嫌太长，两个人，终会变成什么样？全都交诸与时光。
和解？或许。长久？未必。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让我看看你的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