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何其》顾思乱

10、何其拥挤

　　10.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时候的12路车上人总是那么多。拉着扶手看着车窗外的车流，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有点晕。早上准备早餐的时候发现那些残羹冷炙依然如昨晚模样。心里有些压抑，李墨书那个人看上去不是很好交流的，但是就是那么一个人却与随性而为的苏羽关系那般好。
　　一想到他那张仿佛别人都是他孙子的面孔就觉得气闷。
　　他应该来头不小，或许是个颇有背景的商人。而苏羽是个画家，应该会与不同关系的人打交道，所以结交这样的朋友也是理所应当的。
　　“孔言！”
　　我闻声转头，林纤诺与我只隔着两三个人，她对我微笑着招手。
　　看见她又想到昨晚她尴尬的电话，我原本想要问的，但是开口却只是“你也在呀。”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她无奈道：“你忘记了，我昨天就是在这附近下站的呀。”
　　我淡笑不语，也是，怎么可以问出那么笨的话。
　　随着车子的走走停停，我与她已是比邻。两个人就在车子上说说笑笑，我忽然觉得公交车上有个人陪你说话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车子忽然急刹车，车子上的人都惯性倾倒，我不小心撞到了林纤诺，她就被我扑在了怀里。我当即尴尬地站直，身边的人一连串抱怨，司机不好意思地回答了几声说是前面有车子闯红灯。
　　“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我低头看她，她红着耳朵摇摇头：“没什么，又不是你故意的。”我尴尬地笑。
　　我顾左右看窗外，不敢看林纤诺，耳朵热得发烫。
　　忽然看到我们公交车旁有一辆跑车，银白的车子在阳光下炫亮，流线型的车身美感十足。然而吸引我的不是那个车子，而是车窗内的身影。
　　一下子，红灯变绿。那辆跑车如离弦之箭飞快冲了出去。
　　“孔言你在看什么？”林纤诺顺着我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嗯，不常见的跑车呢，确实挺有格调的。”
　　我低头对她笑笑。

　　来到学校，办公室的那些“老人们”看到我和林纤诺一起进来，都纷纷用着暧昧的眼光打量我们。木老师推推眼镜：“不错哟。”杨军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小子，有你的。”欧阳老师抿着嘴巴眯着眼对我点点头，眼里的精光实在骇人。
　　林纤诺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红着脸瞪了杨军两三眼。
　　杨军装着怕怕的样子，抚掌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我对他的这副挫样给惹得笑了出来，林纤诺红着脸横了我一眼。我当即憋了笑，无奈地喝了一口刚倒的茶水。
　　欧阳老师走过来将一本教案放在我的桌子上，对我说：“孔言，你仔细看一下教案，这是我明天的课程。明天我可能有事情不能来，我想要将明天的课交给你。”
　　“这、可以么？”我惊喜地抬头看她，她对我点点头：“你的表现我一直看在眼里的，不错，相信你自己。好好研究去吧。不过，等第三节课的时候要给我，我还要去上课。”
　　我高兴地点头：“嗯，好的。”
　　“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喏，对面就有一个很好的老师。”欧阳梦打趣说。
　　林纤诺轻拍了下桌子，声音提的高高的，都快要打颤了：“这都什么呀，一个一个的都春天到了么。”
　　木老师从角落里安抚过来：“好了好了，也不开他们年轻人的玩笑了。我们自顾自，自顾自噢。”欧阳梦顺着点点头：“那么孔言你自己看着办。”我接过教案点点头。

　　临近中午，我打电话给苏羽。仍然是嘟嘟了没有几声挂了。想着自己到底是回去还是不会去做饭的问题，我发了条信息过去：中午需要我回来做饭么？
　　原本还想要加上一句，那个李墨书还在不在的问题的，不过想一想还是算了。恐怕他在的话我也用不着回去烧饭了，不在的话这么问苏羽肯定会觉得很奇怪的。
　　等了一会儿，信息没有回来。
　　我焦躁地放下手中的教案，觉得还是回去看一下比较好。对面林纤诺问我等一会儿是否一齐去食堂吃饭，我正想要回绝的时候信息来了，我迅速打开一看，很简单的两个字。我的心也就在刹那间静了下来，一下子分外的安静，让我有点无法适从。
　　直到林纤诺连唤了我三下我才反应过来。
　　“好的。”我对她笑笑。
　　信息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用。

　　食堂里的氛围热闹，老师们的就餐位置与学生们的隔开，而饭菜却是一起供应的。所以我们要早一些去食堂里就餐，以避免学生就餐高潮的时候出现不必要的拥挤。
　　感受着周围一大堆人一起吃饭，忽然想到了自己学生时代的生活，熟悉感涌上心头，心情也似乎回转了一些。
　　食堂师傅的手艺果然如同欧阳梦所说的不错，我点了份红烧带鱼和青椒土豆丝以及一碗蛋羹。
　　林纤诺看了眼我的菜对我说：“孔言，你荤素搭配不错。不过，你向来是吃的这么清淡的么，你爱吃肉么？”
　　“肉我当然爱吃，不过我吃了那些学生就没了，他们学习很幸苦的，我也曾经历过，所以还是让给他们了。再说，带鱼的味道也是不错的。”说着我推了推那叠带鱼盘子给她，“你要不要尝尝？”
　　她怔怔看着我，随即低头一笑，再抬头问我：“孔言，你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锁眉：“这样？”
　　“嗯，”她点点头，“什么事情都是先考虑别人。”
　　“没有，我哪有那么好。”我笑着回答。
　　她摇摇头：“有一次你去倒水，看到水桶里还有一杯水的样子，你就将那杯水让给别人自己去打电话让送水工人提水来。还有我一直发现你上公交的时候总是刻意的让着那些人，结果明明可以早些上去的却一直到很后面才上来。还有……”
　　我笑着打断她：“纤诺你是不是主观臆断将我先放在了一个好人的位置上，然后不管我做什么事情总是会有一个好的名头来到我的头顶上了？”
　　她刚要开口我继续摆摆手说：“其实你说的那些事也不过是你凑巧看到的，那些又如何能够证明我总是为别人着想呢？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喜欢喝剩下的水你会怎么觉得？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喜欢别人挤着我而刻意避开那些拥挤的人潮你又怎么说呢？”
　　她用着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下我，语气不确定的上扬：“是么？”
　　“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这么看好我。”我拾起筷子：“好了，开吃吧。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
　　她扫了我眼，然后也笑着低头吃饭了。

　　吃完饭后林纤诺与我在校园里游荡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深秋了，秋风细细时道旁树叶也随风拍打发出细碎的声音，不时有叶子会旋转着坠落下来。不消说，很美却也很凄凉。
　　“纤诺来这里几年了？”我问。
　　林纤诺看了我一眼，回答：“两年了。”
　　我点点头。
　　“那么你就没有想过要回C城么？毕竟A市离C城不近，回家不方便，在C城还可以看望父母。”我问。
　　林纤诺抬手接了片徐徐掉落的叶子，叶子根部枯黄，叶片也已经黄老，泾渭分明的叶脉像一张古老的地图，叶子的尖稍略显酒红。
　　“落叶归根么。我倒也想。不过，我父母早就在我初二那年因为车祸双双逝世，我被舅舅舅妈寄养。虽然养育至今，但是毕竟不是一家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儿女。所以还是在A市落得逍遥，否则徒添他们的麻烦。”说着，她咧着嘴放开了手中的那片叶子，叶子重新落地，掉落在一地的黄叶中倒也没有踪迹可循。
　　牵到她的痛事，我分外惭愧地道歉，她笑着摆摆手：“伤痛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现在说起来也只是略显惆怅。只要我过得开心，我想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所以也不要说什么对不起。”
　　说着，她脚尖踩着树叶，跳了几步，然后一个旋转回头看我：“我小时候原本最讨厌数学的，没有想到长大了倒成了教数学的老师。这是不是命运使然？”
　　“讨厌数学，这个词我经常听我妹妹说，她对我教数学很是讨厌。”我说。
　　“你有妹妹？亲妹妹么？！”她惊奇地问我。
　　看着她精神奕奕的面庞，我不禁一笑：“怎么了，很奇怪么？”
　　“不，不奇怪。看你这样喜爱照顾人我就猜测你可能有弟妹，而惊奇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是独女，所以一直很羡慕又兄弟姐妹的人。”
　　她紧接着又问：“那么你妹妹是怎样的？”
　　我想了想：“很调皮捣蛋，爱闹腾，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且很暴力。”正说着，杨军路过路口，看见我们大喊：“诶，你们聊什么呢，站在风口处，一个个脸冻得红红的。我冷死了，你们还不回去？”
　　我和林纤诺对望了下各自的面庞，她的红彤彤的，估计我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两个人相视一笑。
　　“下次有机会给你介绍一下，她应该还会来A市的。现在我们回去吧。”我说。她笑着冲过来挽过我的手腕就拉着走了。

　　傍晚与林纤诺一起坐车回家，原本她邀请我去她家，她下厨。我考虑了下，婉拒了。
　　回到家，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仍然是一室冷清，没有想到一开门通房明亮。苏羽正坐在沙发上，手摁遥控，见我进来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起身跑了过来看看我手中的塑料袋：“番茄番茄番茄，我讨厌番茄。嗯，还有排骨，海带，花菜。”翻着翻着翻出了一袋薯片就随手撕开吃了起来，一片一片进嘴，嚼得那个分外响亮，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仿佛口里的不是薯片而是我。
　　我抖落自己的一片惊悚，意外地问：“你在家？我以为你——”
　　他张开手臂勾过我的肩膀，我一下靠在了他的肩上。一抬眼正是他粘着薯片屑的嘴唇，他拍拍我的肩膀：“哼，以为我不在家你就可以逍遥法外了么，可以带新女友回家了么，可以——”说着说着用着分外暧昧的眼神上下扫视了我一遍，抬抬眉毛用着暧昧的声音来说着“可以”后面的“唔”声。
　　我拍开他的手：“脏死了。”然后对他无奈道：“什么叫逍遥法外，什么叫新女友，什么叫——唔？”
　　他神识滞顿了下，反应过来对我嘲讽地“呵”了声，侧身对我：“鬼知道什么是什么。番茄味的薯片味道真恶心。”语气略显尖锐，他侧脸看着我，细挑的眼角略显刻薄。
　　一袋刚拆的薯片就被扔在了地上。一些薯片从袋子里泄了出来，碎末也溅在了地上。
　　“苏羽你怎么了？”我扳过他的身体，他瞥了我眼就转头离开。
　　“不是嫌脏么，不要碰我好了。”
　　这是什么情况？
　　“苏羽？”
　　我刚想要上前拿住他的肩膀，他恰好回头。那种眼神，让我的步伐一下子停止也再也不能向前。他勾了勾嘴角，无言回房。我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回神处理起地上的东西。

　　准备好热乎乎香喷喷的饭，我踌躇了会儿走到苏羽房门前敲门：“苏羽，苏羽，出来吃饭了。”
　　没有反应。我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让他那么生气？难道就因为说他刚拿了薯片的手脏而生气么，哪怕我知道他脾气有点怪，但是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我无奈叹气，再次敲门：“苏羽，苏羽？”
　　“苏羽死了。”里面传来他的声音，有点冷。但是以前有着叫别扭的孔绮吃饭已经有了一些经验，我压下要冒上来的笑容：“死了也该出来，好歹让我验尸，订做棺材呀。对了，苏羽，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圈，我先去给你预购。”
　　门豁然打开，我的手正敲在了苏羽的胸膛之上。
　　苏羽和我都愕然。
　　“还活着，有气。”我说。
　　苏羽哀叹一声：“败给你了。”说着拿过我的手就咬，我急忙抽却抽不出来：“诶诶诶，这个不是吃的。”
　　“我有那么饿么？”他放开我的手，而手背上已经有了两排深白色的牙印。他抬头对着我笑，好看的眼睛已经不是刚才的阴郁神情。
　　“痛呀！”我将手放在他眼前示意他看。他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看我：“不是什么物理学上有‘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么一句话么，我也痛呀。你有几分痛，我绝对不减的。”说着一副“竖子不可教”的模样看我，“亏你还是个老师。”
　　我被他的话给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颇郁结地看他。他见我一直看他，忽然身体像蛇一样软了下来，倏忽间就靠在了我的身上，头正枕在我的肩膀上，吹口气热流就喷过耳朵旁。他软软的声音也喑哑下去，刹那间听起来像是内心深处的靡靡之音一样很是诱人。
　　“怎么，一直看着我。我好看么？”字词之间停停连连，缠绵留连的舌音，头上的暗灯在此刻特别的昏暗。我的感官一下子都失了效用，耳间除了他的声音只剩下胸膛中的心脏砰砰砰砰强有力的搏动，而鼻尖留意了他身上淡淡幽幽的诱人的香水味。
　　“嘻。”他低低的笑，一闪而过的声音一下子将我的灵魂给还了回来。
　　我忽地推开他，身体不自觉踉跄后退两步。
　　脸庞热的要燃烧一样，背上是细细的凉。
　　所有的灵识都在刹那归位。
　　苏羽挑着他那妩媚的眼睛瞄我，见我满头大汗则戏弄地眨眨眼睛。
　　“苏羽，你能不能不要……”我刚要制止他的行为他则一把拉过我的手，我条件反射地抽手，他的手一紧：“吃饭啦吃饭啦，肚子都饿死了。再不吃饭，我都要吃人了。”说着回头对我一笑。
　　我的心也瞬间松了下来：“是。吃饭去了。”